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1933年初夏,江南宁城。
夜幕已降临。
彼时宁城市区华丰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说笑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远远的,在一片灯红酒绿中,飘出了迷醉的歌声,伴着律动的音乐,传到了街上,划破了夜空。
此时,华丰街头的“金凤凰”夜总会歌舞升平,人声鼎沸,不时有各色个样的人从门口进进出出。
大厅的舞池中,一对对身着华衣丽服的男男女女在其间穿旋荡漾。旁边的座椅上,长衫马甲、西装革履者正在叙谈畅饮。端着香槟和酒杯的侍者从容不迫地穿梭其间。
大厅前方的舞台上,一个身着宝蓝色晚礼服的女子正在上面助兴表演。她年纪很轻,二十来岁的样子。身姿窈窕,面容娇俏。乌黑的秀发被烫成卷鬓绾在了耳侧,亮丽的长裙一直坠到了地面。
她,就是“金凤凰”的当家花旦、人称“丁香美人”的舞女方紫晴。
此时站在舞台上的方紫晴浓妆艳抹,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一双明眸莹莹似水,悦耳的歌声从她那鲜艳欲滴的红唇中飘逸而出。
一曲《小茉莉》唱罢,满堂喝彩。
方紫晴向台下观众俯身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撤到了后台。
还没走到后台的化妆间,方紫晴就被大厅的陈领班给叫住了:
“呃,紫晴啊,妙颜现在在那边陪马老板和周司令的人喝酒,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你过去支个场吧!”
紫晴对面前这个神色焦急、说话娘娘腔的男侍应道:
“好,你跟他们说一下,我跟着就去。”
陈领班这才展颜道:
“那好。我先去应者,你赶紧的啊!”
说完,陈领班便转身快步走开了。
方紫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门进了化妆间,简单梳拭了一下便往大厅应酬去了。夜渐深,路上的行人少了,小贩也开始忙着收摊了。
送走了夜总会的最后一批客人已是凌晨两点,方紫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艾华公寓。
换下睡衣和拖鞋后,方紫晴没有倒头就睡,而是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掏出一盒“梨花牌”香烟和一只打火机,走到床边点燃后便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窗外一片寂静,夜色清冷,月光微寒。
方紫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默默地吐着烟圈……
九年前的今天,十四岁的方紫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痛失双亲。无依无靠的她从乡下被舅舅陆二接到了宁城城,和舅舅一家住在城边的一个大杂院里。陆二为人老实本分,对紫晴视如己出,舅妈杨氏却对紫晴颐指气使、百般刁难,大她两岁的表哥陆光辉又老爱欺负她。两年后的一天,陆二在工地上修桥时不幸被砸断了双腿,回家养病后因受不了杨氏的责骂嘲讽二服毒自杀了。此后紫晴的境遇变得更加糟糕,舅妈对她非打即骂,心术不正的陆光辉又对她这个越发出落得标致的表妹动手动脚。无奈之下,紫晴选择了历代舅妈家,在宁城城自谋生路。她做过小保姆、洗衣工、卖花女,最后因为常在华丰街头卖花而被“金凤凰”的老板曹建鸿相中,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后入行做了舞女。方紫晴在“金凤凰”首次登台亮相的时候正值十八嘉年华,此后的日子里,轻歌曼舞、陪客应酬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
十里洋场,纸醉金迷。在那浮华绚丽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苍白脆弱的心。
想到这里,方紫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随后,她站起身来,杵熄了快燃完的烟头,叹了口气后走到了床边,仰面躺下睡了。第二天上午,宁城市东郊码头。
一艘中型客轮向岸边驶进。
汽笛鸣响后,客轮停在了岸边,三三两两的人从客轮里依次上岸。
一个身着白色西装,手提褐色小皮箱的年轻人在甲板上驻足了一会儿。三年前他去法国留学的时候也是从东郊码头登船离开的,只是那时候东郊码头没现在建得这么大。
如今回到了故土,心中的激动喜悦之情是不言而喻的。年轻人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随即他整了整衣襟,跟着人群下了客轮。
刚一下船,年轻人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二少爷,二少爷!”
被唤作二少爷的叶铭希循声望去,只见他家的男仆、自己昔日的小跟班阿吉正乐颠颠地朝他跑来,边跑边朝他挥手。
阿吉挤开人群凑到了叶铭希跟前,笑呵呵地说道:
“老爷前日接到少爷您的信说您今天会回来,吩咐我们几个一大早就在这儿候着呢。”
说罢,阿吉从叶铭希手里接过行李来,走在前面引路。
叶铭希瞅着阿吉的背影,打趣道:
“几年不见,你小子倒还长壮实了!”
