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七十四章（1 / 1）
黎明破晓，曙光如醉。
逸将窗户推的更开一些，可以让屋子里更亮一些，然后他看着床中整夜没有动过的人影，轻轻叹了声，一翻身从窗口跃出。
日出东山，房中依旧静悄悄的，当金色阳光擦过窗棂撒进房中，一道虚影飘到窗边，他轻轻抬起头，面容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幽幽扬起眸，他眼睛漆黑地看着窗外，黑空如玛瑙。
敞开的窗户边，几株桃树枝叶随着清风舒缓摇曳着，空落的枝头上，桃花不知何时已经落尽，又不知桃叶何时已经如此茂盛。轻风微抚，他缓缓伸出手揉揉摩挲那纹路无章的桃叶，嘴角喃喃而笑，轻柔如雾。
“不知不觉，花期都已经过去了…”
“少主，先吃点东西吧。”逸从另一边窗口翻进，将手里还热乎着的小笼包放到桌上，抬眸看着窗边恍然含笑的纳兰魅，轻轻开口说：“你这样身子会受不了的。”
“我吃不下，你先放着吧。”纳兰魅背对着他说，声音幽幽恍惚。
逸凝视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然后说，“少主若是觉得愧疚，不如去当面陪个不是，或许…”
“不用，其实这样挺好…”纳兰魅回过身看向他，玉容中含着似仙笑意，虚虚幻幻，让人看不真切，“…我再也不用苦恼如何与他保持距离了，以后…就这样相处吧，是敌也好，是友也罢…”
“可万一他要是选择离开呢？如果他就此不上无量山…少主想过后果吗？…”
“离开吗…”纳兰魅微微愣一下，然后微微笑开，徐徐静静，“那就让他离开吧…”
“那计划…”
“取消。”纳兰魅轻轻笑着，眼眸温柔如水，“有关于慕容幽的所有计划…全部取消。”
逸诧异的瞪大眼睛，精心布置了这么久，难道就这样放弃吗？这还是他那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少主吗？…
果然是因为慕容幽吗？…逸微微苦笑，“少主，你这又是何苦…你忘记你身为护国师的责任了吗？…”
纳兰魅静静看着窗外，眼神透明温婉，“逸，我才是护国师，所有护国师的责任…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局外人，根本没有必要承担…”
“可是少主，如果此次没有他相助，只凭少主单身一人…”没等逸说完，纳兰魅便笑了，美似幻影，他看着窗外景色，眼眸空无一物，“我本就是为月渎而生，从出生便抱着为月渎而死的念头活着，如若这次真会葬身无量山…”
逸抬眸，纳兰魅眼底有股轻然笑意，“如若真会葬身无量山，那倒也是美事一桩…我对得起月渎，对得起黎明百姓，也对得起历代护国师，而我…也可以就此解脱了…”
“那少主对得起自己吗？”突然降临声音，竟是一直保护着君怜，许久没有出现的葬，他看着纳兰魅，难掩眼底那股沉痛，“少主只会为别人着想，少主什么时候肯为自己想一想？少主…难道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自己想做的事…
纳兰魅眸子稍稍闪烁几下，又悄然黯下，他凝眸静静看着远处许久，眼神深空着无尽寂寥。
“我是护国师，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晌午的阳光轻柔如浣纱，静静地洒照房中角落里盆翠绿的幽兰草，悠长的叶子时而会随着微风在空中轻轻摇荡。
空气里飘荡着淡淡药味，慕容幽静静靠着床柱，他上午就醒了过来，虽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却是好了很多，他微微阖着眼，似乎正在想些什么，而床边，粼长老正为他号脉。
“粼长老，情况怎样？”
彻夜守候在房中的寒枫脸色有一些憔悴，她眼底布满担心和焦虑，目光游移在白发老人和床上红衣人之间，空气里沉闷的静谧让她始终坐不住。
粼长老侧首看了寒枫一眼，手指搭在慕容幽腕脉处，问醒来后便一直沉默着的人，恭声问说，“盟主，胸口疼痛如何？”
慕容幽轻轻睁眸，淡淡瞥他一眼，拉上衣袖，缓缓起身，“无妨。”
寒枫见他起身，连忙拿过衣屏上的衣衫走过去，嫣红如血，妖娆如火，她为他轻轻套上，他只是稍稍看她一眼，并没有拒绝。
粼长老看他起床，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说，“只要盟主按时用药，疼痛会逐渐减小，但切不可动怒，或再动用内力，以免再次牵动蛊毒导致疼痛难忍，望盟主谨记。”
慕容幽径直穿衣，口气冰冷淡漠，“你下去吧。”然后又转向寒枫，“你也下去。”
粼长老恭敬应一声，什么也没有说便开门走出，寒枫默默凝视他一眼，几番欲言又止后，轻轻走出了门。
慕容幽轻轻在桌边桌下，胸口闷闷的沉痛已经不是那么明显，然而脑中隐隐的晕眩却依旧没有散去，呼吸也不是很顺畅，他轻轻闭上眸，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虚弱，那一掌，真是不轻…
他嗜骨而笑，修长手指习惯地往腰间一摸，腰间空荡荡的，有风的凉意，他明显地微微一愣，这才恍然想起那把自出现后便一直随身带着的紫绸扇已经被他扔了…
时光似乎静止了片刻。
良久，他稍稍敛起微微失神的眼眸，抬眸看向门外的两道身影，声音冷如冰石，沉声说：“墨莲，进来。”
门外的墨莲因他的语气微微僵硬了背脊，他微微沉吟一下，然后转身进房中，步伐显得比平时迟疑，似乎不愿意面对正端坐房中的红衣人。
“公子。”他单膝着地，恭敬行礼。慕容幽挑眉看他，眼神冷霾，语调清淡，“非要本尊亲自向你要吗？”
墨莲身形一僵，好似还在坚持着什么，沉默许久后，他才微微低下头，轻声说：“公子恕罪，属下不敢…”
