44 结局(1 / 1)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都听到了什么?梅珞一颗心咚咚咚地跳,气血全往脑仁上冲,太阳穴上眩晕似的紧绷,疼。
可是这大半夜的,他为何为出现在冷宫里,她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看到敏彤脸上的笑靥,猛然醒悟,她的笑是开在夜里的妖冶的花,散出浓浓的香味,带着毒,将她紧紧裹住,渗进她的发里,眼里,心里,于是,她就真的活不过来了。
承泽那双漆黑的眸子映着昏黄颤动的灯光,更加幽暗了,那小小的蜡烛的火苗映在他眼里,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便用带火的目光锁着她的脸,脸上尽是嘲讽,“梅姑娘,不对,该喊你容容,也不对,容容是个纯善的姑娘,不如你这般会做戏。”
起先,梅珞是心虚的、害怕的,可是当看到他脸上的嘲讽和嫌弃,心口就被一股子怒气冲撞着,冷笑一声,抬头与他对视,道:“那也比不上王爷,不对,是比不得皇上!皇上当日为了骗过民女,又是喝药,又是咳血,今日来看,真是难为您万金之躯了,做戏做得那样辛苦。”
这话着实戳到了的痛处,承泽一时语塞,可转念想到自己在见到她时的欣喜,为了保全她而做出的种种,对比这人的念念不忘不过是处心积虑的惺惺作态,顿时痛心疾首起来,就好像自己在台上卖力地喜怒哀乐,她却在台下捏着戏本子挑他的唱念做打,是不是照着她的设计来的。
他宁愿自己被人算计,也好过自己的心被人算计,因为心被算计是因为别人根本就不在乎这颗心,于是愈发地气急败坏 ,“即便是念着当日的情分,我也会护你周全,可你却日日算计,处处惺惺作态,今时今日再想你说的那些话,真是讽刺,教人觉得……”
“恶心么?皇上该觉得恶心的。”梅珞想捂住自己的脸,可又觉得那样太失态了,不愿意在他跟前狼狈,于是慢慢将目光移开,看着院子里的积雪,硬是牵扯一下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来,“对着曾经在自己跟前诈死的人惺惺作态,民女自己也觉得恶心。”
她喉咙哽了哽,终于将剩下的半句话给吞了下去。
承泽忽然自腰间拔出一把软剑,横在她脖子上,眉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目光都带着恶狠狠得狰狞,“恶心?你自己都知道恶心?”
“果然只许皇上诈死以瞒天下,不许民女欺君。”梅珞静静地看着他说,“皇上这是恼羞成怒了?既然如此生气,那便杀了民女,也可消了心头恨。”
“你以为我下不了手?从你处心积虑进宫起,你就不是容容了,那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承泽说完,又将手上的剑往前抵了抵,于是那剑锋上边蹭上了一道红,像天上月老的红丝线。
梅珞痛得眼梢一颤,抬头看着他,目光没了先前的凌厉凄凉,而是带着些轻快,甚至是憧憬,她说:“民女谢皇上成全。”
承泽闻言眉间皱得更深了,一把将剑撤了回来,厉声道:“滚!再也别让朕看到你!”
她站稳身子,松了一口气,目光却黯淡下去,道:“民女谢皇上不杀之恩,愿皇上龙体安康,穆家江山永固。”
承泽将头扭向一边。
梅珞垂了垂眼睑,步下台阶,朝上瑞苑的大门走去,等出了大门,终于扛不住,踉跄了两下,跪倒在路旁的雪窝里,无处蔓延的冰凉好似找到了缺口,迅速地攀沿着衣料钻了进来,钻进血脉里,又流向全身,好似膝下的雪好似忽然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起来,须臾就没了顶。
她终于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却捂不住从从眼里渗出来的湿润,泪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在雪窝里,砸出一个个的坑。
第二日一早,梅珞去锦华宫请辞,皇后娘娘应当是事先得了消息,叹几口气惋惜了两句也就准了,还特地让人把请来。
玉筝听闻她要离宫,少不得又红了眼圈,梅珞只好搂着她慢慢哄,小丫头抬头正好看见她脖子上的伤,吓了一跳,一边吩咐宫人去取药,一边问:“是谁伤了梅姐姐?”