阿吉回身笑道:
“还不是托少爷您的福。”
走了没几步,叶铭希便看到他家的司机老王和管家钟伯开着小轿车在前方候着。把行李安置妥当后,叶铭希便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往城里去了。
车绕过了闹市区,然后穿过市中心,最后在湖滨路丽景公园一座漂亮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阿吉拎着行李先下了车,跑进院门朝里边喊道:
“老爷,太太,二少爷回来了!”
叶铭希跟在阿吉后面进了院门,一个中年妇女和一名年轻女子立刻迎了上来。
妇人在见到叶铭希的那一刻,眼睛里顿时噙满了泪水。叶铭希快步上前抱住了妇人,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妈,我回来了。”
妇人一边摩娑着儿子的面庞,一边喜极而泣道:
“盼了三年,你总算回来了。”
这时,妇人旁边的年轻女子对叶铭希说道:
“二弟,自从你走了后妈天天念叨着你,生怕你在那边过得不好。”
叶铭希展颜道:
“让妈和姐姐挂心了。”
说完,叶铭希侧过母亲和姐姐,朝院中小洋楼前站着的一位五十岁上下、穿长衫马褂的人走去。
叶铭希在长衫男人面前停住了脚,恭敬地叫了一声:
“爸。”
这位长衫男人便是宁城城富甲一方的米盐大商叶怀宗。此时他把手搭在儿子的肩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道:
“好小子,回来了就好。”
说罢,叶怀宗吩咐身边的钟伯道:
“去准备好午餐,二少爷回来了我们一家人要好好庆祝一番!”
这天下午,叶铭希约见了自己高中时的同学兼好友林浩泉到宁城城西郊的丽景山公园叙旧两人刚行到半山腰时就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无奈只好到附近的一间亭廊下避雨。
此时亭廊里已挤满了避雨的游人,大家都对这场急雨议论纷纷。叶铭希往旁边瞥去,但这一眼却让他无法把视线移开。一个身穿米色洋装、头戴白色草帽的年轻女子正倚在亭廊的柱子前,她臂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提包,一手伸出亭外去探触冰凉的雨水,清丽的面庞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那姣好的容颜,优雅的姿态和淡定的笑容在雨雾朦胧中是那样的清新自然。叶铭希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
雨势渐小,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人群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亭廊。身穿米色洋装的年轻女子整了整衣襟,也随着人群缓缓地走了出去。
“铭希。”
林浩泉叫了一声身旁的叶铭希,见他目光呆滞没反应便又用手触了触他道:
“铭希,在看什么呢?”
叶铭希这才如梦初醒,转而唇角微扬道:
“哦,没什么,我们走吧。”
这天晚上,叶怀宗在西平街的和祥饭店主持了一个晚宴,宁城城的达官显贵、商人富贾都被悉数请到了这里。叶怀宗正是想借此机会把自己的独子铭希介绍给众人认识。
此时的叶铭希正手持酒杯站在大厅的中央,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父亲教授给他的话:
“首先,感谢各位叔叔伯伯前来捧场。我,叶铭希,今年22岁,刚从法国留学回来。”
叶铭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铭希初入社会,还望各位叔叔伯伯以后多多提点,在此敬各位一杯。”
说罢,叶铭希把一整杯红酒倒入口中,人群中传来了一片掌声和酒杯碰撞之声。
接着,叶怀宗又领着铭希去一一拜会那些来宾。叶铭希本不喜欢这些交际应酬,但现在形势所逼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几番敬酒后,叶铭希领到一个穿西装的矮胖男人跟前。但叶铭希立马就怔住了,矮胖男人身边的女伴竟是白天在公园里邂逅的年轻女子,只不过此时的她已换上了一身靓丽的翡色旗袍。
叶怀宗对铭希说道:
“这位是华丰洋行的刘董事长。”
叶铭希对矮胖男人礼貌地点了点头:
“刘伯伯好。”
名叫刘永昌的矮胖男人满脸赘肉地笑道:
“叶老板,令公子一表人才又留过洋,将来必会大有出息,一定能接好你的班子在商界大展拳脚。”
叶怀宗笑道:
“刘董您过奖了,犬子还得靠你们这些长辈多提点才是。”
刘永昌脸上肌肉乱颤:
“那是当然,呵呵。”
说罢,他又转身对身边的翡袍丽人说道:
“紫晴啊,你也敬叶老板和他家公子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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