幽兰草在角落里悠悠散着清香，阳光透明而清洌，懒懒照耀着桌上几只锦盒，一张信纸从慕容幽指尖飘落在桌，叠在桌上几张信纸上，隐含着煞气的眸子静静注视着站得笔直的墨莲，眼底涌现出一波波蓝色光晕。
“墨莲，是不是非等到把慕容轩的脑袋送过来，你才会禀报？”
墨莲半跪在地，始终沉默不语。
慕容幽眼中寒光一闪，衣袖一拂，桌上几个锦盒纷纷坠地，盒子摔裂开来，里面相继滚出几只手指，血淋淋的，似乎血还没有流干，有的滚到墨莲身边，他眸色动也未动，好似对眼前一切不屑一顾，“公子，即便送来的是慕容轩的脑袋，属下也会一样扣下。”
慕容幽冷笑着看他，“墨莲，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墨莲又开始沉默，慕容幽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子，语气中少了几分适才的寒冷，多了几分无奈，“墨莲，你别忘了，慕容轩和慕容景都是慕容家的人…”
“而慕容家的人…又怎能死在别人手上？…”
墨莲抬头看他，他面向窗外站着，面容在阳光中散发着光芒，许久后，他问墨莲，“墨莲，人马都到齐了吗？”
墨莲点头回道，“三天前便已到齐。”
“好。”慕容幽眯起眼睛，衣着沾染着金色光芒，浑身似乎要燃烧起来，他幽幽露出一丝笑，勾魂摄魄，瞬时惨淡金阳。
“墨莲，准备明天出发…”
出发前往无量山…
墨莲顿时愕然不止，“公子…”
非去不可吗？…
脚步停顿在另一侧窗户下，寒枫静静靠着墙站着，俏丽的脸上蜿蜒出两道泪痕，顺着她尖尖下颌滴入托盘中的参汤里，漾开几道波纹。
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地要去无量山？…
有什么比命还重要吗？…
她无声地落着泪，而房中那人却背对她，好似没知她的存在，静静地看着窗外，好似窗外的景色已经不值得他回头看一眼，又或者，是他明知她在背后，却依旧不去回头…
心里疼成一片，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紧紧咬着唇，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放弃去无量山？…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回头看她，哪怕只是一眼？…
她扬起脸，紧紧闭起眼，霍然转身离开，眼角晶莹剔透的眼泪在空中画出一道彩虹，最后碎落在地。
只要能保护他，她什么都愿意…
哪怕是…
风柔如水，清阳柔洌，碧绿桃叶在风里摇曳出风姿。
紫绸扇在指尖滑开，收回，滑开，收回，纳兰魅轻轻叹口气，将扇子轻轻放在了桌上，晶莹如雪的指尖细细描绘着扇面，洁白的月，绯色的瓣，当指尖抚摸到那骨节清秀飘逸的几行字时，他又开始沉默。
一阵敲门声惊扰了他的思绪，他还没开口问，门外便传来寒枫略微沙哑的嗓音，“纳兰公子，你现在方便吗？”
纳兰魅恍惚一下心思，他将扇子收好，起身开门。
门外，寒枫一直低着头，纤长刘海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可以从她僵硬地紧握在身侧的双手中看出，这个女子内心汹涌的波涛。听到了开门声，她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然后，她撩起袍子，缓缓地，在纳兰魅房门口跪下，纳兰魅还没看清她，她便已经跪落在地。
只要能保护到他，她什么都愿意，哪怕是…下跪…
“寒门主，你这是…”他惊讶过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起来，然而伸出的手指却因她接下来的话而僵硬在半空中。
“纳兰公子，求你别伤害盟主了…”
伤害…
指尖在空中冰凉刺骨，纳兰魅眼眸闪过痛楚，似乎霎那间又回想起了昨日里的一幕幕，殷红的血，冰冷的眼…
“纳兰公子，我知道你接近他只是想利用他的武力，可是盟主他现在已经内力全无了，他已经没有你所利用的价值了，求你放过他吧…”
内力全无…
纳兰魅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断裂开来…
是因为他昨天那一掌？…
寒枫却是猛地抬起头，眼睛直直看着他，双眼通红仿若浸血，交织着无力，凄怨，恨意，恳求，一如那夜月下，却比那夜月下还要深沉猛烈。
“以盟主现在的情况，他已经不能再去无量山了，即使去了他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就放过他吧…如果去，他会死的，会死的…”说到最后，寒枫已经梗咽了语气。
“我知道…我都知道…”清淡如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寒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让纳兰魅的脸在她眼中一片模糊，只能感觉他在笑，幻影幻灭。
一双手轻轻托起她的胳膊，她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力道起身，然后那双手放开她，眼前那白影后退了几步，看着她，柔声说：“寒门主，我已经取消了所有计划，绝对不会再牵扯到他一丝一毫，你放心吧。”
寒枫呆愣愣地看着他，恍然间不知道要怎么去说。纳兰魅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他轻柔而笑，幻如梦雾，“寒门主，你可以去告诉盟主，说我纳兰魅如今连武林盟主也不需要了…”
“他…会明白的…”
可第二天，慕容幽依旧离开客栈前往了无量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