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迷梦(5)(1 / 1)
卫萧涵说的两件事儿,方洁确实当场就动了心。
学乐器,玩音乐,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事。然而她成长的路,小时候是她爸爸为她规划好了的,她没的选;长大了,她似乎自由了,但是沉重的学业和经济上的压力也逼迫她不得不忘记她的梦想。学习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多少年来她费尽辛苦,在校园里只学会了死记硬背,以分数决定成败,没有任何长进,她实在是讨厌这种碌碌无为的生活,但是却又不得不这样活着。卫萧涵的提议不过寥寥数句,然而却在方洁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讨厌的生活在这样的刺激中变得再也无法忍受了。
是呀,我为什么不能像他那样,既然不得不做的事情并不能让我快乐多少,为何不减少耗费在上面的时间和精力——只要得过且过就行了——而把心思放在我喜欢做的事情上去呢?学架子鼓、去电台学习当实习主持人,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即使过程中充斥了许许多多的困难,都是她心甘情愿乐意面对的困难。她愿意!
可是,以方洁对欧阳晟越的了解,他多半是不愿意的。所以她一直拖到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才缓缓的、慢悠悠的把她想学架子鼓的想法告诉了欧阳晟越。
欧阳晟越安静了一阵,方洁耐心的等着他发话。好半晌才他说了一句,没把方洁呕死过去。
“你不觉得架子鼓和摇滚,和主流社会格格不入,是另类人群和社会闲人才热衷于折腾的东西吗?”
方洁目瞪口呆的看着欧阳晟越,过了一会儿自己却忍不住狂笑了起来。因为两个人是在饭堂里,她又不好放声大笑,结果她只能憋着“哧哧哧”的笑,非常不痛快。
欧阳晟越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方洁,有些无可奈何,等方洁稍微安静一些,继续说:“方洁,你对很多新鲜事物总是特别好奇,这原本没什么问题,但是偶尔也要能学着分得清轻重。我看架子鼓,你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呀?我又怎么分不清轻重啦,你又借题发挥来教训我。”本来还沉浸在啼笑皆非欢乐中的方洁立刻面露不虞,“你的思想也太保守和陈腐了一点吧。如果说九十年代初,因为观念或者其他原因大家接受架子鼓的演奏形式还比较困难,现在都什么时代了,21世纪了,你怎么能还有这么怪异的想法呢?”
方洁想了想,说:“那我们换个说法吧。钢琴、小提琴你总是认可的吧。你就不能把架子鼓当做是像钢琴、小提琴一样的乐器来看待呢?仅仅去学习怎么驾驭一个乐器。干嘛要赋予那么沉重的主观色彩呢?”
“当然不一样啦。你自己想想,钢琴、小提琴是多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为了强调,欧阳晟越专门给“多”字来了个加重和延长音,方洁不屑的撇了撇嘴。“你看,交响乐里有架子鼓没有?”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欣赏高雅音乐了?交响乐里头是没有架子鼓,但是也一定会有打击乐,不一样的吗?你非要去纠结那个鼓长什么样子、是怎么打的干嘛呢?算了,不跟你争了,说了你也不懂。”
方洁很不高兴,也非常的无可奈何,她认识到这已经是两个人观念上的差别,谁也不可能在这顿饭吃完就能改变谁;她也觉察出自己的口气已颇不耐烦,再争执下去可能就要发火了。她埋头拨弄碗里的小米粒儿,也懒得管欧阳晟越的反应,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饭吃掉,独自去洗碗了。
方洁闷声不吭的走出学生饭堂,虽说心里有气有些不情愿,仍然在台阶上停下站住。她转头一望,夕阳像火一样猛烈却又安静的燃烧,红色、橙色、金色是无比的绚烂。她看见篮球场上的同学们在豁出性命般的搏杀、啦啦队们在无所顾忌呐喊,令她忍不住询问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抛开所有、无拘无束的笑过了?那种开怀大笑、笑得趴在地上的次数也很少很少了吧。她的心情没来由的有些沉重,欧阳晟越想从她身后握她的手,都被她翻手推开了。
“还不高兴?”欧阳晟越看着只埋头看脚下的方洁,继续说:“好吧,就当我说的不对,我可能是不太懂,参不透你们这些音乐牛人的想法。但是另一个方面,不管你爱不爱听,我还是要说,你总要分清学习和玩音乐的主次关系吧?你准备怎么安排你的学习和玩音乐的时间?真的想每天都跑那么远去学鼓、练鼓?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再怎么厌倦现在的学习,但是最后找工作的时候,招工单位就只认这个,你都挂过一科了,还准备再挂?你再怎么喜欢音乐,也不能靠着它当饭吃。上层建筑,还是得仰仗着经济基础。梦想再美好,那也是梦想,人还是要落到地上、实际点好。”
方洁一听欧阳晟越说她挂科就来火。原本想着无论欧阳晟越怎么说,她都不再与他争辩,可是她这回还是没压住,瞪着欧阳晟越立刻就爆发了。
“挂科怎么了?找不到工作又怎么了?找不到工作我去扫大街好不好?我就不信我不能养活我自己。在学校里我学的东西,上辈子我学不会、这辈子我学不会、下辈子我TMD还是学不会;上辈子我靠死记硬背、这辈子我靠死记硬背、下辈子我TMD的铁定还是靠死记硬背,这有意思么?是我活该倒霉放着比P大还要好的综合性大学不去,顺从我爸的安排读了个从来没听过的大学,读得我生不如死;所以我现在不想再听从任何人给我的安排,你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不对么?”
