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百六章(1 / 1)
无数繁星在夜空中闪烁,圆月羞涩躲藏进云中,稀疏漏下几缕轻柔月色,夜变得朦胧。
新房中,龙凤喜烛微爆灯花。
檀烟袅袅,月渎怡坐在铜镜前,望着玄青送给她的红玉簪,海棠栩栩绽放,花蕊中藏着紫玉,玉絮流苏如血娇艳,简单却美丽高雅。她轻轻伸出手指,轻柔地触碰着那红色花瓣,仿佛那花瓣上还留着魅哥哥手指的温度。
烛光模糊。
“师嫂,其实你是知道的吧,师兄他并不爱你,甚至连喜欢也说不上,只是碍于圣旨,才不得不娶你……”
“怡儿,我不爱你,你不能将你的爱恋强加于我,夫妻,本是相爱的两人……”
“我不知道纳兰公子为什么会娶你,但我知道纳兰公子是爱着盟主的,你嫁给他,不一定会幸福……”
泪水在她脸上蜿蜒成河,被泪水浸湿的双眼呆滞晶亮,仿佛溃然崩溃后的碎片,可她的嘴角却有着扬着一道笑容,她不知是哭是笑地看着那红玉簪不知多久,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又不知她在那坐了多久,单薄嫁衣让她冷得身体一阵阵开始发抖,唇瓣微微发紫。
“师嫂,师兄他爱的是慕容幽,甚至还有过他的孩子,就是因为有你的存在,对你有责任,他才不能自由选择慕容幽,如果你是真的爱他,请你放弃这场婚姻,还给他自由……”
“什么都不要想了,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们已是夫妻……”
“你说纳兰公子对你很温柔,可你要明白,温柔并不是爱,他娶你,或许是因为怕你受伤,可你想过他吗?他会不会受伤呢?……怡儿,真正爱一个人,不是以他为幸福,而是以他的幸福为幸福,你能明白吗?……”
以魅哥哥的幸福为幸福,魅哥哥的幸福不是她,是那个武林盟主慕容幽,所以,是她阻挡了他们,成为了魅哥哥幸福的绊脚石,对吗?
所以,她不该和魅哥哥成亲,对吗?
所以,她应该给魅哥哥自由,对吗?
泪水从她眼中无声滑落,房中静的出奇,灯光中映出的凤冠霞帔仿佛一种嘲笑,嘲笑她幸福明明触手可及的却无法伸手,嘲笑她辛辛苦苦盼了多年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眼泪一滴滴落下,她哭得满脸狼狈,多年的日思夜想,嫁衣还未脱去,她只想做一夜魅哥哥的妻子,一夜过后魅哥哥就是自由的,可为什么老天连她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肯实现,残忍的扼杀掉她所有希望。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将要原本不属于她的幸福强塞给她,为什么在她幸福到不敢置信的时候,又一把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入地狱深渊……
是报应吧。
报应她的自私。
泪水浸得她的脸颊又湿又痛,她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抬眼便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双眼红肿,脸颊上胭脂被泪水刷洗的一塌糊涂,她惊了惊,连忙拿来手帕擦拭,她这样子待会要怎么见魅哥哥呢,她用力擦去胭脂和唇红,连肌肤都被摩擦出了淡淡红色,擦好之后又忙着将云髻上的发簪取下,手乱间清脆一声,红玉簪掉落在地。
仿若巧合,又仿若注定。
一摔,两半。
月渎怡呆立半晌,缓缓蹲下身,伸手捧起那断成两截的玉簪,沿着裂痕细细对上,眼看着完整,可稍一松手便又断成两截,她将玉簪紧紧捂在胸口,心里终究盛不下太多悲涩,喉中尚来不及一声哽咽,双眼已是泪如雨下,就连婆婆,也在劝她……
门,轻轻咯吱一声。
夜色随着晚风融入进来,那抹人影笔直修长,衣袂飞扬仿若天外来仙,柔亮的光线中,他眼如黑石闪耀,眉目温柔如水,唇色却苍白的可怕,仿若太多苦痛沉重到无力再去承受,他唇角笑容掩不住深深疲惫,如他无数次眺望某个方向时的失落,如他无数次执萧出神时的黯然,如他无数次站在窗前整夜不眠的寂寞。
他是回来了,可心,却丢了。
月渎怡心痛如绞,心底仅存的那一丝期望乍然崩溃,她认输,彻彻底底认输,她不想再看到他落寞的背影,不想再看到他忧伤的眼神,不想再看到他虚无的笑容,只要魅哥哥能开心,只要魅哥哥能幸福,什么都不重要了……
纳兰魅幽幽凝望着她,脑中交织的一阵阵尖锐疼痛让他几欲晕眩,耳膜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真切,可他却清晰的感觉到月渎怡在哭,她为什么哭呢,这个傻丫头,难道喜娘没有告诉她在新房哭泣会招来不吉利吗?
