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家宴(1 / 1)
中秋之夜,卓青云老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安排了一个家宴,以私交的名义请客吃饭,尹怀山全家和老崔全家。两位少奶奶已经赴香港陪各自老公儿子过节去了,所以家里也就老两口和卓如、卓帆姐弟俩。卓如最近又失恋了,所以老实搬回家来住,而且,情绪不高。其实她情绪不高的时候,就是卓夫人最松口气的时候,因为如果她情绪高涨的话,还不定在饭桌上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卓帆情绪也不高,他还惦着安小溪呢,这丫头,突然闹什么别扭啊?卓帆叹了一口气,难道我上辈子欠人情债了。
家宴的大部分酒菜是在楼外楼预定的,虽说是中秋吃螃蟹的好季节,但是卓老爷子怕螃蟹禁忌太多,光吃螃蟹显得不诚意,索性就让在楼外楼定了菜,再加上简姑亲自下厨做的粤式小菜和甜汤,显得家常亲切些。老崔是老员工,算是卓家的半个主人,所以和夫人早到,就在卓帆上楼冲澡换衣服的时候,老崔在楼下书房和卓青云谈了谈商业中心今天的开业,不过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对两个年轻人的事情都心照不宣。虽然没有说破,但是老崔说两人现在工作上配合很默契,尹小姐非常能干,雷厉风行,而卓帆则有心细如发小心谨慎的一面,而且两人即使行事风格不同却并无冲突,进退合宜。卓青云听了非常满意。
卓帆换好衣服跑到书房,笑着说,“崔叔来了啊,我倒怠慢了。”老崔也笑着说,“阿帆现在越发懂礼貌了,小时候还是满口老崔老崔的,现在一色都换了字眼了。”卓青云得意地看看儿子,嘴上却说,“他们这种从小没吃过苦的纨绔子弟,知道什么人情冷暖,要是嘴巴不放乖一点,那真要活活打死了。”卓帆做了个鬼脸,没有吱声。
前门铃响,三个人同时迎了出去,在客厅的卓夫人、崔太太、卓小姐也起身相迎。原来是尹校长一家到了,带了包装精美的月饼,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酒瓶。卓青云说,“尹老弟,何必客气呢,又带什么礼物,都说了自己朋友吃个便饭。”尹怀山笑着说,“这个月饼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过节学校发的,算不了什么礼物。这个嘛,老校友可要好好鉴赏一下了。这个是十二年陈酿的女儿红,我去年回老家的时候,我弟弟送的。因为我不大会喝酒,就没有动。上次听老校友说到四十年代的绍兴花雕,突然想起来了,美酒应该增给会品酒的人,所以今天特地拿来请老校友尝尝。”卓青云闻言大喜,连忙招呼客人在餐厅就座。
卓家有两种餐桌,视客人不同而定,一中式八仙桌,一西式方桌。今天因为都是彻底的中餐,所以摆出了八仙桌。卓青云年龄最长又是主人,当然不让坐主位,旁边依次就是尹怀山,老崔。老崔旁边是崔太太,接下来是卓帆,然后就是尹小姐、尹夫人、卓如,卓夫人则挨在卓青云的另一侧。简姑摆上酒盅,凉菜。尹怀山看卓帆面前放的玻璃杯,就问,“阿帆不尝尝女儿红?”卓帆说,“不了,一会儿还开车送尹叔回去,就不喝酒了。”尹怀山不动声色地暗暗点头,果然是个有自制力的好青年。尹诺其实对父母的意图已有察觉,但是这事儿,似乎也不好怪父母擅自作主,再说了,一没有劝她二没有逼她,第三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点,尹诺对卓帆并无恶感,相反,她对卓帆有点好奇。卓帆身上,有一种她没有意料到的特质,那就是淳朴。
