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迷梦（1）（1 / 1）
春天，和煦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方洁已经自习了一个下午了，她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脑袋像个雷达似的转来转去，观察着教室里的芸芸众生，很快的，她就把目光定在和她隔着一个桌子的欧阳晟越身上。
这个人是她的男朋友，她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让他做自己的男朋友。他一点也不浪漫，表面上很谦逊、实际骨子里一点也不；表面上很温和、实际上脾气挺臭挺拗；表面上对人很友善、实际存着一份淡漠和凉薄；表面上很宽容、实际对她很多喜欢的事情总是多加干涉；表面上喜欢她的单纯、实际上会时不时的用他那些社会复杂的论调影响她、甚至试图改变她——也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方洁觉得，在她的眼睛里，世界是暖色调的；而在欧阳晟越的眼睛里，世界一定是冷色调的，而且只有蓝、灰、黑。
尽管如此，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方洁心底对他的情愫不减反增，而且成为恋人后的亲密相处，让她能够更加了解欧阳晟越，反而更加的疼惜他。
欧阳晟越成长在典型的南方家庭。父亲在外跑经营，母亲在家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他上有两个姐姐，他说他在他娘心目中的地位强过两个姐姐加起来。方洁于是说，他明显就是在“重男轻女”、非要儿子的观念下才能得以出生的。他上一辈原本在七十年代“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期干“投机倒把”的“勾当”，借着改革开放的契机，摇身一变成了造福地方的“民营企业家”；小学的时候差一点被坏人绑架，以至他爹之后雇了保镖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他尚在念初中的时候，他爹就让他参与学习企业发展的规划和决策，后来发现他实在太爱读书，才让他沿着比较正规的八股科举制度一路走上了大学。
欧阳晟越给方洁讲这段经历的时候，方洁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瞎编乱造，这也太香港电影了一点——她的童年，都是在一片绿油油、黄灿灿的油菜花地里无忧无虑的度过的——虽然有些离谱，不过便能借此分析出他俩性格为何差的如此之大、甚至能够推测出欧阳晟越为何跟同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他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中长大，自然而然会耳濡目上生意人善于经营、尔虞我诈、缺乏信任感的一些特质，再加上曾经差点被绑架，他的家人肯定就会用这个活生生的事实来教育他人心的复杂、社会的险恶，所以逐渐形成了他对人总是客气疏离、做任何事情都存防人之心的性情；过早的学习经营，也造就了他做事情稳重、冷静、客观、善于分析的习惯。所以他的处世哲学，跟普通家庭里成长出来的孩子有明显的不同，这也是容易理解的。
不过，方洁听完欧阳晟越的故事，并不觉得他有多么特殊或者了不起，反而认为他有些可怜，恻隐之心大动。如果他一直是以这种态度来面对他周遭的环境，那他在遇到她之前，除了他的家人，应该鲜少获得来自其他同龄人的尊重和真心的关爱——因为他就没有敞开心扉、真心的对待别人——而友情和爱情带来的快乐和成就感，有的时候是亲情无法比拟和取代的。方洁觉得，如果她是欧阳晟越，她一定会觉得很孤独。
