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彷徨(3)(1 / 1)
才女不愧是才女,面对韩琴的作品,短短的标题——“雏鹰展翅,志在鸿鹄”,方洁就有一个字不认识、一个词不懂是什么意思。她直接把“鹄”念成了“号”的发音,被挤在韩嵩宿舍忙碌的同学好一阵嘲笑。
“笑什么笑,你们不知道川人对不认识的字都是认半边的吗?这充分说明了我们川人的创新意识和创新才干。否则巴蜀文化怎能发扬光大?三星堆知道不?被称为二十世纪人类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就在我们家旁边,充分证明了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一样,同属中华文明的母体,被誉为‘长江文明之源’,是迄今为止我国信史中已知的最早的文明。”
方洁停下来想了想,继续说:“不是有考古研究者说吗,‘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不是因为传说中的炎黄二帝,也不是因为夏、商、周,而是因为我们有三星堆及良渚’。”
方洁一直对自己是四川人而深感自豪,并不是因为别人一听到她来自成都就无比羡慕的提到 “成都是个好地方啊”、“成都出美女啊”、“成都生活很悠闲、东西很好吃”、“四川好玩的地方真多”之类的溢美之词。而是她觉得,举世瞩目的都江堰水利工程、悠久文明的三星堆遗址文化、风景秀丽的卧龙大熊猫自然保护区都来自她的家乡,尤其是当她高中、在那位慈祥渊博的特级地理教师范老的课堂上聆听了都江堰水利工程让人瞠目结舌的精妙所在,更让她对自己的祖先产生了无限的景仰和崇拜之情。所以,一旦有机会展示丰富的巴蜀文化,方洁就会滔滔不绝的介绍一番,而“三星堆博物馆”建成开放没两年,大家尚不熟悉,她生怕大家对这个重大的宝贵遗产不了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可是大家实在很难认同“认字认半边”和古文明“三星堆”能有什么渊源,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看,反倒是认为方洁一本正经东拉西扯的功夫非常滑稽,惹得更是一阵爆笑。
“这个字念‘胡’,鸿鹄的本意是天鹅,引申为远大的理想和追求”。韩琴笑着纠正她。
“鸿鹄鸿鹄,我还洪湖水浪打浪呢。而且你们不觉得鸿鹄的发音,远没有honghao这么响亮。志在honghao,是多么的铿锵有力呀!”
“说实话,确实是。”祁宏接过方洁手上的稿子说到,“honghao的发声是要响亮的多。”
“那也不能乱读啊。方洁,你这制造歪理的本事还真大。”韩琴依旧笑着对方洁说:“所以这就要看你的功力咯。看你怎么在演讲过程中,把我们班‘志在鸿鹄’气魄的淋漓尽致的诠释出来,像你念honghao一样掷地有声。”
对于这个演讲,方洁心里其实很没底,这跟唱歌完全不一样。听完韩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更是让她有点垂头丧气。她从祁宏手里拿回稿子,“唉”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欧阳的床沿上。
“还没开始练呢,你看你,就开始‘气磊’了,拿出你辩论赛最佳辩手的气魄来啊。辩论的时候跟竖毛的小公鸡似的,这会儿怎么蔫巴了”。祁宏忍不住逗她。
“是气馁好不好,鼻音和边音都分不出来,你还北京人呢。”方洁气鼓鼓的看着祁宏。
“你看你看,你还来纠正我?也不知道谁最喜欢把晒被子说成sai被子、把杂志说成zha志。”祁宏不依不饶的继续逗着方洁。
方洁从床沿蹦起来就要去进攻祁宏,祁宏哈哈笑着跳到一边去,大家都被两个人斗嘴逗乐了。眼看方洁为了逮到祁宏要把宿舍掀翻了,韩嵩赶紧拦下方洁,把她按回到欧阳的床边上坐下,转头对着祁宏说:“你看她心烦,你也不少说两句。”祁宏“嘿嘿”了两声,忍着笑继续忙他的去了。
“有这么困难么?”韩嵩难得见到方洁皱着眉头,不由问到。
“倒不是困难,只是没什么必胜的把握,风采大赛那次演讲不就歇菜了么。虽然这次不用完全脱稿,可演讲这个东西毕竟是有技巧的吧,哪是随便一个人上来都能讲的啊。”
“你管它什么技巧啊,只要情感到位,把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底下的人听得高兴就行了。”韩琴走过来拍着方洁的肩膀:“战略上重视、战术上藐视。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我们宿舍天天搬小凳当听众,只要把我们几个女生搞定了,就肯定过关。”
