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迷梦(3)(1 / 1)
大学二年级下学期,方洁的循规蹈矩的生活逐步进驻了一些新鲜事物。首先是校园互联网时代的真正到来——学校给每个宿舍都安装了网络。从此以后,上网才成为同学们睁眼即可做的事情。方洁一向对电脑操作不怎么感冒,自然对上网这种事情也提不起兴趣,不就是上网查信息、浏览信息么?她见着沈卿几乎每天都会提前下晚自习、匆忙洗漱后将剩下的时间奉献给网络,连电视都不愿意看了,觉得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当沈卿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将聊天室这种玩意儿介绍给方洁时,她才发现了网络的一些乐趣。起初,通过聊天室跟陌生人聊天是一种很怪异的事情——陌生人的身份本身就是危险,屏幕上花花绿绿的聊天内容估计也没有几句真话,但是这种交互却潜藏着很大的诱惑,刺激着人的感官和心理,会让人产生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一开始方洁还有点上瘾,甚至还真的煞有介事的跟陌生人约定下次一起上线聊天的时间。然而,玩过几次以后,尤其是被陌生人放了几次鸽子,使她这种总是对周遭满怀美好期冀的人对这个游戏产生了严重的怀疑,逐渐的就对这种充斥着伪善和虚假的交流失去了兴趣——其实不过是一种娱乐而已,实在没必要当真。而与此同时,聊天室这个东西,很快就被一个名为OICQ的、以交流为目的聊天工具所替代——只能通过身份认证、成为好友后才能聊天,相对来说更加安全。然而,他们谁也不会预料到,这只普普通通、左看看、右看看的小企鹅,日后在互联网界掀起了怎样的惊天骇浪。
方洁也学着使用这种工具,她合并高中和小学的外号,给自己取了个昵称“鼍鼍小蛋壳”;本想找个小鸭子当头像,可惜那只小鸭子太丑,索性就选了个黄黄的小鸡头;至于签名档,沈卿说是用来彰显个性的,于是她想了一句话——我要当小痞子,我要去猎艳!
应该说,方洁对于电脑戒心的逐步消除,从曾经的准电脑盲、打字盲变成一个起码能稍微熟练使用计算机的人,还真要感谢网络聊天这档子事。
第二件事,方洁终于见识了赫赫有名的沙尘暴。大一的春天,北京的沙尘并不明显,基本可以说是没有造访过;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大二的这个春天,沙尘暴来得是那么的猛烈和突然,据传都吹到日本国去了,日本国还因此提出了强烈的抗议。听到这个传说,大家都捂着嘴笑,让小日本帮北京来治沙吧。
不过这次的沙暴强度确实比较大,连续好几天都是满天黄沙,白天出门时宿舍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可是晚上回来往窗台和床铺上一抹,还是黄黄的一层沙;方洁跟欧阳晟越去食堂吃饭,远远的透过漫天黄沙看食堂的日光灯管,散发出的居然是紫色的光,真是太奇特了。沙暴好不容易有所缓解,但是又是连续很长时间的扬尘,正好赶上与白白的杨絮毛毛混在一起,风再那么一吹,满眼睛都是渣、满脸都是土,户外的空气简直糟糕透了。方洁第一次感觉到了首都人民生活环境的艰巨。
第三件事,方洁找了两份家教。大二下学期的功课,方洁整体感觉还好,时间上还比较充裕;她也想减轻家里的负担,最简单最安全的方式就是家教。她的两份家教,都教英语,一份是星期六的下午,一份是星期天的上午,一个是三年级的小姑娘,聪明伶俐,喜欢问为什么,具备这个年龄女孩子惯有的臭美、显摆,偶尔自以为是一下,相对来说比较好对付。另一个是初三的大男孩,英语极差,眼看都要中考了,连最简单的八大时态还搞不清楚。方洁从最基本的“一般现在时”给他讲起,通常是第一个小时刚给他讲清楚,转身第二个小时做习题又不会了。方洁冷眼旁观,其实这男孩子挺认真、挺听话的,听说数学和物理特别好,篮球打的特别棒,可就是跟英语不来电。
