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1 / 1)
二月,正是杏花司十二月令花神之时,狐狸洞外的杏花开的格外的好看。据说,大哥已经几个月未曾回来过了,又据说三姐下个月真的真的要成亲了,还据说二哥正在前厅等我,要和我好好算账。
四姐和五哥坐在桌边,五哥懒洋洋的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杯冷茶,快乐的嘬饮。四姐正在掐算什么,我想起之前她借着三姐的面子投了南极长生大帝门下的南斗星君门下为徒,在南斗六星君的府邸上混的如鱼得水,这阵子似乎正在和延寿星君习寿命推演之术,练延年长生法。
说到长生,是我们天狐一类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狐,五十岁,能变化谓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
我们天狐不似那些生来仙胎的灵狐,我们的阿爹阿娘原本只是两只妖狐,偶然间得了仙缘,步了仙道,千年修炼成天狐,我们九兄妹出生以后,虽脱了妖道,却也要经历千年修炼才能得以成仙。然则,千岁即与天通,寿命却依然有限。是以,若要永生,还需继续修炼,习长生之术,我的四姐便是众多一心求长生的学生中的一朵奇葩。之所以说她是奇葩,不为别的,只因有时候,即便是她抓烂脑袋掐断手指也算不出的命数,有时候只要一看对方的脸便能一语道破,比如她现在看着我垂头丧气的样子,便说:“老七,你又死定了。”
四姐一语道破我的天机,精髓之处又在于这个“又”字。这也是实话,前前后后算起来,我大致已经生生死死三个回合了,此番,也不差二哥再给我来个痛快。
自从九千年前爹爹和娘亲没有熬过他们的天劫双双灰飞烟灭,彼时,我还是只幼狐,与襁褓之中的八弟和九弟一般,并不晓得什么叫灰飞烟灭,也不懂得什么叫悲痛欲绝。只是从那以后,我们颜家便有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长兄为父,长姐为母。与此同时,他们皆将天劫视若猛虎。
前厅因为二哥那张冰冷的脸活活下降了三个温度点,我吸吸鼻子,在五哥一脸看戏不怕台高的奸佞笑容中,垂头丧气的趿着我那双脏兮兮的绣花鞋站在二哥面前,五哥晃悠到一张花梨花卉纹藤心圈椅前,伸手一托,想来是洞中冷的太安静,我又太忐忑,这么一个突然的响动,我双腿一软就歪在了地上,五哥乐呵呵的外在椅子上,我用眼神飞了他一把小刀子。
五哥还在呵呵笑着,二哥一扣茶杯,他的笑声便梗在了喉咙里。瞧瞧,还笑话我呢,你不是一样的怂包。我十分不厚道的偷笑一声,回过头来便对上了二哥那双快将我冻死的眼神。其实二哥也挺不容易的,一把屎一把尿的将我们拉扯大,还要时时担心天劫的事。
“晓得回来了?”二哥漫不经心的拿过身旁放着的一卷书,随意翻看起来,我低着头,诺诺道:“嗯。”五哥果然是天生的凉薄,最喜落井下石,见我这模样,即刻便歪在椅子上抖着食指数落我:“二哥啊二哥,你瞅瞅这丫头,一丝悔意都没有……呵,你瞪我做什么,你瞪我我也说!”五哥颇为得意的倒茶,我却被他的一席话囧将脑袋又低了几个幅度。
头顶似乎传来了二哥的叹息声。书卷被放下,二哥那双黑色锦靴映入眼帘,我在心里抖了一抖,二哥治家的法子,我们这么多年来是领教过的,此番我只望二哥能够念在多年的兄妹情分上手下留情些……
“罢了,你去做饭吧……”二哥叹了口气,挥挥手便要让我离开,五哥和我皆双双瞪大了眼睛将二哥望着,五哥十分怄气道:“这就完了?”我十分惊讶道:“二哥……我不会做饭……”
所为识时务者为俊杰,饶是我们两个都有些不理解,我还是在五哥阴测测的目光下魂游到了厨房。切黄瓜的时候,我尚不能确定……二哥竟然这样就放过我了?
诚然,二哥果然没有这样放过我,据说我们狐狸洞上上下下日后一个月的饭都要我来做……这可着实为难了我。严格追究起来,我是颜家排行老七,要做饭也排不到我,抛开骨肉亲情,我不过是一个将将两一千八百岁的小天狐,着做饭的活儿,依旧是不该我来做的!