方洁是第一次在欧阳晟越面前说粗话,其实也是她长到现在极少几次问候别人的妈妈。欧阳晟越面无表情的看着发怒的方洁,只冷冰冰的说:“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够这么粗鲁。”
方洁冷笑着说:“说粗话,真爽、真TMD痛快,怪不得男生喜欢说,今天我是领教了说粗话的魅力了。欧阳晟越,你先不要给我上礼仪课,咱说正经的。为什么我喜欢的事情,就要为我不喜欢的事情让位?而且,退一万步说,你担心我顾不上学习,但是我完全可以像卫萧涵那样,如果白天功课忙不过来,晚上挑灯夜战。这难道也不可以么?”
“你以为你可以坚持熬夜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个学期、一个学年?那样,你的身体就挂掉了,你连做任何事情的资本都没有了,你还玩音乐,我看你简直就是在玩命!卫萧涵,这个人我听说过,他们院老师对他评价很不错,说他智商很高,领悟能力超强,他这样聪明的人,你觉得你可以跟他一样一边玩音乐一边轻松搞定学习?你醒醒吧。”
欧阳晟越估计是真的被方洁给气着了,脸上也浮现出一片微红,口气也变得有些凌厉:“另外,卫萧涵的吉他老师你见过么,你认识么?单听别人一说,你就贸贸然的相信,就跟被洗脑了一样,我以前跟你说的话全白费。还有,我看卫萧涵这人,智商虽高、但情商却不怎么样,只会诱导你这样傻乎乎的女生,你们合唱团那么多女生,为啥单单找你?”
“你什么意思?”方洁眉毛一挑、脸一沉、眼风横扫过欧阳晟越。
“你们男生暑假里不熄灯的时候,天天熬夜、甚至通宵打游戏的人多的是,也没见死过人,凭什么我看书看晚一点,我就玩命了?既然是说事儿,咱就只讲道理,你好不好别背地里说卫萧涵的坏话。你了解他多少?就这样评论人家的智商和情商?他是我老乡、也是我们的师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骗我他有什么好处?他面热心也热、爱帮助人、学习成绩好但是从不拿大,跟他们年级的同学处得都不差,跟我们合唱团的团友也很和睦。他比你这种面尚不算热、但是心绝对冷的人强多了。”
方洁满脸的不屑,激怒了欧阳晟越。他冷冷的轻哼了一声,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毛骨悚然的说:“我早就跟你说过,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所以你总是容易被别人骗。”
方洁是真的气极了,她指着欧阳晟越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我就算是被别人骗也不要你来管。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我最见不得就是你这样的龌龊想法。人和人之间的美好的感情、纯洁的友谊、普通人的怜悯之心,在你面前还不如一坨屎。全天下只有你自己是好的、你们家里人是好的,别人都是功利的、虚伪的。也就你才配当荷花,咱都是烂泥。”
两个人本来是吃了晚饭要往自习室去。欧阳晟越突然把方洁往前一推,自己停了下来,方洁向前踉跄了两步,转过身又惊又怒的看着他。欧阳晟越望了一眼大怒的方洁,原本冷若冰霜的脸突然不可一世的笑了笑,“无可救药”,说完看也不看的从方洁身边走了过去。
方洁想也没想,跑上去一把拉住欧阳晟越。她站在欧阳晟越面前,狠狠的盯着欧阳晟越的眼睛,却微笑着一字一句的说:
“你给我站住。你有什么权利气极了就把我一个人丢路上?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少用你的背影来跟我耀武扬威。还有,你说我‘无可救药’;你才是真的‘无药可就’,我跟你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那颗冷漠和世俗的心,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你,让你知道怎么去关心周围的同学,可是你顽固不化,把大家都想的这么不堪。所以,活该你没有一个真心对你的朋友。”
方洁说完,松开了欧阳晟越的胳膊。
欧阳晟越看着远处,“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想管了。我累了,我先回宿舍了,今天不陪你上自习了。”
欧阳晟越走了,依旧留下了方洁一个人,她虽然气极了欧阳晟越,但是面对他逐渐远走的身影,一种无限的落寞和疲惫还是缓缓爬上了她的心头。
拌嘴吵架这事儿,通常双方都只会认为自己是对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看世界的道理,完全谈不上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所以一般都很难向对方服软,更别说像方洁和欧阳晟越都是强势性格的人。方洁的尖利刻薄、欧阳晟越的隐忍避让,无论面子、里子谁赢了,毕竟都会劳神伤心,费的是自己的神、伤的是对方的心。
方洁的鼻子酸酸的,她却抬起头来仰望着遮天蔽日的杨树叶子、努力忍住了快要掉下来的泪水。
大怒大悲之后,她只觉得她好可怜、也好恶毒,这个架她吵的似乎是真的有一点过了。
