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起始(1)(1 / 1)
期中考试完的周末,大班组织去爬香山,这应该是开学以来整个年级的第一次联谊的集体活动,自然希望大家都能积极参与,然而这个周末恰好是甄娟的十八岁生日。在这两者之间,方洁犹豫了一阵,还是选择了后者,她和远航约定去清华陪甄娟,毕竟是她好朋友的重要生日,不能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
宿舍的女生对她将又一次的缺席有些失望和不快。
许琰朝她吵吵:“你高中同学就是你同学,我们就不是你同学了啊?要拉你跟我们出去玩一回,真是比登天还难,你说说,怎么我们才请得动你?”
沈卿则酸不溜秋的说“我们怎么能跟她以前的同学比,只要她周末没事儿,就往清华和北大跑,我们谁有这个能量?要请动她,除非先请动她的高中同学,然后再请她高中同学来请她。”
实际上,这回方洁是很想跟大家一起去玩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想去,但是,偏偏是这次她不能选择。她还是坚持认为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好朋友十八岁的生日只有一次,但是班上以后的集体活动却还有许多。
韩琴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是她问方洁去不去香山的,方洁说“不去”,她也只是“嗯,行”一句,然后就忙活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对于这个人,方洁总觉得交往起来很不爽快。韩琴的性格应该算很好的,极其温顺柔软有礼貌,对所有的人都特别友好谦逊平和,外人很容易就会喜欢上她;但是,方洁却觉得她骨子里特别的坚硬、对任何人都吝啬着她的内心世界、对别人的事情算不上特别上心。
她确实会特别真心的帮助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让困境中的人感激不已,但是她却绝不掺和别人的事情,哪怕是你主动告诉她、征求她的意见、或者这些事情明显是很有争议性、甚至是错误的,她都不甚关心——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显得有些冷漠。就比如方洁这个不去参加大班活动的事情,你去就去,不去我也不勉强你,反正我只是负责征集意愿而已,她的反应跟许琰和沈卿就很是不同。然而,即使这种做事的方式道理上并没什么问题,但情理上,真拿你当朋友的人会是这种反应么?
所以,虽然班上的男男女女都超赞她,但是方洁却无法无所顾忌的喜欢她。因为方洁读不懂她,除了她一碗水端得平平的对所有人都很好以外,她一点也不了解她。她总觉得跟韩琴这类人交往,中间像隔了层什么,其实并不舒服。她讨厌这种不清不楚、朦朦胧胧的感觉。
欧阳晟越问方洁去不去香山的时候,她先给了对方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以后,才小心翼翼的说她不去。欧阳“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也看不出他是否有所谓;倒是旁边专心听他俩聊天的陈思梁微微有些失望的说:“你怎么又不去啊,差不多只有上课的时候才能遇见你,好不容易班上出去活动,你好像都不参加的。要是班上每个同学都跟你一样,整个班不就散掉了吗?”
陈思梁是个很好的人,单纯热情善良诚恳,被这样的人埋怨,方洁一点都不反感,心里越发觉得抱歉、越发觉得有些对不起朝夕相处的同学。她勉强的笑了笑,埋着头低声说:“对不起啊,这个周末正好有别的事情撞在一起了。”
她觉得这个歉意表达得这么没有底气,特别的难为情。
欧阳晟越看着她倒是笑了:“你也会低眉顺眼、不好意思呀。”他对陈思梁说:“不去就不去吧。她平时跟人说话都是理直气壮、中气十足的,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别为难她了。来日方长,你还担心以后她跟着班上出去玩的机会会少吗?”
方洁用力的点点头,隔着欧阳晟越揪了揪陈思梁胳膊上的衣服说:“哎~,你别生气唻,委员大人,我保证下回一定参加班上的集体活动,行不?我可喜欢你每次老远见着我就乐呵呵的大声喊我的名字了,原来你也会生气的啊。好不好笑一个呗。”
平心而论,陈思梁笑得真的很干净。男孩子能有这样纯洁无暇、毫无杂质的笑颜,让见着的人在那一刻、内心也变得通透简单了起来。
甄娟和远航说想去香山看红叶,方洁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她能拒绝么?她能找什么理由反对呢?她能一五一十的跟甄娟说“其实我们年级组织今天去香山,大家本来叫我去的(我也很想去),但是为了给你过生日我没有去。所以为了避免尴尬,咱还是不去了吧”,她能这样说么?