自从方洁在“魔电”的学习中碰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后,她不得不承认“人和人是有差异”的,这个男孩子跟她一样,可能真的没有学习英语的头脑;或者说,只不过是目前尚未对学习英语开窍,然而“术业有专攻”,谁知道他以后会在哪方面有所建树呢?没准成为数学家、或者篮球明星?所以她是带着绝对的耐心来教他,有时候男孩子自己都着急骂自己“笨”了,方洁也稳着情绪一点一点的重复。男孩子的家长经常会问孩子的情况,虽然他没有太多的起色,然而方洁总是说“有进步”、“比以前好多了”,并由衷的建议家长多多鼓励孩子。方洁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说假话。她只是觉得,这个男孩子的悲催在于,在家长眼睛里,他的出路似乎只有考上好的高中这样一条,篮球打得再好也没有用。实际这样的应试教育,到底能培养出多少人才,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无论如何,鼓励总比批评强。
这两个家教距离方洁他们学校都好远,一个在西二旗,一个在北京南站。他们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都没有直达。第一个家教,要先骑车到动物园,然后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第二个家教,要先骑车穿越隔壁的高校,坐一个9字开头的超长线路公交车到终点。每次家教,来回花在路上的时间比她正儿八经上课的时间都长。虽然路上比较辛苦,所幸这两家的孩子以及家长都比较友善,她也尽心尽力的教,每星期挣120块钱,基本解决她俩星期的生活,让她觉得这种辛苦非常值得。
一个周六下午,方洁骑着她花20块钱买来的、没有后座、后车轱辘已经变形、旧得不能再旧的自行车向着动物园进发。太阳虽然很好,可是风很大,她一边艰难的顶风骑、一边欣慰的想,这会儿顶风,晚上回学校的时候就应该顺风啦。动物园还是像往常的周末一样人声鼎沸,好多人在这里批发或者零售衣服,讨价还价的、吵架围观的,嘈杂的不得了。本来风吹得空气就很脏,杨絮毛毛、塑料袋子满天飞,人一多,越发显得乱七八糟的。方洁好不容易在一堆自行车里找到一个空位。锁完车,她拍了拍车座,友善的说:“我5点钟就来接你。”
谁知道她回来的时候遇到大堵车,到动物园的时候已经6点多、天已经全黑了。就像换了个世界一样,下午喧闹的动物园突然变得非常冷清,她下了公交车,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只有昏黄的路灯照出她的影子,随着她的步伐拉长变短、再拉长再变短,方洁莫名其妙的有点心慌。她往她停自行车的地方疾步过去,原来密密麻麻的自行车也全都不见了踪影,只远远的看到一辆车被风刮倒在地上,摔像凄惨、煞是可怜。她赶紧跑过去把她的车子扶了起来,心里突然窃喜,她的车这么堂而皇之的躺在这里,居然没有人偷。
晚上的风比下午更加厉害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车呼啸而过,也是开得飞快。方洁郁闷的发现,这个时候骑车依然是顶风,而且很多时候居然完全骑不动。在西直门,她看见一名用纱巾把头包起来的妇女,埋着头推着车艰难的前行,她也只好下来推着走。就这样或骑或走的回到学校,方洁拍拍满脸的灰、吐吐嘴里的沙,看看表,已经快7点了。
澡肯定是洗不成了,赶紧打水吃饭。方洁给欧阳晟越挂了个电话报平安,结果欧阳晟越一直在宿舍等她,也没有吃饭。于是,两个人去了教工食堂。
这是方洁第二次到教工食堂。欧阳晟越看着风尘仆仆、面露疲惫的方洁,找了个位置让她坐下,自己主动跑去买饭,一会儿功夫,就给她端来了饭菜。
一碗小米粥,一个馒头,一份西红柿炒鸡蛋。
方洁紧紧抿着嘴抬起头来认真的看了看欧阳晟越,欧阳晟越笑着注视着她:“看着我干什么,为什么不吃?”