他集中起精神,缓缓向月渎怡走去,同时扬起一道笑容,在她面前蹲下为她拭去眼泪,动作十分轻缓温柔,可手指却透着彻骨寒意,透过肌肤蔓延到她四肢全身,她怔怔地看着他,他笑的温柔而恍惚,不待他询问她哭的原因,她突然倾身冲进他怀中,毫无防备下,纳兰魅被扑倒在地。
天旋地转的晕眩,加上后脑撞击地面传来的疼痛,纳兰魅抽气着闷哼一声,胸口乍起一股股血气,几欲冲口而出,眼前不禁泛起一阵阵空白,不待那空白过去,便有一双冰凉的唇吻上他,颤抖着轻轻吸吮,仿若要吸走他全部痛苦。
纳兰魅霍然睁眼,近在咫尺紧闭的双眼让他脑中轰然炸开一道白光!几乎是立刻,仿佛出于一种本能,纳兰魅不假思索地便伸手将她推开!
烛光忽地摇晃一下,鸳鸯喜被在烛光扭曲中刺眼得仿若一泓鲜血。而远处,两截玉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狠狠撞在墙角,四分五裂,碎如粉末。
空气些微凝滞。
纳兰魅面容苍白,神情却错愕而僵硬,好像脑子还未做出判断,身体就已经自主有了反应,仿佛是深藏在身体中的一种潜意识,等他反应过来时,月渎怡已经被他推开。脑中开始一阵阵尖锐痛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推开她,明明他已经娶了她,明明她已经是他的妻子,明明这些事情理所应当,为何还会潜意识里选择了拒绝?
月渎怡跌坐在地上,凝望向纳兰魅的眼神中有种凄凉的悲哀,“连一个吻都无法完成,这就是魅哥哥所说的夫妻吗?魅哥哥真的把我当妻子吗?”
“我……”纳兰魅直觉想要解释,可干涩刺痛的喉咙却让他发不出半丝声音,心底清晰涌现的答案彷如一种致命毒素在脑中逐渐侵蚀蔓延开来,脑袋痛得仿佛快要爆开。还没有完全从慕容幽那些话的冲击中平静下来,就要面对他的新婚妻子,他心中有一股悲凉的无力感。
他紧紧闭上眼睛,有一瞬间想要就此离开然后消失,一辈子躲藏起来,就不会再伤害谁,谁也不会再伤害他,然而,理智却告诉他,他不可以逃避,他必须要留下来,这是他选择的路,即使再累再痛,他都要走下去。
她已是他的妻子,是他共度一生的伴侣。
他深吸口气,忍住脑中剧烈翻搅的疼痛,凝望向她的双眼,轻声说,“我们已经成亲了,你自然是我的妻子,我会像所有丈夫一样,将你放在手心去疼爱宠护,你要什么我都会尽量给你。”他眼底有种晶亮的光芒,“我会尽所有努力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月渎怡深深凝视着他,他的笑容温柔宁静,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选择相信,相信他和自己或许真的继续下去,或许他们真的会幸福。然而他的眼睛却是那般漆黑,仿若深不见底的黑渊,有些什么被深深埋藏在渊底,没有人会发现,会永远地深埋下去。
月渎怡心底酸痛苦涩,声音嘶哑,“那魅哥哥呢?你会幸福吗?你敢对天发誓说你娶了我很幸福,你敢以护国师的名义发誓说你不爱慕容幽吗?!”她有些激动,最后一句几乎是对着他喊出来的,似乎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发泄心中对他的心疼与怜惜,她痛哭流泪,“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你不愿娶我的真正原因?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如果你告诉我你爱上了慕容幽,我会成全你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呢……”纳兰魅脑中一阵撕裂的翻搅,隐约中不知道该去想为什么她会知道慕容幽的事,还是该去想为什么她会在新婚之夜与他辩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的话题,胸膛腾起一股腥甜让他作呕,他猛烈咳嗽几声,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理智一点点溃散,他轻声地向她解释,“我们已经成亲,我已经是你的丈夫,其他的都不重要……”纵使他爱着慕容幽,但既然他娶了她,他就会负起丈夫的责任,与她共度一生。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月渎怡心如刀割,宛若凌迟的痛苦让她身体剧烈颤抖,“镹儿都已经告诉我了,这场婚姻只是用来替魅哥哥隐瞒孩子的存在,现在孩子没有了,这场婚姻也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意义,魅哥哥,我知道你是有责任的人,你娶了我你会负起一辈子责任,可你知道吗,没有爱只有责任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纳兰魅表情渐渐木然,恍然失去所有力气,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剩下的只有一种窒息般的疲惫感紧紧擒住他,思绪一片空白,有种难以言诉的尖锐疼痛从血液中流淌出来,他深吸口气,轻若无声地说,“你说过你爱我,说过你嫁给我会幸福,这就够了。”