“还有欧阳晟越,”祁宏插嘴说:“你就把欧阳当作假想敌,严肃、认真、稳重、挑剔。等你把女生搞定,再来男生宿舍表演一下,我估计要是他说没问题,应该真的就问题不大了”。
方洁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电脑前跟同学讨论的欧阳晟越,正好欧阳也带着笑容温和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欧阳晟越对视,方洁都能想起一进校跟他那段自作孽不可活的渊源,想起韩琴说他俩上军事理论课跟老鼠一样吭哧吭哧的聊天聊一节课的情形,她都会忍俊不禁,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这回,她感觉她的脸有些发烧,赶紧移开视线埋下头去了。
“天哪,全班上课出勤率达到100%竟然也能作为一项优秀表现写在参评材料里?这也太搞笑吧。”方洁扫了一眼要跟演讲稿配合放映的参评材料,难以置信的惊叹。
“当然,你以为呢,你去问问,有多少班从入学到现在、不分主修必修、所有课程的整体出勤率能达到100%?所以我们班的同学真的都是很踏实很努力很了不起的。”
方洁不屑一顾的摇摇头。
“天哪,日常作业上交的齐全率100%和准时率100%竟然也写进去了…”
“天哪,考试及格率100%竟然也写进去了…”
“天哪,连女生宿舍卫生评比每月都是第一名也写进去了…”
“天哪,必修课考试的班级总成绩年级排名你居然也算出来了…”
“天哪,不管单项活动、集体活动,各种各样的学校活动我们班同学参加的情况都给你一点一点的扒拉出来、也写进去了…”
“喂喂,班长大人,还有什么狗血的、令人抓狂的内容你也要求写进去了,我实在没脸皮把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着众人的面自吹自擂一番…”
面对方洁连珠炮似的“天哪”和她确确实实一本正经的惊讶,韩嵩只能又无奈又耐心的一项一项通过对比其他班级来给她解释透彻。她这样一个对什么事情都很专注、要求很高、又很实事求是的人,自然是不会把这样的成绩放在眼里的。
方洁的演讲准备得很专心很认真。为了挤出更多的时间熟悉演讲稿、练习演讲,除了完成正常的课堂作业外,高数加餐题真的开始抄程宇阳的,多年来养成的复习和预习的习惯也停了。但是她还是觉得练习时间太紧张,幸好可以用念的,否则她真是要撞墙了。
她把每天的练习分为上、下两个场次:上半场一般是下午到傍晚,做完作业就自己练习,有时候还跑去图书馆阅读关于演讲与口才方面的书;下半场基本是在晚上十点以后,女孩子们都很配合的提前回来,方洁站在板凳上表演,听众们提了意见后她再优化修正。如此循序渐进的,她自己都觉得演讲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熟练,甚至都可以脱稿了,这使得她的信心也大增。
但是她有一个怎么改也改不了的问题,就是“honghao”的发音始终在她脑袋里根深蒂固,于是她总是一不留神就把“鸿鹄”读成“honghao”。然后被大家纠正来纠正去,她自己就越来越糊涂,这个“鸿鹄”的正确读音究竟是什么?以至于到后来每次演讲到有这个词的地方,方洁都会顿一顿,她要想一想到底怎么念。这让她很费脑筋,也让韩琴很头疼。直到正式演讲的前一天,方洁还是没办法成功解决这个问题,“鹄”这个字,她读错的次数明显还多于正确的次数。
在男生宿舍里,方洁和韩琴都愁眉不展,方洁赌气把“鹄hu”念了10遍,然后把稿子仍在桌子上,嘴里叨咕着“烦死了烦死了”,噘着嘴气呼呼的坐在板凳上。韩嵩看她那心浮气躁的样子,仍不住想笑。
欧阳晟越接过演讲稿扫了一眼,想了想对大家说:“我看,要不这样。‘鹄’这个字,方洁你想怎么念就怎么念,念成‘hao’也可以、念成‘hu’也可以,一切以你在演讲的临场状态为准。你第一印象太深刻了,所以纠正起来很困难。都这个时候了,没必要为了这一个字烦恼而影响大局。”
方洁抬起头来惊喜的看着欧阳晟越,觉得他简直是她的大救星,被他轻轻一点拨,这个困扰他们很久的问题变得如此简单。从方洁的角度来看,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好了,爱怎么念就怎么念,管他呢,反正评委又不会因为演讲说错几个字扣分,而且这么偏的词语,没准评委都没听过说呢,只要不影响现场的发挥就行。欧阳晟越注意到了方洁神情的变化,之前还是愁云惨雾、立马就变成了喜上眉梢,就跟小朋友一样,他自己也笑了。