这事儿才搞笑呢,她郁闷的想。班上同学巴巴的期盼着她一起去爬香山,她以“有别的重要的事情”为理由推掉了,原来她“别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跟别人爬香山。这要是真在香山上碰上了,咋整?
方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上了清华去香山的公交车。不过看着甄娟一扫刚才在校园里脸上的那股阴霾,一路上眉眼渐渐舒展开、兴致勃勃的跟远航说笑的样子,她也就觉得,即便是真的被同学误解了,也是值得的。于是便不再东想西想、心情也慢慢的稳定了下来。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漫山遍野的红叶,各种不同的红颜色、橙颜色和黄颜色,层层叠叠的交织在一起,很是壮观和美丽。甄娟的心情应该是相当的好,从来都是以强者身份示人她居然也泛起了小儿女的娇嗔,在上山路上只要看见卖小玩意儿的摊,她都会驻足一会儿,开心的瞧瞧这个、摸摸那个,故意用十分嗲的语气跟方洁说“哇,你来看,这个好可爱哦”、“好乖哦,咋个做出来的喃”、“哎~,太想亲它们一哈了”...这笑果,令方洁一边连连惊叹“My God”、一边很花了点时间去适应;路过卖糖葫芦和踩棉花糖的摊儿,甄娟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兴高采烈逼迫着远航无论如何都要买来这些儿时记忆中的小零嘴儿让她与方洁分享,实际上,方洁也有很久都没有吃过糖葫芦和棉花糖了,尤其是棉花糖,原来全国的棉花糖都是这么用脚踩出来的啊。
远航是个捣蛋的,放着修得很平整的山路不走,专门要挑那些条石铺得歪歪斜斜的野路子;而且他非要跑得很快,美其名曰“锻炼身体”,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前头消失不见了,只能老远听着他催促两个女生赶紧的喊声。她俩可不像他那样猴急样的走马观花,慢条斯理的走着,一面闲聊一面欣赏沿途的风景,偶尔会耐心的捡起落在地上的枫叶,挑一些干净完整的夹在甄娟特意带的书里——这才是惬意的爬香山嘛。
越往山顶,路越不好走,条石也越高,抬腿上去还要费点力气。方洁只顾埋着头气喘吁吁的往上爬,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下山的人。她搭着远航的那把手好不容易爬上一块很高的石阶、晃晃悠悠的正欲站稳了喘口气,突然发现隔壁班方洁和他们班的一部分同学就在面前。
她有些期冀的前前后后看了看,对那个方洁说:“你们班都下山啦。我们班的人呢?还在山顶吗?”
那个方洁说:“不知道。好像大多数班级都已经开始下山了吧。大班没有规定路线,有的班从大路下去,我们班上山走的大路,所以下山就走这条路了。怎么,你没跟你们班一起爬山么?”
方洁不自然的露了个笑容,摇摇头。
真是奇怪,出发时特别特别担心跟班上同学撞见,设想那该是多么尴尬、让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一幕,但是这会儿只瞧见了别的班,却又真心惦记上了自己班上的人。她感觉,内心其实挺想念那一伙唧唧喳喳的女生和连一半都还没认识清楚的男生的。可惜,这回直到她爬上山顶,也没能见着他们,居然莫名其妙的失落起来。
方洁有些疲惫的摸进寝室、还没来得及认真揣度屋子里女孩子们的眼神、跟她们说说今天起伏的心情,沈卿迎上来拉着她说:“老大,你不知道今天学校歌手大赛预赛要抽签啊。”
方洁愣了:“我不知道啊,完全不知道啊,没人告诉我啊?”