梅珞抬手捂住伤口,道:“昨夜打了一跤,被枯枝子给刮着了。”
少顷,宫人捧着一个青花瓷的药瓶来了,玉筝在旁边看着宫人给梅珞上药,嘴上愤愤地道:“不长眼的数杈子,刮谁不好,骗刮梅姐姐,梅姐姐的脖子这样好看,还好有这个药,梅姐姐带回去,每日涂两次,十多天就就看不见疤了。”
梅珞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想到这丫头是诚心待自己,将从前自己看过且有趣的书列了个单子,递给她,说是让她觉得无趣时解闷,也巴望着她能多得点学问。
耽误了片刻,就到了去书房读书的时辰,玉筝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孩子是真喜欢你的。”柳皇后看着玉筝除了门,少顷又回过头来看着梅珞,“昨日夜里,太妃娘娘去了。你在这时候离宫总有点招人嫌疑,要避过风头就要等年后了。”
梅珞心里一凉,皇后娘娘莫不是反悔了,不许她这时离开?她心里正不安,却听皇后娘娘道:“太妃的事情,好在还没外人知道,便先不声张了,不过最多也就瞒得了三日,你若能安排妥当,本宫今日就送你出去。”
梅珞忙起身谢恩。
三日后,梅珞在梅府里养病,臻宜过来探望她,说是彤太妃过世了。
梅珞看着臻宜就想起承泽来,于是道:“我的事儿多亏你帮忙,可以后还是少跟我见面罢,免得招人闲话。”
臻宜闻言就不高兴了,“谁敢说我的闲话,我定让她好看!”说完又眉眼弯弯地望着她,“这件事总算了了,嫂嫂以后有何打算?”
这丫头显然没把别人的话听进去,梅珞叹口气,“我还未做好打算。”
“这有什么好叹气的?嫂嫂可去的地方多着呢,留在梅府,去我府里,就算回谢家回清河王府,也能行,我会帮嫂嫂打整好一切。”臻宜说话的时候掰着指头数可能的去处,完了,将小手一握,“看,嫂嫂有这么多去处呢!”
被她这么一说,梅珞也觉得自己的处境好像并不是太坏,又想起曾经答应林月儿帮她离开皇宫的事情,于是又拜托给臻宜,请长公主出马一趟。
傍晚的时候,梅珞同梅夫人打过招呼后,就换了男装,从后门出来,径直去了谢家祖坟——进宫这么多天,她许久没有去看过娘亲了。
等她赶到的时候,却发现竟有人正立在碑前,正是谢瑾。
梅珞看到那个身影,忽然很委屈,很想哭,于是上前,哽咽着喊了一声“爹爹”。
谢老爷听到声音,扭过头来,道:“是容儿啊。”
梅珞忽然疑惑了,“爹爹知道我还活着?”
“嗯。彤儿曾让人传话过来,说你还活着。”谢老爷朝她走过来,“爹爹知道你会来看你娘,所以在这里等你。”
就在着一刻,梅珞忽然觉得自己变回了原来的敏容,忽然觉得这一年多的光阴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心里也跟着轻松安然下来,一切来得太快,她嗓音都有些微微的发颤,惊喜地问:“爹爹在等我?”
“是,等容儿。”谢老爷先是笑着的,可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又悲伤起来,“不然怎么杀了你,给彤儿报仇?”
这话就像一块石头,砸在敏容身上,将她砸得晕乎乎的,好像没听清刚才的话,于是她又问了一遍:“爹爹说什么?”
谢瑾脸上哪里还有一年前的慈祥,这回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问:“彤儿是你害死的罢?”
“可是她害死了娘亲啊,还害得修璋被流放,就连外公就也是被……”
“厉家是我扳倒的!”谢瑾大声道。
“爹爹……”
“别喊我爹,你是那女人的孩子!”这话好似是被谢瑾吼出来的,吼完了,整个人又正常了起来,“当年我和碧秋早定了情,却为了仕途,不得已娶了你娘,可你娘仰仗着厉家撑腰,处处压制我!”
“娘亲没有!”即便是对过去的事不清楚,可敏容知道娘亲一向是知书识礼进退有度的女人,她不允许别人这样说娘亲。
“都是因为你娘那个恶女人,我和碧秋才会被分开那么久,直到后来碧秋怀了我的骨肉,我才想办法把她弄进府,可进了谢府也只是个姨娘,被厉敏那个恶女人压在头上,连我们第一个孩子也没了!”