“不够!”她泪水流了满面,仿佛她一生的眼泪都在此刻流尽,“魅哥哥,我是爱你,爱你的温柔,爱你的善良,爱你的所有所有,只要能和你一起,哪怕知道你与我成亲不会幸福也无所谓!”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爱的是那个有生气,活生生的魅哥哥,而不是现在这个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泪水无法停止地从脸上滑落,她眼中有股疼惜的愤怒,“我不要这样的你,这样的你不能给我想要的幸福,我不要让我的一辈子毁在这样的你手里!所以我不会承认这场姻缘,绝对不会!”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撩起了纱帘,纷纷扬扬,在如晕烛光中撕裂两人的身影。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纳兰魅轻轻闭上眼睛,仿若置身冰窖与火炉中辗转煎熬,他的身体忽冷又忽热,胸腔中那股血气直往上涌,眼前霍然腾起一阵濛濛白雾,脑海深处的那一根弦绷得仿佛随时会断掉,他喉间弥漫着一股甜腻,“我不娶你,你以死相逼,我娶了你,你又说不想将一辈子毁在我手里,绝不会承认这场婚姻,怡儿,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我要怎么做才能不毁掉你一辈子?”
一辈子,多么漫长而沉重的字眼,不曾想过,他用一辈子换来的婚姻,竟会毁掉她的一辈子,这听起来是多么讽刺,多么可悲,多么可笑,而又证明这场婚姻多么滑稽荒谬!头痛得仿佛已经爆开,胸口一阵刀绞似的剧烈疼痛,腥甜顿时在唇间弥漫开来,他捂着嘴开始大力咳嗽,鲜红血丝沿着手指缝隙滴落地面。
“魅哥哥?!”月渎怡被那鲜红的颜色吓得脸色惨白,她直觉地扑过去伸手覆在他手上,想要阻止鲜血的蔓延,当她接触到他的肌肤,猛然间却发现他全身滚烫,“魅哥哥你身体怎么会这么烫?你发烧了吗?”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异常的高,她慌了手脚,“魅哥哥你发烧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你等着,我去找我哥来,你等着!”
她起身便要往外跑,纳兰魅却伸手拉住了她,手上的血沾染到她的手腕,尖锐到刺目,她脸色如纸煞白地望着他,焦急地说,“魅哥哥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我们等等再谈,先让我去找我哥好吗?!”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胸口的剧痛和脑中的晕眩让他眼前一阵阵模糊,他握紧她的手腕,执意地追问她,“你说出来,无论是什么,我会做到。”明明已经知道这场婚姻毫无意义,却依旧无法开口让这一场婚姻结束,他做不到像他爹爹一样始乱终弃,也无法亲眼看着怡儿步上他娘的后尘,如果可以,他宁愿让她自己选择。
月渎怡被他眼中那一抹执意打败了,她砰地跪倒他身边,伸手紧紧抱住他,眼泪疯狂而下,“对不起,对不起魅哥哥,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对不起……”
“我什么也不要你做,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对待自己,好好的和你爱着的人过一辈子,我希望你开心,希望你幸福,而不是将一辈子浪费在我身上,魅哥哥,我的心情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纳兰魅轻轻推开她,面容仿若透明,“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想法,那我们今天为什么会成亲?”他眼眸深黑,“你将婚姻看作了儿戏吗?”