“晕菜了,我也不知道,全大班几乎全体出动去爬香山,大班班长、支书、我们三个文委没一个知道今天下午要去校学生会抽签。根本就没人通知我们。”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吗?”方洁还真有点着急了。
沈卿摇摇头:“万幸的是我们班的秦野要准备演讲比赛,今天下午在学生会开会,被文艺部的叫住。35个名额,只剩下了3号和33号,文艺部也懒得再抽,秦野自作主张,给你挑了33号,另外一个同学就是3号了。虽然33的很靠后,估计评委那晚上都听得没兴趣了,也不一定会认真打分,但是总比3号强一些。”
方洁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
好像什么比赛都是这样,出场越早得分越低成为了一种惯例?似乎评委们非要牺牲开头的选手才能进入相对公正的评分状态。虽然她对能不能进决赛或能不能得好名次看得并不太重,但如果仅仅是因为出场顺序的原因被cut掉,这也太划不来了。可是,她方洁是因为恰好有本班的同学在场帮忙,近水楼台先得了个“33”,而那位拿到3号的同学,这对她是否有些不公平?
然而,就算是不公平,方洁,你愿意跟她交换吗?你愿意把33号让给她、而你第三个出场吗?你敢保证就算是第三个出场,你也能艳惊四座、抓住评委的心、震慑在场的观众吗?当然,你不敢。其实,就算你敢,谁又不想无限增加赢的胜算呢?
她承认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可那又如何?最起码,如果拿到3号的是她,她一定会坦然面对。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索性顺其自然。换句话说,这能不能算是她的运气?
准备预赛的这个星期,方洁的状态真不是很好。高数期中考试成绩星期一公布,82分,应该算A班上的中等偏下的水平吧,虽然之前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低落了好一阵子,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分数落后,更多的还是因为结果和自己的付出并不成正比,让她很不舒服。
程宇阳收敛起平时老不正经的样子,很认真的、轻言细语的安慰着埋首不语的她:“没事的,没事的,万事开头难么。半学期的适应期你不也咬牙挺过来了吗?这个才是最重要的。适应好了,下半程就该你好好发力了。”
她木然的点点头:“希望吧。”
“要不我们打赌吧,”程宇阳又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学期末高数成绩,你肯定在95分以上。你信不信我,我很灵的。”
方洁“扑哧”一下笑了,白了一眼他:“我干嘛要信你?程半仙同志?”
她知道程宇阳费了心思的让她看开、想她高兴,她很感谢他。但是心情又不是表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她微微的撇了撇嘴,笑着说:“没事,很快就过了。开玩笑,我是谁?不用担心!”
陈旭的期中考试成绩必然是挂科的,否则上天就太不长眼了。她只是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如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只是沉默,实在憋不住了,只是大口大口的吸气。她紧紧的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压制着胸前的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生气?失望?痛恨?还是别的什么。陈旭一如既往的用以往她不高兴时逗她的口气宽慰她:“哎呀~,没啥,58,差一点点儿,我只复习了两个晚上哦,那些天天上课的同学也刚刚才及格嘛。期中考试只占30%,期末考好点就是了,你不要担心。所以说,我还是个天——”
方洁直接挂了电话。
他还能这样嚣张的无所谓,他还好意思打趣比他用功的同学,他还敢继续自诩为天才,他怎么可以这样?
方洁躲在学校礼堂后面僻静的小花园里哭。前一阵子的几乎每个晚上,她还在这里大声快乐的练歌,可现在却坐在台阶上伤心安静的抹眼泪儿,一点唱歌的心情都没有了。怎么办呢?她的陈旭,应该怎么办呢?她一想起他,曾经的甜蜜温馨恍如隔世,只余下了忧心忡忡。现在去思考陈旭是否能对他们的未来负责还太滑稽,她没必要去想那么远,她只知道她绝对无法忍受他终日的无所事事,纵然他有千般的好,如果他在这一点上不愿意改变,她便不愿意再继续喜欢他。
她心里很难受,想去找一个人倾诉;她怕自己的想法太片面,需要找一个人求证。她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泪水,稍稍休整了一下心情,背着书包往男生宿舍去。晚上九点才刚过,她的干哥哥也不知道在不在宿舍。她请传达室的楼管大爷呼叫了他的寝室——“魏鹏程,魏鹏程在吗”,有人大大的应了一声“在”,“下来,有人找”!