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家都觉得,也只能这样了。但是对于方洁来说,却不折不扣是一种解脱,她乐观又畅快的期待着正式演讲时刻的到来。
第二天阴沉沉的,风很温柔,有些下雨,这是方洁最喜欢的天气。院里进行优秀班集体评选的大教室里座无虚席,后排和门口都站满了来观看的同学。韩嵩和韩琴忙着签到、材料的分发准备,方洁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第一排的选手席上等待。跟每一次上台一样,方洁总会觉得前面演讲的同学都比她厉害,她心里越来越没底,无论怎么深深的呼吸,紧张的感觉只是越来越强。她忍不住转过头去朝后面的观众望了一眼,在无限心虚的情绪中,她捕捉到了评委席边上一双炯炯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朝她微笑的点了点头,方洁笑了,忙把头转了回去,她情绪似乎好了很多。
等到该方洁上场的时候,她再次飞快的瞟了一眼欧阳晟越,欧阳小心翼翼的竖起大拇指,动作小得只有方洁能够看到。方洁又笑了。她知道,无论自己先前有多么的紧张,起码现在上台的她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充满笑容、自然随意的。
方洁是属于舞台的。在台下,她不甚起眼;但只要上了台,她的那种不卑不亢、自信满满的、充满激情的活力和魅力就会自然而然的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的眼睛看着远处时,她似乎在无限的遐想和憧憬;而当她扫过评委或者观众时,那无惧无怕的眼神,更是将她自信的情绪展现的淋漓尽致。
方洁的演讲一气呵成,在快要结尾时,她心潮澎湃的即兴加入了自己的一段话:“现在,在这个演讲台上,大家看到的只是我和我们的竞选幻灯片;然而在这些背后,彰显的是我们班全体同学的自信和团结。我演讲,全班同学当我的听众和陪练,跟我一起演讲;我们制作幻灯片,全班同学都参与创意、设计、美工、修正,大家一起制作。同学们帮着主创人员打水、送洗床单被罩、给我们买好吃的,让我们能够全身心、快乐的投入。在这些点滴中,您能不感受到这个大家庭的智慧和温暖么?您能不为生为这个大家庭的一员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么?我爱我的班级;我们都爱我们的班级!”
一席话落,掌声响起,让方洁忽然有些泪意上涌。在演讲的最后,她突然觉得,把“志在honghu”念成“志在honghao”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于是她毫不犹豫的、任性妄为的、坚定的以一个错误的最强音,结束了她的演讲。
她又听见了的掌声,像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她看见了欧阳晟越赞许的目光。她落幕的笑容很灿烂。她只想笑,只想大声、用力的笑。
下台以后,韩嵩接住了方洁。在人群中,方洁笑盈盈的望着韩嵩,也不说话,笑容里充满了恬静的喜悦。韩嵩也安静的笑着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是把鸿鹄读错了。”
方洁下巴一抬,斜着眼睛得意的说:“我知道,我故意的。”
方洁和韩嵩并肩走在校园的主干道上,杨树的叶子已经长的很阔,接住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有一些雨滴打在脸上,清凉清凉的。韩嵩看着方洁毛茸茸的短发上湿漉漉的:“要不要打伞?”
“不要。”
方洁走到一棵杨树边上,抚摸树干上眼睛形状的斑纹,对着韩嵩说:“瞧,多好看。还是笑着的眼睛”。
“跟你的眼睛一样好看,也是笑着的。”
方洁望着韩嵩,有些不好意思的咬了咬下唇,“我回宿舍了。”停了停又说:“你不要送我,我自己回。”
韩嵩有些啼笑皆非的瞧着方洁,小姑娘把他的心思都猜到了。他只能说“好”。
两个人安静的走到男生宿舍,韩嵩转过身面对方洁,刚想说话,方洁“嗯”的一声把一只手竖在韩嵩面前,他无可奈何的看着她俏皮天真的样子,不再坚持什么。眼看着她转身,一蹦一跳的跑出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