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南浦渡头起波澜（1 / 1）
苍鹰匆匆地骑了快马，往石头城外的南浦渡头疾驰而去！爹娘说这几要举家搬迁到玉门关外的一个远亲那儿。此事的决定显得极为突兀，因为他以前从未爹娘说过有什么亲戚，他猜想他们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可爹娘均守口如瓶。
本来昨晚就要连夜走掉，但是苍鹰执意要见穆暗香最后一面，是以耽搁了几个时辰。“记住，一定要在酉时之前赶到，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他耳边想起了爹娘的嘱托。看看红日渐渐西沉，他的脑门上渐渐浸出豆大的汗珠，他告诉自己，时间还来得及，用不着那么慌张的。哪知越怕鬼越有鬼，他因一只臂被砍掉，新伤刚愈，加上骑在马上身体不太平衡，那马跃过一条山涧时，竟一个趑趄将他掀下来，重重地跌在地上。
那匹马受惊之馀，竟然往山林中逃蹿了，扔下苍鹰在半道上不死不活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往外汩汩流淌，痛得他脑袋差点发晕。他挣扎着坐起，过了好一阵才见一个农夫赶着一架牛车过来，车内满是稻草。他说好说歹，那农夫才同意以二两银子的高价将他送到渡口。
待赶到渡口，天已煞黑，渡口果然停泊着一只轻便小舟，舟中已坐着一男一女。“爹，娘，孩儿来了！”苍鹰扔给那农夫一锭碎银，便向舟中跨去。
“且慢！”那老农大喝一声，已凌厉地将苍鹰的衣袖抓住。
“是你？鬼使符佐！”苍水这才注意到儿子身边的农夫，不禁大骇。
“嘿嘿，我把这个野种拉来跟你们一起送死了。既然知道是老夫，为何还不快快速手就擒？”农夫从腰间掏出一对奇特的钩，沙着嗓门道，“实话告诉你，你们的一举一动全在王妃的掌控之下，王妃说过，若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们想叛逃他乡，则格杀勿论！”
“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苍水料知今晚难以善罢干休，心一横，已接过他娘子递上前来的包袱，只一抖，便露出一柄长约三尺的青锋宝剑，剑柄上刻着一只鸳鸟；与此同时，他娘子也已掣出另一柄式样小巧的剑，两尺馀长，剑柄上刻着一只鸯鸟。苍水跃上岸来，冲苍鹰大声喊道：“鹰儿，还不快上小舟，跟你娘先走！”苍鹰想上小舟，却被鬼使封住去路。
“铁耐寒、铁娘子，想不到今日能跟二十年前名满天下的鸳鸯剑交上手，只是在你们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事要问明。”听鬼使这口气，竟俨然将此二人已当成死人。
苍水喝道：“有屁快放！大爷马上就打发你，让你这次打发你变成真鬼。”
鬼使一指苍鹰：“我就不明白，这个野种明明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再过几个月你可以向王妃交账，安享荣华富贵了，你为何还要放他？”
铁娘子恨恨地说道：“以王妃手段之毒辣，等他年满二十岁，恐怕还不知会怎样折磨他呢！这孩子生来惨遭大劫，我们夫妇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还要害他？况且，这十几年来，我们一点一点将他抚养成人，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他口口声声喊我们‘爹’和‘娘’，我又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毁灭呢？”
苍鹰闻言，如遭五雷轰顶，他联想起从前的种种迹象，像突然醍醐灌顶似的，带着几分痴呆愕然问道：“爹，娘，这是真的么？”全然忘却眼前的危险。
铁娘子忙安慰道：“鹰儿别瞎想，你一直是娘的心头肉，除了你跟你爹之外，娘再没有别的亲人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以后若有机会，娘再详细告诉你。”
“哼，连自身都难保，还舍不得一个野种！”鬼使一语未了，双钩已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银弧，与鸳剑相撞。二人各退数步，铁耐寒毕竟已十多年没怎么练习，生疏了许多，竟被震得倒退几步。铁耐寒奋起鸳剑，逞起当年畅游江湖的豪气来，劈、挑、带、撩、截，一柄鸳剑被他使得呼呼生风，令鬼使倒也一时不敢小觑。
苍鹰刚跳上小舟，附近又有几个身著夜行衣的高手到来，并往小舟上直射箭，铁娘子忙拉着苍鹰躲进小篷中，以鸯剑左右格挡；苍鹰则手忙脚乱地划起小桨来。
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扑嗵”之声，竟是岸上一人举着一块巨石向小舟奋力砸去。这股蛮力怕不有千钧重，舟尾的一块木板被砸得稀烂，小舟差点底盖朝天，半截子都入水了，二人只好狼狈地退回岸上。
此时三人已处于重重包围之中，铁耐寒勉强与鬼使打成平手，不料未过多久，神差也赶来了，一对判官笔神出鬼没，专点人的要害。铁耐寒以一敌二，未出十个回合，便被神差点中双目。他不愿再受屈辱，顿时大喝一声，举起鸳剑朝自己脖子抹去，由于太过用力，那颗已有几分斑白的脑袋竟“硌”地垂下来，只一点皮肉将它与身子联起来。
铁娘子与苍鹰各身中数箭，失手被擒。眼见丈夫惨死，铁娘子肝肠寸断，已无心应敌，一个不留神，被一柄长□□中了胸膛。
“娘，娘，你别扔下鹰儿！”仅仅一昔之间，苍鹰便见双亲陡遭大变，令他几乎无法接受。他拼命地摇着铁娘子的骤然冷去的身体，全然不顾刀枪剑戟正环侍身后。