还好,魏鹏程在,要不她该多失望。方洁从男生宿舍的门厅里出来,在台阶上转悠。男生跟女生确实不一样,看下自习的时间就知道,这会儿背着书包、拿着书回宿舍的男生络绎不绝,而女生宿舍一般要到晚上十点半以后,门前才会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
方洁郁郁的盯着一面橱窗发神,听见台阶下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转过头去看,原来是小班班长韩嵩。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方洁说:“好巧啊,班长大人,你下自习了啊。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韩嵩笑呵呵的说:“平时除了上课,极少有机会看见你,更别说是在男生宿舍楼下了。你来找谁呀?难不成是来找我的?难得我有这荣幸啊。”
方洁笑了:“您这样说,为了不打击您,我都不得不说是来找您的了。”
她顿了顿,刚要开口,只见韩嵩指了指她的身后说:“哎,原来你是来找你老乡啊,可惜啊可惜——我觉你俩特好玩,凑一起就说四川话,基里哇啦的,我们在旁边都听得特有趣。”
魏鹏程用他一贯的有点幽默口气说:“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大家看笑话了。主要是我的普通话说得太差、太椒盐、太掉价了,方洁说得那么标准,在她面前丢不起这个脸啊。”
方洁只是“哧哧哧”的笑。这个家伙,真逗,每次跟人调侃的时候不光是嘴上功夫,还非要加上夸张表情和肢体动作,总能把人逗乐,怪不得是女生眼里公认的“笑果”。韩嵩知道他俩有事情要说,只是简单的问了问方洁周末歌手大赛预赛的事,便要离开。
方洁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班长大人,如果不要票,你会去看么?”
“我会去。上次没看成,没给你鼓劲儿,这次一定要去。”
方洁笑着看着他,不再说话。
对于陈旭的事,魏鹏程自然是劝和不劝分,尽管他也觉得陈旭的做法忒不靠谱。方洁坐在路沿边、把头放在怀抱着膝盖的双臂上,木木的听魏鹏程说话。
陈旭是一个挺不错的人,这是魏鹏程跟他在电话里两次交流的感觉,情商和智商应该都很高,对她也真的很好。“应该是还没长醒吧,所以现在光晓得耍了。哪天他要突然长醒了,意识到要对他自己、他的父母和你负责了,以他的实力,马上就能扭转乾坤,应该是前途无量的。”
“那我要等到啥子时候,才能等到他突然长醒的那一天?”
“这个嘛,就要看他了…所以需要你来帮助他、督促他、发掘他的潜力三。”
方洁摇摇头:“你自己都说的好没得底气哦,还来劝我。我又不是没有规劝过,他还不是不思悔改,相同的话说多少遍就没得意思了。他就没有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问题,说得太多,他嫌我烦,我也累也灰心。”
方洁叹了口气:“其实对他来说,我并不是把他的学习成绩看得有多重要。他要是真的学不进去、看到书就想睡觉,那他可以去做别的让他不会睡觉的正经事,比如现在开始打工、或者自己做点小生意之类的,哪怕为此休学退学也没什么了不起。就算是打游戏,专心致志的研究如何打游戏、打个全国第一名,也行啊。我就是接受不了他这种吊儿郎当、懒懒散散、对自己不负责任、对啥子事情都极度不上心的态度,这不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又是什么呢?”
“这个事情他确实做得不对,但是你还是不能轻易就放弃了嘛,两个人能在一起也是一种缘分。还是好生劝哈他,给他写信嘛,把你的想法全部写给他看,感觉写信还是比打电话效果要好些。”
于是,方洁就写信了,连夜坐在走廊上写,这是她入学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熬夜。信写得很长,心平气和的、充满感情的,把她想说的话全都写上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苦口婆心的絮絮叨叨能起多大作用,但是起码这封信写完,她微微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像终于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似的,她希望陈旭能够看懂她对他的心。深夜的走廊里很安静,困意袭来,她深深的打几个哈欠,将厚厚信纸整整齐齐的折起来,塞进了信封,然后她在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写上了陈旭的地址和他的名字。
心情便慢慢的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