方洁笑了笑:“你还没买呢!我等你买好了跟你一起吧。”
她注视着欧阳晟越徘徊在几个打饭的窗口,脸上依然是那种淡淡的笑意,可是她却恍惚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心里忽然很难受。
其实两个人分开以后她偶尔还是会很想念他、想念他们以前的美好时光。然而每当此时方洁都会觉得自己有些不耻,所以会有意识的尽量把这种毫无意义的回忆压下去。今天也是这样,可是她却有些控制不住,很想就这样回忆下去,也许是贪恋那种得不到而愈发显得珍贵的美好吧。
方洁等欧阳晟越坐下来刚准备开动,欧阳晟越却仔细端详了方洁好一阵子,又上手摸了摸她的脸。
“你干嘛?”方洁奇怪的问。
“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怎么了?”方洁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没怎么啊?”
“颧骨附近怎么有两个红团子?还以为你又发烧了呢。”
“没有啊,什么感觉都没有啊。”方洁很疑惑的又摸了摸脸颊,“好像是有点疼,可能是今天被风吹的吧。吃吧吃吧,没什么的。”
方洁不知道,她的皮肤,逐渐的在这样的大风、扬沙、干燥和刺激的空气中发生了变化。一开始,她脸颊只是微微有些泛红,两个颧骨总有些痒痒,只是在洗完脸涂抹护肤霜的时候会轻微的感到疼痛,她也并不在意;可是后来,脸上的红色越来越明显,就像皮肤被擦破一样,只要抹上护肤霜就感觉火辣辣的,甚至用清水洗脸都会疼,方洁索性把大宝换成了宝宝霜,都没有任何效果。看着她原来白白的皮肤变得如此不可触碰,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有轻微的液体从红色的小伤口上渗出,欧阳晟越不得不又押着方洁去了一趟临近的三甲医院。
年轻的女医生随意的看了看,得出的结论是:没什么,就是有点过敏,停用护肤品。遂开了一个5块钱的药——一盒尿素软膏——外用涂抹患处!
回学校的路上,方洁把这个圆圆的塑料小药盒摊在手心里,对着阳光看了看,打开盖子闻了闻,没有闻到臭臭的味道。她笑嘻嘻的对欧阳晟越说:“你看吧,跟上次看病一样,如果你不问,懒得跟你说原因、懒得跟你说症状细节、懒得跟你说注意事项,全是流水线工作,打发一个是一个。我们上医院路上的时间,都比在医院待的时间长。尿素膏,听起来咋这么别扭呢?不给搽香香,脸上不是要干死?”
欧阳晟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搽了不是也疼嘛。要不你换个牌子试试呢?”
方洁面露难色的说:“我对护肤品这个东西从来都没有研究过也,家里空气多好啊,温暖湿润又干净,小时候几乎都不用护肤品的。高中之前听都没听过洗面奶这个东西,看到城里的女生用,还觉得挺稀罕;大学里的护肤品不是‘宝宝霜’就是‘大宝’,还能有什么,学校卖的还有‘东洋之花’和‘丁家宜’?我现在用宝宝霜都疼,还能用啥啊?”
“要不我们试试稍微贵一点的呢?我前几天询问过我姐姐,她们说用的都是100多块钱的护肤品。她们给我推荐了一个价格比较适中的叫做‘O’牌子的,一瓶估计40块钱,不知道你听说过没。”
欧阳晟越发现方洁瞠目结舌的望着他。
“40块钱?价格适中?”方洁像遇见怪物一样看着他,她有些不高兴的说,“你姐姐很有钱,不表示我很有钱好不好。而且就算是我有钱,我也舍不得花40块钱、甚至100块钱买个这个东西。太奢侈了吧!”