所以，除了男女之间的爱情，方洁对欧阳晟越还有一些怜惜。起码，现在他终于能够找到一个人，在这个人面前，他还能卸下他的面具和负担、无所顾忌的说说心里话；这个人还能真心的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让他不会觉得太孤单。方洁甚至认为，她应该加倍的对欧阳晟越好，让她的热情和真诚影响他、感染他，让他知道人与人之间虽然存在冷漠、但是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糟糕，让他也能看到世界温暖的颜色。
方洁就这样傻乎乎的看着欧阳晟越胡思乱想。
哇，长长的睫毛，好双的眼皮，长在一个男生脸上真是浪费，要是长在我的脸上，那该多好啊！
欧阳晟越专注的从书本里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将目光移向窗外，冷不丁的瞟见方洁正在瞧着他。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刚想问她想干什么，方洁哧哧一笑，连忙把脸转到一边不再看他了。
刚开始恋爱的女人总是很傻，她还尚未确定、甚至根本未去思考爱上的那个男人是否能够跟她终生厮守，就开始把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毫无保留的给了那个男人，于是曾经伴随着自己的、其实更加重要的友情就理所当然的让了位。
方洁也是这样，她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一个欧阳晟越。一天三顿饭、上课、上自习、压马路，自然全部都是跟欧阳晟越一块。如果方洁想单独跟闺蜜或者蓝颜知己吃个饭啥的，就会让她心生把欧阳晟越抛弃的感觉。而另一方面，原本跟他俩关系很好的同学，例如程宇阳，他们也会开始介意跟他俩过分亲密的同来同往。其实方洁一点也不在乎，更多的时候还主动邀请，可显然谁也不愿意去当他俩的电灯泡。
在这点上，方洁觉得女生比男生大气。她还是很希望能跟沈卿和程宇阳如以前一样相处、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什么的——当下好的自习室座位不好占，方洁因为起的早总是能占到，所以顺便就帮沈卿和程宇阳占一个。相同的情景，沈卿就能大大方方的接受，而程宇阳却默默唧唧的、灯泡长、灯泡短的拒绝了，把方洁郁闷个半死——不就是上个自习么，至于么！
《大学物理实验》的补考安排在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一个三月天，这次不考理论、换成了考实验。方洁把几个重点实验过了一遍，略微平复了下心情，想了一想，然后快速的收拾好东西，“噌”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震得课桌上保温杯里的水也洒出来些许。欧阳晟越在一旁笑着小声说：“你急什么？毛毛躁躁的。”
“早死早超生，巴不得赶紧考完了，一块石头能落地。要不然总是缠在我心头，折磨人。”
“好好考，应该没问题的。”
“有没有问题也不是我说了算，如果老师补考还要抓，那就没辙啦！”方洁挤眉弄眼的朝欧阳晟越摆摆手：“我去了啊。”
最近班上还有另外一个同学也是方洁他们自习室的常客，那便是祁宏。自从方洁上学期在电话里跟祁宏发了一次大火后，随着那件事的尘埃落定以及时间的流逝，原本对方洁和欧阳晟越颇为耿耿于怀的他也逐渐恢复的友好起来，起码表面上是这样。方洁经过他桌边的时候，笑嘻嘻的说：“我要去补考啦。”
“嗯，好好考，加油！等着你的好信儿！”
方洁跟祁宏的交往其实并不算很深，然而平心而论，她觉得祁宏是个顶好的人——和王笑潇一样，惯有的本土北京人的贫、但是绝对不乏绅士风度，见多识广、很多事情有自己的看法、而正式场合不轻易发表、且一般比较中庸，但是本质上绝对的善良。不过，祁宏在可以嬉笑怒骂的场合下通常表现的很幼稚，像个调皮捣蛋的大弟弟；而这个时候，他抬起头来跟她说话的样子，更像一个体贴懂事的小哥哥。
补考完成的很顺利，方洁快步从阴阴的主楼里走到了楼前广场的阳光下，她眯着眼睛朝着太阳的方向望过去，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异常的舒服。
“别像个向日葵一样杵在路中间好不好...”