“不是的,我没有。”月渎怡眼中苦涩悲痛,“我是真的想做你的妻子,想用一辈子去陪伴你照顾你,哪怕你不爱我,哪怕这婚姻有名无实我也无所谓,可是,可是这是不对的……”她狼狈痛哭,“爱是成全,不是束缚,我不能因为爱你而将你绑在身边一辈子,不能因为爱你而让你失去幸福的机会……”
“可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当着所有朝廷重臣的面拜堂成亲,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是我的妻子!”脑中强烈的晕眩让他理智几欲崩溃,他面无表情地说,“还是说你想要我在新婚之夜便写下休书休了你?”
“不,魅哥哥,不!你不能休了我!”月渎怡惊恐地抓住他的衣袖,声音沙哑,“让我做你的妻子,你不需要负责只需要给我一个名分,我只要名分就够了,魅哥哥,这是我自小的愿望,你成全我好不好?不要休了我,魅哥哥,求求你不要休了我……”
纳兰魅静静凝望着她,甚是觉得好笑,这就是他的妻子?这就是他的婚姻?他轻轻咳嗽,面容白的冰冷,“也就是说我娶你为妻而不用负责,只需要给你一个名分就可以,我还是自由的,对吗?”
“……对。”她是他的,而他,是自由的。
纳兰魅低下眼,莫名地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抬眼看她,眼中是浓厚白茫的雾气,“好,这既然是你自小的愿望,我成全你,你想做我的妻子,我就让你做,你想做多久,就做多久,不会有人阻拦你。”他笑望着她,眉目如画,“这样,你可满意了?”
月渎怡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对眼前这个人感觉到陌生,魅哥哥一向温柔恬和,说话轻声细语,可是现在,她却感觉到了一种压迫,一种冰冷,甚至一种尖锐,她忽然觉得害怕,“魅哥哥,你……”
“你现在还有其他什么要求吗?”纳兰魅打断她,笑容依旧,说,“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你休息吧。”他缓缓起身,转身欲走。月渎怡伸手拉住他,直觉知道他这么一走便再也不会回头看她,她小心翼翼地问他,“魅哥哥,你要去哪……”
“难道要我留下来洞房吗?”纳兰魅没有回头,“既然不用我负责,那我应该可以选择不与你洞房吧?”
“不是的,我……”隐隐觉得不对,月渎怡却说不出什么,她环视房中,想要找出什么借口挽留他,当看见桌上摆放的两只酒杯,她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求生稻草,“我们合卺酒还没有喝,魅哥哥,你不是说要成全我吗?只有喝过合卺酒我们才算真正的夫妻,魅哥哥,喝了合卺酒你再走好不好?好不好?……”
见纳兰魅没有拒绝,她连忙擦干泪站起身倒了两杯酒走到他面前,说,“魅哥哥,这是你最喜欢的贵妃醉。”她伸手递给他,眼眸水盈柔亮,“喝了这杯酒之后,你就自由了。”
纳兰魅伸手接过去,目光停留在杯中,嘴角禁不住地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这算是老天的仁慈还是残忍呢?他最喜欢的贵妃醉,给予他一生唯一一次快乐的贵妃醉……他轻轻垂下眸,伸手绕过她伸出的手臂,将那杯酒徐徐饮下,然后放下酒杯,转身摔门而去。
呵,什么婚姻,什么夫妻,不过一场荒唐又滑稽的闹剧。
房门呯地一声在月渎怡面前合上,半空中,她手中的酒甚至还未喝,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痛哭泪下,明明想要还给他幸福,可是为什么她会感觉自己深深伤害了他……
“魅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夜色深深,天际的圆月露出脸来,皎洁如银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如一场寂寞的雪。
慕容幽斜坐在客栈屋顶,妖冶手指勾着一坛烈酒仰头大灌,他灌得十分凶猛,几乎用不着吞咽,恍然有种就此醉死过去的趋势,仿佛只有彻底醉过一场,他才能回到从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魔头不需要感情,不需要为谁伤魂,只需要冷血无情,只需要纵情杀戮,什么爱情,不过无稽之谈。
兴许是喝得猛了,他被酒窒了呼吸,扔掉酒坛,他微微狼狈地呛咳起来,喉咙里一阵火烧似的灼痛让他思绪出现短暂的空白,白茫中,隐约浮现出一抹身影,轻轻一碰就会如烟消散在指尖的苍白透明,就如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心底深处某个地方隐隐疼痛起来。