被方洁一阵嗔怪,欧阳晟越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别扭的说:“这也是贵吗?还是你太小气?脸都变成这样了,还介意这点钱么?我姐姐说,“O”的东西,她们买来只用来搽手和抹脚的。她们用的更贵的牌子,我觉得你肯定更加接受不了,所以才不推荐的。要不…”欧阳晟越忍了忍,终于还是说:“我来给你买吧。”
欧阳晟越看见方洁迅速咬了咬嘴唇,她本来还算正常的脸立即沉了下来,好半天也不吭气。
天啊,市场上真的有100多的护肤品么?40块钱的她都觉得贵,还有人去买100多块钱的么?40块钱,基本上是她四、五天的饭钱,她平常过日子虽然没有拮据到克扣自己,但是也绝对不会舍得花这么多钱在脸上。医生开个药也才5块钱么不是?更何况,她凭什么要让欧阳晟越来为她买?她对欧阳晟越的提议非常抗拒。
欧阳晟越知道方洁在恼怒什么,但他认为自己的提议并没有什么,反而觉得她对有些事情算计的有些过。虽然他也对那些认为男生就应该主动为女生掏钱付账的观念颇为不屑,可是方洁也分得太清楚了,两个人一起吃饭、买水果、买日用品时的付账,她绝对计算的很清楚,生怕占了他的便宜一样,这让他有些看不明白。
眼看两个人就这么僵在路上,欧阳晟越只好给两个人找个台阶下,他笑着摸了摸方洁的头:“看你满脸不乐意的样子,当我没说。还是先回学校吧。”
方洁噘着嘴、默默的瞪了他好久,才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回去了。
可是,到了晚上下自习,欧阳晟越还是把一瓶“O”的护肤霜推到了方洁面前。
方洁面无表情的将视线从桌子上的盒子移到欧阳晟越脸上,欧阳晟越一如既往的微微笑的看着她说:“别发火。”
方洁心里真是乱七八糟的,什么滋味都有,唯独没有正常情况下应该有的感动。
她很不高兴,是真的很不高兴。
她能理解欧阳晟越是在乎她、关心她,按照欧阳晟越的性格,他先斩后奏的做这种事情估计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可是,他明知道她不愿意,却非要这样做,她只能承受最终的结果,这不就是□□裸的绑架么。
可是面对欧阳晟越已经送到面前的好意,她觉得还是不要拒绝的好。欧阳晟越既然能这么做,明摆着是要求她只有接受的份儿。她怕欧阳晟越生气,最起码不能拂了他的面子,现在只能把这事情和她的想法先放一放,以后再跟他沟通了。
方洁不得不把这份贵重的礼物收下来,却非常客气的对他说:“好吧,我收下吧。谢谢你!”
欧阳晟越温柔的抚弄了她的头发,笑着说:“你傻啊。”
也不知道是四月天北京的空气质量越来越好了,还是又厚又腻的“尿素膏”起了效果,进入四月,方洁脸上的过敏症状有所减轻,颧骨周围皮肤大块的红色慢慢消退、再不会一碰就刺疼了,但是却留下了许多细小的红血丝,这在她白净的皮肤上特别明显,而且,鼻子两侧曾经细腻得看不见的毛孔也逐渐显现了出来。她去医院又看了看,医生说已经好了、可以停药了,这让欧阳晟越又惊愕又心疼,可是却也毫无办法。
方洁心里明白,她的皮肤再也回不去以前了。即使是医生说已经好了,可是现在只要太阳晒久了、风吹多了、运动剧烈脸上出汗了、甚至只是洗脸用毛巾稍微粗糙的一面擦水都会疼,护肤霜无论是四十块钱的高级货、还是十块钱的大众货,刚涂抹上去也会疼。一开始她也挺郁闷,然而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