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五(1 / 1)
“不。”
持枪的卫兵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哈特曼,似乎对后者的答复无所适从。他眨眨眼睛,愣了片刻,才又说:“可这是规定。从七月二十日的袭击开始,元首就下令……”
“如果希特勒连空军第一战斗机王牌也不信任,”哈特曼面无表情地看着身穿党卫军黑色制服的卫兵,神定气闲地说,“那我就不要见他好了。”
“您……”卫兵仿佛被雷劈中一样呆立当场,却仍不死心地努力道,“不是元首不信任您,只是现在参见元首要取下佩枪,上面的指示是一视同仁——”
“既然他那么不想见我,”哈特曼说着,耸了耸肩,转身就要走,“那我也就不强求了。”
“上尉先生!”卫兵急忙叫道,“您留步!”看着哈特曼转回身,卫兵皱了皱眉,最后说:“请您稍等,我去通报。”
说完,卫兵就朝门另一侧的同僚点了点头,随即朝里跑去。
一身深蓝笔挺空军制服的青年气势汹汹地走到门亭,见了哈特曼就不由分说地训斥道:“你小子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卫兵,很有趣?!”
“冯贝洛上校先生,”哈特曼望着对方的怒容,也不由得稍稍向后退了退,却还是说道,“我在前线摸爬滚打多年,实在没有离了佩枪的习惯。”
“人家每天靠来/复/枪吃饭的陆军部队都没有你这样废话的!”冯贝洛怒道,却转头对卫兵说,“让这个浑小子进来吧。”
“谢谢您。”哈特曼忙不迭地说道。他朝卫兵点了点头,便跟在了已经掉转方向疾走的冯贝洛身后。退到一边的卫兵却只是站回了门侧,没有去回应哈特曼的目光。
哈特曼几步追上冯贝洛,和对方并肩而行。冯贝洛也略微放慢了脚步,仍是目不斜视地对身侧的哈特曼道:“一会儿别做傻事。”
“您放心。”
冯贝洛忽地停下了脚步,引得哈特曼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向他投去闻讯的目光。冯贝洛在走廊中转过身面对哈特曼,低声道:“你现在就是这次大战中的红男爵,还不懂得顾大局,天天就知道使性子!你们五十二联队全都一个德行,从来不能叫我省点心,施坦霍夫的事情还没和你们算!”
“长官,”哈特曼也压低声音,诚恳地说,“那件事,我觉得施坦霍夫先生并没做错。”
冯贝洛摇摇头,“不是错与没错的问题。”他一面说着,一面扫视着四周。走廊内光秃秃的水泥墙上没有装饰,两侧几扇看上去十分厚重的门内也没有声响传来。冯贝洛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哈特曼,双唇紧绷,双手背在身后。他将视线垂到哈特曼颈间的骑士铁十字,上面交叉的双剑同银色的像树叶形状一并散发出清冷的光辉。“和戈林那个死胖子硬碰硬,”冯贝洛说,“我只能送你们一个字:傻!”
“可是上校先生,”哈特曼说,“前线战况并不乐观,以戈林为首的空军高级指挥却毫无作为。”
冯贝洛阖上眼,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才再度看向哈特曼:“前线如今战况不佳,我不比你来得清楚?你面对的是一条东前线,我却每天都眼盯着所有的战线。”他语调平稳,目光淡然,与哈特曼举止中难掩的青春年少不同,他沉稳的谈吐间无不已染上岁月的刻印。
“戈林自从上次大战结束以来,”冯贝洛说,“就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饭桶。所谓的空军元帅既蠢又肥,胖得连驾驶舱都坐不进去,简直笑话!”他的语气依旧稀松平常,眼光中却透出狠意:“一直仗着同元首早年的交情胡作非为,他眼里从来没有过这个德意志帝国,心里从来没有过这支德意志空军!加兰德自以为同戈林要好,把与戈林当面对质这么笨的主意都提给了施坦霍夫,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乱。要不是他夫人向元首求情,戈林早就对他下手了,还能只是放他去新的特战组?”
“加兰德先生还有邀请我加入。”哈特曼说。
“你?”冯贝洛挑起眉毛,“你没答应吧?施坦霍夫下台,调回五十二联队当联队长的必然是格拉夫。他才是打死都不会放你走。”
哈特曼摇摇头,说:“是我自己没有答应。我不愿意离开五十二联队拿生命信任我的战友。”
“不去也好。”冯贝洛移开目光,朝走廊尽头望去,“戈林现在巴不得加兰德死在前线上,肯定想方设法让特战组去出自杀性质的任务。施坦霍夫的事也没完,”他转过脸,看着哈特曼,“可能还要拖一段时间,但是我听到风声,他们打算上告军事法庭。”
“军事法庭?”哈特曼急忙问。
“你们五十二联队的人,”冯贝洛的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还怕军事法庭?格里斯洛夫斯基不也差一点被告过,最后还是由于没有别人能出那场特高纬度飞行任务,直接取消对他的控告。”他耸了耸肩,“艺高人胆大。”
“但是施坦霍夫先生……”哈特曼不放心似的,焦急地说。
“我肯定尽全力保他。”冯贝洛言简意赅地说。他的目光在哈特曼胸前的勋章上来回扫动着,忽地说:“你看施坦霍夫这个人怎样?”
