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1 / 1)
佛语有云:“诸法皆由因缘而起,力强为因,力弱为缘。”
我一直觉得,倘若我当初没有太过乡气,上了九重天便见什么什么新鲜的处处寻摸,一不小心入了妙严清心境,误撞了帝君,便没有了此后的种种伤情。
妙严清心境是青华帝君脱了四御之外后,以半生修为化出的结界,圣灵之气太过强大,是以除开几位与之同样地位卓然的神君,鲜少有人能抵御住。
当时,我只道不知这一处分外情景且景色宜人的是何地,在瞧见两株菩提树旁散发着几色光芒的仙池时,忽然想到自来了九重天,洗澡时皆为雕花大桶,不如凡间在湖中畅游那番自在,又道这天上的仙池都是得有身份地位之人才能得以享受的物什,加之先前那狗眼看人低的小仙婢的几句话,我便下定决心非得下去试试水。
可未曾料到的是,这并非一处仙池,乃是一处结界,跳入池中,我被那灵气逼得立显原型,坠落入幻境中,直直跌入了一条瀑布下的河流之中。
好在狐狸洞临水而建,我小时候时常觉得无聊,便喜欢上游水,此番我将将从水中钻出一颗狐狸脑袋,还来不及被那灵气逼得头晕,却已经被不远处的身影占去了心神。
九色莲花之上,有个人屈膝托腮稳坐其上,青色的袍子宛若春日里煦风一动便撩起一片的柳絮,一头黑发理在身后,被一条缎带轻轻绑着。瀑布之中不断出现这画面,从王朝更迭到人事兴衰,上至人中龙凤真命天子,下至普通百姓平凡人家,一生的坎坷辛酸一幕幕的上演,那青衣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始至终未曾有过一丝其他的动作,我看的有些愣了,自打出生懂事以来,我并非没有见过俊美男子,大哥二哥均是数一数二的美男,五哥虽吊儿郎当,可每每出去耍完,身边总是会跟上个把母狐狸殷勤着,就连我最不待见的中天王篱洛,也可称得上是谪仙美男,然而前方的人,不仅仅有绝色的容貌,让人屏息的,更有那番超然脱俗的气质,仿佛能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便能安然一生。画境中时而散着亮光,时而又泻出浊气,二者混交之处,生出了雨雾。细雨如丝,打在那青色的身影之上,他亦无半点遮挡,任细雨打在了自己身上,身后的一头黑发,早已沾上一粒一粒的雨珠。
过度的入神让我都忘记在水中扑腾,一不留神便受灭顶之灾,连个呼救的时间都没有,顿生绝望之际,忽然发现以我为中心,开始展出一层结界,直至将我整个狐狸身护住,水都被排开了去。眼前有光芒闪过,我不得已用爪子护住眼睛,待移开爪子之时,眼前,是方才那张清俊的容颜,先前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双凤目再望向我时,忽然多了一丝笑意。
“顽皮狐儿,怎的跳进了这里?”
薄唇轻启,那声音低沉飘渺,仿佛是梦境中的那般不真实,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忆起方才那张托腮坐着,面无表情的脸,比之眼前这个让人心醉的笑容,我觉得,先前的那个人,周身散着的再多男子都无法企及的感觉,便是寂寞吧……那时我觉得,若是他身边有人伴着,撑一把伞,递一杯茶,留首回头间,那张绝色的容颜上,是否能长留着醉人的笑?
我想,我与帝君的因,从这一笑而起。此后的数百年,我便陷入了使劲各种办法来造我与帝君之间一分缘的执着之中。
我只求一分缘,能常伴帝君左右,抹去那淡淡的表情上让人心碎的寂寞之色,只为那一丝笑容。
三姐曾告诉我,据古籍记载,东方长乐世界有大慈仁者,太乙救苦天尊化身如恒沙数,物随声应。或住天宫,或降人间,或居地狱,或摄群耶,或为仙童玉女,或为帝君圣人,或为天尊真人,或为金刚神王,或为魔王力士,或为天师道士,或为皇人老君,或为天医功曹,或为男子女子,或为文武官宰,或为都大元师,或为教师禅师,或为风师雨师,神通无量,功行无穷,寻声救苦,应物随机。
这大慈仁者,太乙天尊,便是东极青华大帝,青华帝君。
看尽人世纠葛,帝君每隔几百年,便会下界一次,因他自脱四御之外后,便没了什么实权与官位,实实在在成了闲人一枚,主要任务便是受万神敬仰,后人膜拜。此番下界,也是想亲身体验一次人间苦难,尝红尘滋味。他便是在那妙严清心境中,封了记忆,锁了神力,托生凡胎,但凡托生,定能为凡人解去痛苦,助其飞升。
我一千岁那年遇帝君,从此只愿座前常伴,可帝君乃三清弟子,自开天辟地以来,历乱世,斩妖魔,已是二十万岁的高龄,而我,只是一只千岁天狐,寿命有限,天劫未立。然,我依旧还是求了三姐,跪了篱洛,在南斗星君府上的司命那里求得了两世相伴的机会,与酆都大帝处,入六道轮回。三姐本事百般阻拦,却胜不过我的执拗,后来她心想与其任我日思夜想生出心魔,倒不如让我去红尘走一遭,或许能够有所参悟。
然则三姐这个算盘打的好,却终有疏漏之处,因我是一千岁的天狐,地仙一枚,若以仙身去红尘搅和,便是犯了天条,只得消了我的记忆与周身法力,如六道轮回,寻得肉体凡胎,待了却前尘终了一声之时,便可归位,是以,若照着天规来,即使我飞升归为回到本体,凡间的一切便也如云烟般消散,是留不下那些记忆的。