的确,卓帆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家教好,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做事井井有条待人彬彬有礼这都不稀奇。但是尹诺慢慢感觉到,这是一个很多面的男人,比如,她曾经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到镶在镜框里的几幅素描和钢笔画,底下的落款居然是“卓帆”。她有一次忍不住很好奇地发问,卓帆承认那都是他自己画的。有一次公司下午茶聚会的时候,卓帆竟挽袖子给大家做了法式甜煎饼,就是把面浆在平底锅里摊成薄饼,再刷上巧克力酱或者果酱。倒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难就难得这个男人对公司里简陋的厨具驾轻就熟,打鸡蛋、搅面浆、刷甜品,动作既娴熟又轻快。尹诺越来越觉得这个上司很有意思,包括他走神的样子。他走神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目视前方,两眼炯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失神几分钟后,会轻轻叹口气,然后好像嘲笑自己似的微微摇摇头,再回过神来做眼前的事情。尹诺觉得,他一定有一个很丰富的精神世界,即使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并不孤独,他在和另一个自己交流。
就着小菜喝了几巡之后,简姑把楼外楼定的菜端了上来,都是招牌菜啊,有叫化童鸡、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蜜汁火方……素菜也有油焖春笋、火丁蚕豆和莼菜,最后上来的是以鲍参翅肚为主要原材料的一品煲。卓夫人不时招呼尹诺吃菜,招呼得旁边大小姐开始生起闷气来了,也不寒暄,也不和人打招呼,只顾朝自己喜欢的菜下箸。卓夫人目视儿子,“阿帆招呼尹小姐吃菜啊,你这傻孩子。”尹诺赶紧说,“伯母,叫我Even就好了。”卓帆只好尽义务地问,“Even你喜欢吃什么,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的口味。”尹诺说,“我不挑食的,在英国住了几年,回来什么都好吃。”卓夫人笑眯眯地说,“在英国要自己做饭吧?”尹诺有点心虚,那时候有男朋友照顾啊,所以赶紧回答,“我那时候懒,吃得很西化,也就是常吃面包啊生菜啊三明治之类的。”卓夫人说,“我们阿帆那时候就吹嘘自己会做这个会做那个,还时常夸口要回来做给我吃,可是回来这么多日子了,我也没尝过他亲手做的菜。”尹夫人接着话茬说,“那阿帆还真难得。我们这个,赶上计划生育,独生女儿都给惯坏了。”
卓帆没有吱声,他把龙井虾仁给尹诺盛了一勺,又给崔太太盛了一品煲汤,基本上这一顿,他就招呼左右这两位女士了,看她们杯子空了就帮忙倒饮料,简姑上菜的时候,他就站起来帮简姑端上桌。这孩子,真是一点纨绔习气都没有,尹怀山夫妻真是越看越喜欢。
吃过饭,喝过甜汤,大家回到客厅坐下饮茶。两杯之后,尹家便起身告辞。卓帆便预谋好地执意开车送他们回去,这在大家看来是个危险的信号,但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今天晚上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丫头,问问她怎么回事。无论是那个刺激难忘的陕西小吃之夜,还是荒草坡上被蚊子追击的早晨,抑或是在简陋的出租屋里酣畅淋漓的饺子下午,卓帆感受到的,是他这二十八年来从没感受过的轻松和欢愉,是的,安小溪虽然阴晴不定情绪敏感,但是,他本能地发觉,安小溪那里有一种他寻找了很久却始终不能确定的东西,虽然,他现在也不能肯定,但是,他不想失去,至少现在不想。
也许科学家的假设是对的,月圆之夜对人的情绪有很深层的影响。如果不能找到安小溪,至少今天晚上,卓帆肯定会一夜失眠,甚至发疯,当然了,也许第二天就正常了。
感谢月亮,她来了,像个小小的影子,有点虚幻和不真实,但终于回来了,而且,她看见了他,并且毫不迟疑地走了过来。那一刹那,卓帆的心欢喜得像过年放鞭炮的小男孩。于是,他拉起她的手,对她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