敏容这下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男人对娘亲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娘亲死,她后退两步,目光比看陌生人时还要陌生,“所以,外公家被抄没,修璋流放,还有娘亲的死,都是因为你?”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二十年?直到彤儿进宫被宠,才等到机会。”谢瑾说到谢敏彤又激动起来,“可是这么听话的彤儿却被你害死了!我唯一的骨肉就被你害死了!”
“难道我和修璋就不是你的骨肉?!”
“你们?你们是我迫不得已才跟那女人生的!你们是我谢瑾的屈辱!”
“这样啊……她说我活不长,是知道你会为她报仇,我还以为……”
敏容没有说下去,因为到这个时候,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今生来到此世之后,她所经历的看到的最美好的一切,竟都是假的,那其他再追究又能怎样?于一个绝望的人来说,因果对错都是多余的……
谢瑾忽然从袖里拔出一把匕首,走过来。敏容也不想躲了,因为太累了,她觉得就这样去了也挺好。
忽然一枚支箭从后面破空而来,射中谢瑾的胳膊,稍后一群人冲上来将他围了个严实,梅行舟也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走到她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问:“孩子,没事罢?”
梅珞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
梅行舟长出一口气,“还好赶上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腊月十三,彤贵妃过世,其父国子祭酒因陷害忠良入狱。
秋渐渐深了,山上的板栗已经熟了,敏容又加了件蓝布外氅,这才携了小篮子出去。如今已是她来经鸿山第三个秋天了,当日那件事发生后,她万念俱灰,只想出家遁世。梅夫人再三开解,见仍是劝不住,就打发她来了这处别院,离京城有七百里路。
虽说是别院,可除了两个护院外,并没有伺候的下人,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亏得林月儿也在,日子也好消磨些。
她无事的时候,就一个人上山去坐坐,眼下这个时节,山上常有成队得鸿雁经过,经鸿山也由此得名,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慢慢地爬上山,看了两队大雁,又摘了好些毛栗,想着做糖炒栗子,这才提着篮子下山来,可刚到山腰,就见林月儿正往上爬,看到她后,气喘吁吁地道:“刚听到城里的人说,皇上驾崩了。”
篮子脱了手,“砰”地砸在石阶上,还未去皮的刺球好似也受了惊吓,从篮子里蹦出来,呼啦啦地顺着石阶往山下滚,慌慌张张,好似逃命一样。
敏容尚保持着看着林月儿的姿势,只是面上表情却空洞得很。
林月儿被满阶滚的刺球给弄得不知所措,她不知敏容和皇上的关系,只当消息太突然,敏容被惊到,于是捡起篮子,道:“听人说是皇上昼夜不休地操持国事,积劳成疾,太子虽小,却得皇上真传,又有梅丞相……”
敏容病了,来到这里三年,终于是病倒了,白日里昏睡,夜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常常是睁眼看着床帐到天亮。
报仇曾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为了报仇,她抛下与他息息相关的身份,也抛下了那个眷恋着他同时也被他眷恋的自己……
如今,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都死了……
那些过得去的,过不去的,也都过去了……
等人不在了,她才恍然:原来一切都比不过许久之前的风景,他站在合欢树下,沐着秋阳,有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戏谑地唤“容容……”
又过了半月,飞过经鸿山的大雁已渐渐稀少,敏容的身子才慢慢将养好了,她趁着午后的日头暖和,又去爬山,可这次只爬到半山腰,就再也爬不动了,等了好久也没有看到大雁,只好悻悻地下山来。
走到山脚,迎面上来一个人,那人穿着浅蓝的箭袖戎装,面色清朗,难掩憔悴,停在离她三坎石阶的地方,抬手摸了摸她的脖子,说:“让玉筝给你的药,怎么没擦,看,疤还没消呢。”
敏容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问:“是你么?”
“终于把事情抛给靖宇了,葬礼又耽搁了些功夫,所以来晚了。”
“哦。”
他仰头看着她,一双眸子黑溜溜地发亮,说:“容容,虽有些晚,可还想问你一句,你可愿意与我一世高歌纵马,从青丝到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