如今,我已经一千八百岁,照例,再过两百年,我便迎来天劫,可这八百年,我伴随帝君托生两世,实在没有心思修炼,修为更是拿不上台面,原本第一次托生以后,三姐得知我依旧沉迷,便不再许我下界。那时,是我跪了篱洛,即使我那么的与他不对盘,在这件事上,我跪的很是干脆。总之,我还是趁他们不备去了。回来以后,便是他们两堂会审。
两世伴随,我依旧没能从对帝君的痴迷中脱离出来,一心想要伴随帝君无心修炼,却不得不面对再过两百年若我不能度过天劫便要灰飞烟灭,再无可能伴帝君左右的可能。
原本我是为这件事感到伤情的,可就在这时,三姐为我带来了帝君将要迎亲的消息。在竹林中奋力的削竹子,一阵伤感过后,我忽然有些了然……也罢,我想我是过不了我的天劫了,可此后,帝君身边有了人伴随,想来……不会再那般寂寞。
两世红尘,我早已忘记那种种经历,司命指天发誓向我保证过,每一世我都是伴随在帝君身边,这样想着,我便又了然了几分,自我以狐狸身从妙严清心境跑了出来,便再未出现在帝君面前过,我知与帝君身份悬殊,帝君未下凡尘之时,我便会借着种种借口去九重天寻三姐,寒暄几句,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到帝君常常出没的地方候着,远远地见上一面。如此,想到我与帝君曾有过两世姻缘,有过两世陪伴,我的了然渐渐变成满足。
左右看了看手中的斗笠,我笑着望向三姐:“我觉着挺不错的!”
三姐似乎十分忧虑,灌了一口酒,与我道:“小七,你未曾历过天劫,是不知那番痛苦的,若你能躲过,超脱出来,可减少许多痛苦,否则,将要被天火焚身至灰飞烟灭……姐姐害怕……”
我本能的抖了一抖,想来连着神情都变得有些惧色。三姐拉住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小七,听三姐一句,该放下了!”
见我无声,三姐理了理华丽的衣袍,将酒壶递于我,继续道:“万年前,我们爹娘只是人间任人宰割的走兽,凡间走兽,寿命有限,来世尚不确定,生生世世,不知该有多少苦难,是以,这一份仙缘,是来之不易的。千年修行,将苦难于一世历尽,方能飞升成仙,纵然有万分苦楚,却能免了后世生生世世的轮回。小七,若为走兽,我们终究如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仙道,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你还小,以后能遇到的人千千万,如何要执迷于一个青华帝君?且不说你与帝君身份悬殊,若是帝君对你有意,如篱洛对我一般,那即便是昊天帝在跟前,青华要娶你做帝后,他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得的,可你……”三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将我看着。
我放下手中有几根竹条突兀的插出来了的斗笠,轻声道:“可帝君从不认识什么天狐颜七……”
第一世轮回时,人间寿终,回到九重天,醒来的第一刻便是想去找帝君,可那一回,我在妙严宫外的一处花圃中蹲了整整一日,就在我揣测青华帝君是不是元神归位尚处于修养状态之时,打南边袅娜的走来一抹身影。那是我第一次见着芷惠龙女。果真是体态优雅气度不凡的先天神女,那时我瞧了瞧蹲在花圃里的自己,绣花鞋沾了泥巴,裙子也皱巴巴的,最重要的是,身后传来了仙婢的惊呼声:“谁在那里!好大的胆子,天后亲手种的昙花,你也敢踩了……”
于是,在小仙婢的呼声惊动更多人时,我便灰溜溜的遁了。带我逃到篱洛的昭阳宫时,他正眉头深锁的坐于殿中央的案几前,扔了手中的折子给下面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仙官,似乎十分不悦。我与他一向不和,想来万一他一个不悦迁怒于我,再得知我将才踩了天后的苗,会对我不利,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便从容的跟着那一摞仙官一同跪下,唔,我还找了个角落跪着,学着他们瑟瑟发抖。我原以为这便不会被发现,可低着头没多久,那双骚包的锦缎黑靴便出现在眼前,据篱洛后来回忆那时候我满头大汗,发髻凌乱,最出彩的便是我那一脸的惶恐。
我十分疑惑他是如何发现我的,因为我觉得我抖得也十分逼真,篱洛仔细思考了片刻,认真道:“大殿中一尘不染,大红的毯子上那一串脚印子便指向了你藏身的红柱子,我若这样还不能发现,除非我瞎了。”
事后,即使我没有向篱洛透露我去了哪里,他也有意无意的一边翻着案几上的折子一边饮茶,淡淡道:“前些日子你三姐还与我说再不许你下凡,原指望你悟了红尘回来可以乖乖修炼应对天劫,哪晓得前尘往事你通通忘了,回来后一如既往的痴迷青华,早年我觉着你与青华没什么共同点,现下却不这么认为,至少你们去了趟凡尘,回来的事情皆齐齐的忘了,你说,这不是缘分?”
他这一席话说的云淡风轻,我却如遭雷劈。心中第一个想法是:好在遁的快,否则这脸便丢大了。而之后如何伤情,便又是后话。
三姐还在身边苦口婆心的劝说,我瞅着手上越编越像一团仙人掌的斗笠,终于放弃。
“三姐,便依你言,我找个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