“他常教育我们,”哈特曼毫不疑迟地答道,“叫我们一心爱国,并且为之而战;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必管。”
“不是不必管。”冯贝洛轻轻叹了口气,“现今的局势,很多事情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你没有经历过上次大战,大约不会明白。你也知道,我是世袭男爵,”他的眼中流动起一种深不可测的情怀,直视着哈特曼的眼睛,“上次大战结束时我也不过十一岁,但是我们冯贝洛家族世代从军,守护边疆,家中男人当时无一不在战场上。我们从一七年初起就清楚,那一场战争,德意志帝国绝对无法打胜了。但是我们怎么可能束手就擒,怎么可能将刚刚历尽千辛万苦统一起来的德意志帝国拱手让人,怎么可能叫终于使德意志民族团结一心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们军人,有时打仗不为输赢。生而为人,活得是那一份气节。德意志男儿的字典中没有委曲求全,仅有铁,与血!宁可两千年历史的德意志帝国亡国于此,”冯贝洛平静地注视着哈特曼,负手而立,凛然道,“绝然不可叫我们的后世在西方的奴役下苟且偷生!”
哈特曼看着冯贝洛,喉结上下动了动,并没有应声。
“我说这些,你未必觉得在理。”冯贝洛说着转过身,“总之你只要记得,只要你自认是为父国而战,其余不必管什么有的没的。不到一两个世纪后,没人知道你的选择正确与否。男人只要管得自己顶天立地,俯仰无愧,其余就交由后人评说吧。”说完,他已经又朝走廊尽头走去,没有再回身看跟在他后面的哈特曼。
哈特曼跟着冯贝洛来到一扇门前,冯贝洛站定,转身示意哈特曼将颈上的铁十字取下。
哈特曼抬手将领下的缎带解开,连同骑士铁十字递到冯贝洛手中。冯贝洛接过去,又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上校先生,”哈特曼道,“戈林下了我的禁飞令。”
“我去和元首说。”冯贝洛干脆地说。
“谢谢您。”哈特曼连忙说。
冯贝洛见哈特曼没有再多言的意思,便转身在门上叩了叩。
“谁?”门内传来一句含糊不清的问话。
“冯贝洛。”
“克劳斯啊。”门内的声音叹道。
“我的元首,”冯贝洛回道,“东战线王牌耶里希·哈特曼到了。”
“叫他进来吧。”
冯贝洛这才拧动门把,打开了这把朴素的门。他立在门边,向哈特曼使了个颜色。哈特曼走了进去,门便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
哈特曼面前是一个站在宽大办公桌前的背影。希特勒穿着不起眼的深色军服,略微伛偻着身子。他的军帽放在手旁的桌面,稍显稀疏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得贴在头皮上。桌侧靠位置有一尊雪白的大理石雕像,桌后墙上的长型油画上栩栩如生地描绘着巴伐利亚的山脉景色。
“元首万岁!”哈特曼原地立正,抬起了手臂。
“过来吧。”希特勒说。
哈特曼走上前去。希特勒这才转过身来。伸手取下眼镜放在桌上,桌面平铺着的是大幅战略地图。几支铅笔散落在地图上,连同一只精致的展示盒,其中黑色的绸缎上躺着一枚漆黑的骑士铁十字。银色的镶边围绕着十字形状,一直延伸到上方交叉的铁制双剑形状,却在其上的镶钻像树叶比较之下,黯然失色。
希特勒伸手去取盒中的骑士铁十字勋章。他的手微微颤抖,眼神也并不清澈,乍看之下竟像是迟暮的老人。他双手拿着黑白红三色缎带的两端,双剑镶钻像树叶骑士铁十字以一枚铁环垂吊在当中。希特勒将缎带横举到哈特曼面前,双手越过哈特曼双肩。哈特曼顺从地略微前倾,让希特勒将缎带系在他领下,之后才抬手整理衣领。他清俊的面容格外年轻,在铁十字的衬托下,显得英俊非常。依旧是如同二十岁少年的容貌,哈特曼的神色却早已脱了当年的稚气。他深沉的目光回望着希特勒,看着这此时神色外表都仿佛普通人的一国元首。
“军队上,这场战德国早已输了。”希特勒开口道。然而他眼中透着慈爱,在哈特曼肩头拍了拍,“要是帝国能多有一些像你和鲁德这样的青年才俊就好了。”
“我的元首,”哈特曼说,“并非空军的其他战士护国不力。戈林为首的高层将领,给我们前线的支持实在太少。”
然而希特勒只是点着头,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