方洁一听这戏谑的声音，就知道她不得不结束安安静静的享受日光的心情、跟人斗嘴了。她低下头睁开眼睛，看清来人的位置，上前就给了对方一脚。
“你就没点好的形容词来形容我吗？”
王笑潇一脸怪笑的说：“向日葵，多贴切！灿烂、阳光，不是很好吗？而且大大的花盘，就像你的脸，一点香味都没有。”说完，快速的闪身，躲开了方洁第二次踩他。
“你干嘛这个点在学校里啊，你周末不是都回家的吗？”
“补考啊，姐姐。这不才考完吗？”
方洁先有些惊讶、然后“哧哧哧”的笑了起来：“哪门？”
“我靠，你这表情，变得也太快了吧。时不时嘲笑我，我很不满意你对我这态度啊！”王笑潇眼看着方洁捂着嘴偷乐的小样儿，用手指在方洁的眼前晃了晃，“魔电啊。我本来以为没几个人参加补考，想想也觉得挺丢脸。结果等我进考场，哇塞，真不少啊，教二的大教室基本上都坐满了，心里马上平衡了，高高兴兴坐下来考试。”
“哼，你丢脸？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我都没说我丢脸。你好歹栽在了‘四大名捕’的手上，怎么说也情有可原。我呢，大物实验给挂了。一开始真是郁闷，不过现在想通了——大学教育，TMD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你不觉得，丢脸的不应该是我们，而应该是老师和学校吗？”
“Nod，丫头，你终于看明白了大学教育的本质，真不枉我一番辛苦的启发啊。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许说粗话！”
两个人站在大路上聊天显得太傻气了，方洁和王笑潇走到小花园里，找了一张玉兰树下的凳子坐下。北京的春天非常短暂，而此时正是春天中最难得的风和日丽、姹紫嫣红、百花争艳的时候，他们头上的玉兰花开得正繁正灿烂，一如方洁此时的心情。
其实两个人没有多少正经事要说，大多数时候都在东拉西扯，或者一起对经过他俩的女生或者男生的相貌、身材大剌剌的进行一阵评论。王笑潇一展北京人犀利带刺的说话风格，用充满本地特色的、颇有些搞笑、又有些恶毒的语言把长得普通的女生挖苦剜酸的那个劲哦，偏偏他自己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笑得方洁都要蹲到凳子底下去了。
王笑潇似乎莫名其妙的看着乐不可支的方洁，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放在凳子上坐好，方洁还是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的。等她好不容易在他的注目下不好意思的笑完，他静了静，突然说：
“今天考试的时候，我看见那个谁了。”
原本还满面春风的方洁顿时愣了愣，有些不自然的“哦”了一声，便低下头去不吱声了。
王笑潇不置可否的笑着说，“我以为你好了呢。”
方洁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是好了啊，你送给我那么一剂良方，我能不好么？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千百年来的大智慧。只不过啊，这种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一时间迷惘看不清楚，这不是被你好好点拨了一下么。所以啊...”
“所以什么？”王笑潇饶有兴趣的问。
“所以啊，我一直想着好好谢谢你呀，只不过还没想好怎么谢！”方洁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你玉树临风一帅哥、却整天都不沾女色的，要不我帮你物色个女朋友？”
王笑潇一脸菜色：“你为什么认为我现在就没有女朋友？你傻啊你！”
方洁乐呵呵的说：“闹着玩儿嘛。你还当真啊！”
“你说，以前的事情，你都忘记了？那个人，你也能释怀了？”王笑潇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认真的问。
方洁瞪了他一眼，嗔怪的说：“我说你这话题怎么跳的这么快？好不容易岔开，你非要绕回来揪着我问。那个，天天都在一起上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来试试能不能忘记和释怀！你才傻呢，问这种极没品的问题。”
见王笑潇疑惑的看着她，方洁笑着想了想说：“忘肯定是忘不掉的啦，只不过把他、把这件事情封起来、在这里找个地方藏起来。”她用手靠了靠自己的胸口，“但是藏起来的故事只是关于之前的他和我，与现在的我们无关。这段经历，现在嘛，谁也不能动、不会去动，包括他、也包括我自己。也许若干年后，我会高高兴兴的主动去回忆，那时候的我才是真的释怀和放下了。”
“你是这么想的？”
“是啊。是不是很幼稚？可是我觉得挺有效。”
“挺好的。丫头，我觉得你好像终于长大了一点点，能够非常理性的去处理这样复杂的感情问题了，我很欣慰。所以换个角度来看，这貌似并不算是件坏到极点的事。”
方洁的笑在嘴角一抽一抽的，极度不屑一顾：“老大，麻烦你不要像一个长辈教育小辈一样来跟我说话，你才比我大多少啊；你也是，青春少年郎，说话非要搞得老气横秋似的。我告你啊，漂亮女孩子可绝对不喜欢你这种款的啊。”
方洁笑嘻嘻的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该散伙了，你还不回家去。补考结束时间都过了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欧阳晟越以为我又碰上什么倒霉事儿，该担心我了。”
王笑潇也站了起来：“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感谢我，结果不仅对我一阵诋毁，还不耐烦的要赶我走。就知道担心欧阳晟越，也不来担心担心我。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啊。”
方洁转过身去踢了王笑潇一脚：“老实点！再胡说八道我要打人了啊！”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在教学楼和宿舍区的岔路口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