我拿着铲子,望着一堆食材,顿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这艘风雨飘摇的小船终于在帆船之前见到了一个庇护我的桥头,那“桥头”怒视我一眼,挽了袖子摇曳进厨房。
“六哥……”我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铲子,恭敬道。我的六哥唤作颜六。其实我们天狐,若没有仙缘,说到底了也就是一只妖狐,一只畜生,而畜生是不知礼仪不读诗书的,是以我们的爹娘在为大哥命上一个日字,二哥单名一个朝字,三姐一个婈字后,便放弃拽耳挠腮为起名之事烦恼,于是乎,颜家从老大颜日、老二颜朝、老三颜婈之后,便是颜四颜五颜六颜七颜八颜九……
“小七啊……”六哥叹气。说来让人沮丧,自从我回来,大家看见我都这般叹气,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偷了二哥的账本,掐了五哥的鸟,玩了三姐的法宝,他们却只是抖着手对我指指指,最后摇着头叹息回去……这般感觉……大概就是愧疚了。
“六哥……”我企图用可怜兮兮的目光得他些许怜悯,六哥不愧是从小如老母鸡一般将我护在身后躲避五哥魔掌的好哥哥,经不起我这番讨好的眼神,放下铲子,将我拉到灶台旁的长凳上坐下,语重心长的教育我:“小七,你可知你去的这几十年,二哥有多担心你?”
六哥是个动之以情的好手,我心中一动,并未开口。六哥又是感叹一番,道:“岂止是二哥,我们兄妹几人,哪一个不是担心你担心的寝食难安,小七,自你飞升成仙至今,已经八百年了,这八百年的红尘,你滚了几圈,还未参透吗!”
我……
六哥未等我回应,便继续道:“爹娘仙逝的早,你和老八老九尚不懂事,可这么多年来,二哥的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咱们这几兄妹,哪一个失了仙道,毁了前程,他都难辞其咎!小七,你若再这般执迷,只怕……只怕过不了你的天劫,要步上爹娘的后尘!”
六哥十分担忧的四十五度角望天:“最近老二都不太正常了,常常是在忧心忡忡的时候便唤身边的人去做饭……”这回我真信了,因为二哥居然叫我做饭……这委实不正常……
厨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九一团天真的跑进来,忽闪着眼睛看着他的六哥一脸伤情,他的七姐一脸愧色,随即裂开嘴一笑:“三姐回来了!”
三姐回来了!我几乎是跳起来的,正欲撒开腿往外跑,便感觉领子被揪住了,六哥便一把将我抓了回来,黑着脸冲我扬扬下巴:“做饭!”
我的三姐是我们颜家最最争气的一只天狐,也是最最幸运的一只天狐,小时候,我常常在夏天睡不着的晚上抱一只小板凳坐在五哥身边听她将三姐的故事,三姐比我早出生,更是大我近四千岁,据说她有个了不得的师父,后来因着年少气盛,四处寻人挑战,势必为天狐打响名声。其实三姐挺不容易的,我们天狐不比生来仙胎的灵狐,要靠数千年的修炼方能成地仙,且寿命有限,同是狐狸,我们付出的要比他们多上许多倍,相比之下,自然是不必先天之神尊贵的,甚至可以说,我们是畜生道中的佼佼者,天神大仙中的“凤凰尾巴毛上的跳骚”。
三姐五千岁那年,终于打过了火,竟然将一指长鞭挥向了彼时在九重天中地位仅次于昊天帝的中天王。这种天王全名中天紫微北极大帝,是道教四御之一,在五哥给我讲的故事中,四御中的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的后土娘娘在第二次天地大劫中化身为六道,轮回众生,勾陈上攻天皇大帝勾陈帝君也在天劫中仙逝,如今,四御之中,便只剩下南极长生大帝和中天王辅佐昊天帝。由此可见,中天王的的确确是位高权重且法力无边,后来,五哥有意隐去了三姐的挑战全过程,再之后,便传来了三姐要结亲的消息,她嫁的人,正是当初她信誓旦旦要一举击败的中天王……
可以说,三姐是我的偶像。然而,便是我的偶像,将我带向了万劫不复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深渊,大哥摇头:“此乃孽缘。”二哥说:“妄念。”三姐会说:“老七,做人要现实。”五个便会笑话我:“你出门没照镜子吧?你尿不出尿看自己的模样吧?”
我暂且不说三姐作为一只小天狐和中天王厮混到了一起究竟有多么的现实,可我知道,我这一生,都只为了那一个人而活,我不觉得这是多么委屈多么下作的一件事,我不懂人间所说的情情爱爱,也不懂三姐常常高深莫测的说的“一诺永生”。我只知道,从我第一眼见到青华帝君开始,他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我整颗狐狸心,天狐颜七从不求帝君有何回应,只求相伴左右,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