一柄剑宛如毒蛇，正要向他脖子咽喉直直刺去，却被另一柄剑拦住，那人沉声道：“王妃说了，只有他要抓活的。”那人转而对苍鹰命令道，“跟我们走。”
“我会跟你们走的，只是，我还要问我娘几句。”铁娘子本已多处负伤，鲜血污了大半个身子，胸口还挨了致使的一枪，一支箭还插在左臂上，摇摇晃晃的。苍鹰问道：“娘，我真不是你和爹亲生的么？我的亲爹娘是谁？为什么王妃要跟我过不去？”
铁娘子气息奄奄地说道：“你爹跟……王妃有仇……详情我并不了解……我和你爹只是……只是奉王妃之命……把你养大……教你吃喝嫖赌……但是……但是……”铁娘子一句话接不上来，已溘然长逝。
苍鹰一家到南浦渡头乘船不慎落水，全部落水身亡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金陵城中，尤其是几个青楼，因为苍鹰曾在柳浪居里当杂役，又跟其他几个青楼的姑娘们勾三搭四，所以这消息自然格外传得快些。柳浪居的饶干娘原本一毛不拔，这次却破例为苍鹰一家置办了三口便宜的棺木，将三人下葬了。穆暗香原本还有点担心苍鹰以后跟他过不去，如今既知他已死于非命，心中的一块石头自然落了地。
小楼小楼，问君知否，梁祝化蝶为哪般？
七里荷塘，十里长亭，何日方可长厮守？
小楼小楼，问君愿否，他年效蝶双□□。
一分流水，三分□□，梦里梦外长相守。
蒲思贤站在墙根下，听着盈翠楼的那一扇小窗中飘出来的琵琶伴奏声，柔肠百结，迂回千转，令他这个从来不知儿女情长为何物的汉子都有几分痴了。自从他那日送她回到盈翠楼，虽然她客气地说请他有空上去坐坐，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这里，从不敢真的上去见她一面，因为他又丑又穷，从来没有哪一个姑娘露出哪怕一个灿烂的笑容——除了她曾对他的销魂一笑之外。
蒲思贤正在楼下痴想，琵琶和歌声一起停了，他诧异地抬起头来，却见那朝思暮想的女子正在楼上向他挥手，他竟像中了鬼魇一样，慢慢地走上去了。
真正到了她面前，他却像个犯了错误等待严父责骂的小孩子一样，双目低垂。穆暗香将晓苇支使出去，含嗔带怨地说道：“明明来这里了，连看人家一眼都不敢，难道是嫌我太丑？”
“哪里哪里……”为了证明她不是太丑，他勇敢地抬起头来，发觉她身着一件蒲如蝉翼的纱衣，玲珑的身段从纱衣中若隐若现，比初次相见时还要艳丽三分。蒲思贤感觉浑身火辣辣的，体内的血液都在奔涌。偏那丽人一只手搭上来，在他耳边软语道：“傻哥哥，难道还看不到人家对你的情意？不信，你摸摸我的胸口。”她把他的手拿到自己的酥胸前，蒲思贤猛地一把将她搂紧，吻得她差点闭过气去……
蒲思贤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有一种扬眉吐气的舒适畅快。带着满足后的疲惫，他正要沉沉睡过去，却听得一阵嘤嘤的哭声。
蒲思贤顿时睡意全无，心疼地问她道：“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我一定帮你杀掉他！”他俨然已将她当作自己的女人，保护她是他义不容辞的任务。
“他是一个势力极为煊赫的乡绅之子，还与一位朝廷重臣沾亲带故。他想纳我做小，虽然大户人家是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可我不愿跟那些庸质俗粉们争风吃醋，宁可过那种男耕女织粗茶淡饭的日子。”她叹一口气，“你我虽只有一夜夫妻之情，但我会永远记着你的。那个人有财有势，而且身手不凡，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再过几日，他就会派人来找我的麻烦了，你还是快走吧，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能安心呢……”穆暗香悲不自持，歪倒在蒲思贤身上。
蒲思贤搂着她的香肩，心中更加怜惜，同时更激起了他的嫉妒之情，他沉声安慰道：“不，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动你一根手指头。我非要杀了他不可，杀一个人并不完全凭武功。为了你，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他是谁？快告诉我！”
穆暗香犹豫半晌，终于在他的催促下说道：“他自称是金公子，年近弱冠，喜着一袭白衣，极为醒目；经常出没于闲愁苑，与一个名叫迟疏影的女子幽会。”见他那副神色阴冷的样子，她心中忽然感到一丝害怕，嘴唇哆嗦，“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要见机行事，其实……其实……”她想说，其实只要教训一下他就行了，可是不知怎么却无法说出口，也许是她心里明白那人寻花问柳惯了，无论怎样都难改本□□。
“金—公—子！”他一字一字地念着这个人的名字，虽然念得很慢，但是很用力，似是要将这个名字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海里，他随即冲她一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说罢，蒲思贤抓起剑囊，纵身跃到窗外的一棵树上，一闪便不见了。
穆暗香若不经意地一笑，她对他所做的跟对其他千千万万男子所做的没有什么不同，而她只要三言两语，就令这个男人死心塌地地为她卖命了。只是，他长得好丑，她跟他肌肤相亲时，她其实是藏着深深厌恶的。泪水忽而又盈满她的眼眶，那个人对她若有他的一半好，她就心满意足了——他若能回心转意，她又何必这样对待他呢？
“不为我所爱，就为我所毁！”她轻咬了一下唇，暗中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