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两个人在一段时间里,没有了交集。一开始,方洁还带着一些赌气的情绪,感觉回归最早时候那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自习的状态也挺好,颇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新鲜感——你不搭理我,我何必要搭理你,谁离开谁不能活啊——坚决不开口说第一句话;然而时间久了,她的心里越发就不安起来。同学们知道他们闹矛盾了,面子上过不去,这是其一;两个人总是要复合的吧,总不能这样一直冷战到底吧,那她怎么办?这是其二。
于是她开始劝说自己:她对他是有感情的,无论欧阳晟越有些观念和做派她是多么的看不过去,但是并不能否定他其他的优点——那些当初她因此而最终跟了他的优点;而且无论她是否愿意承认,对学架子鼓这件事情的本身而言,欧阳晟越从始至终还是在为方洁的前途着想,他说的道理并不一定完全是错的。站在欧阳晟越的角度上来看,他被她又是粗话、又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的驳斥、更是被她那样出言不逊的顶过去,生气是必然的。男人嘛,面子多重要,他们认为他们是对的,那就绝对不会错,更加不会拉下脸来主动跟你套近乎、更不要提给女人赔不是了。
唉,吵架就是这样,气头上的时候,想的都是对方怎么怎么的坏;冷静下来、觉得寂寞了、觉得事情无法正常收场了,又会想对方其实是多么多么的好、主动想着给对方台阶下。
可是,方洁主观上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为什么欧阳晟越就这么沉得住气,非要她来主动示好?难道他就料定了方洁会这样做、一定会历尽心里的煎熬,预备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么?
越是这样想,她又觉得自己不能示弱。于是原本平静得没有任何褶皱的日子,却被这段波澜给掀翻了。
主动与欧阳晟越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方洁啥也没想,觉得自己像个只需要去完成说话任务的机器人。她只对欧阳晟越说,她替他在他们常去的自习室占了座位——“晚上一起上自习吧。”说完,便默不作声、心里紧张兮兮的看着欧阳晟越。
欧阳晟越看了方洁一眼,随后将目光移向别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方洁觉得自己真傻,其实她事先就预料到了欧阳晟越是这个反应,可她还是在无限的犹豫中勉强说服了自己主动来说第一句话,结果碰了这么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以为他是谁?是不是对于任何人,他都是以征服者的心态来面对?雷老虎说,“以德服人”,他不能以道理让方洁服气,但是她起码愿意放低了身份来试图结束冷战,他欧阳晟越还有什么架子可端的?
欧阳晟越越是这样不言不语不表态,方洁就越发无法沉得住气,可还得无限制的忍耐,简直是自取其辱。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如果真的两个人走不下去了,分手便是了。面子永远没有自尊心重要。
就在方洁准备拂袖离去的时候,她听见欧阳晟越说:
“再说吧。如果没有别的事,可能会来。”
方洁真想甩欧阳晟越一个大耳刮子,可惜,她只是微微的笑了笑,软声细语的憋了一个字:“行”,然后便缓步离开了。她悲凉的发现,自己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就像一个可怜巴巴的等着皇帝翻绿头牌的小答应,真TMD恶心。
等到方洁确认两个人已经互相看不见了,她才加快了脚步、一直到飞奔起来。她跑的很快,很快便气喘吁吁,可是她还在努力的奔跑,一直从教学区跑到南门外边。她真是要气死了,她这个白痴,当初怎么会看上他,怎么会看上他?这种人、这个恋爱真是不谈也罢,这算哪门子的事?
自习的时候,方洁托着腮帮子盯着教室门发呆。下午狂奔完以后,她独自一人在教工家属区里闲晃,她已经想好了。其实,欧阳晟越来与不来,对她都是一个解脱。如果欧阳晟越来,意味着他们肯定会和好,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特别的问题了;如果他不来,那么她就向他提出分手,她想改变的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看不惯他的依旧是那样,而且她觉得两个人都是不让人的主,后面指不定还有什么矛盾。虽然她现在提分手的事情显得有些不慎重,他们才在一起七个月,别人也可能会觉得她是真花心,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这种煎熬她实在受不了,还管别人说什么?
欧阳晟越最终还是来了。方洁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她只知道一件事儿——她的架子鼓铁定是学不成了、见习电台主持人的机会也如浮云般飘走了。欧阳晟越坐在隔她一个座的位子上,方洁都别扭和陌生的不知道跟他说什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