他失力倒在屋顶,月光下,他眼如深秋天空的蔚蓝,掺杂最后一片落叶的寂寞与萧瑟,美得有些忧伤,他轻轻闭上眼睛,思绪渐渐远去,朦胧间,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箫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似一种幻听,让他隐约记起一个同样有着圆月的深夜里,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为他吹起那首熟悉的梅花落。
有谁知,自那时起,便有一道影子深刻入骨。
寒枫静静坐在屋顶另一边,晚风吹得她衣袍呼呼作响,她脸上泪痕涟涟,在风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刀刮在她脸上,她仿若失去知觉一动不动地守着他,今天发生的事让她混乱,眼前颓败喝酒消愁的慕容幽更让她手足无措,心痛得快要死掉。她已经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只能守着他,看着他喝酒,看着他买醉,然后不言不语地陪着他一起心碎。
夜寂无声,只有圆月无悲无喜凝望人世。
寂静幽深的走廊,纳兰魅坐在台阶上,一遍又一遍吹着那首梅花落。
他吹的断断续续音调不均,仿佛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可以让他完整地吹出那首曲子,血液中迸发而出的疼痛几乎要撕裂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烈火中被赤囧囧的燃烧,连呼吸都是疼痛难忍的,他手指僵硬着颤抖,几乎已经握不住手中那支玉箫。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似乎哪里都不需要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似乎他做什么都不对,他只想一个人,就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一个角落里,只需要做回他自己,会哭,会笑,会痛,会受伤的纳兰魅,而不是那个无欲无求无情无爱护国师纳兰魅,他累了。
口中有血在涌,血漫进萧中改变了音质,肌肤仿佛要燃烧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困难,他手指冰冷僵硬已经握不住玉萧,萧从手中滑落清脆落地,他无力地滑倒在地上,直觉伸手想要捡回玉萧,可模糊的视线让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一点点慢慢摸索。
他隐约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他要亲眼看着镹儿的孩子出世,要为他取一个好名字,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听他喊自己一声叔叔;还有卿,他要撮合他和无伤,即使无法让他们成亲,起码也要他们相互珍惜着过一辈子;还有,他还没有向师父道歉,还没有得到原谅,还没有好好尽孝道,还没有让他安享齐人之福……
神智一点点被抽离身体,强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呕吐,意识模糊中,他什么也摸不到,一种莫名的惊慌让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身体却沉重到让他再也抬不起手。
还有那个人……
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他……
恍惚中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弯腰捡起那支玉箫放入他手中,然后扶起他,伸手按了他的脉象,然后抱起他准备向什么地方走去,他摸索着抓住那个人的衣服,浑身疼得意识全无,眼前一片黑暗。
“我想……见他……”
他想见他,好想见他,他还没有告诉他月老祠中重逢的时候,他很想说想他;还没有告诉他如果他在拜堂的时候阻止他,他会不顾一切跟他走;还没有告诉他如果他喜欢孩子,他愿意为他生孩子……哪怕他不愿意听,也无所谓……
月渎卿停了停脚步,抿紧了唇,沉寂半晌后缓缓向前走去。
“给你们两柱香的时间找出慕容幽所在,否则提头来见。”他边走边说。走廊因影处,有几道影子悄然落下又悄然消失,惊扰些许夜色。
而他怀中那人,早已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