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15.
我曾在很久以前认为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当时我怀着满心的劫后余生泣不成声,西湖在我面前懒懒地卧着,潮起潮落。一切都悲凉得恰好,或许是顿痛,却也沉重到心安。
而现在听到这些,我满脑子都是非理性的抗拒。明明是线索,却被我扭曲成了枷锁。我被一连串的信息砸得透不过气举步维艰,才明白阻止我的,是疲惫。
就像一块柔软的胶泥在反复地揉搓滚打后,渐渐变成了顽石的形状。我疲态地蜷成一团,想抽支烟,却连找烟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承认我只是个普通人。生活闲滞平庸,胸无大志兜里没钱,咬着烟沏一壶茉莉龙团,香气氤氲,身边有个喜欢的人,面瘫着带点儿酷,欠揍着又有点无措温柔。
闷油瓶。
那些温柔又残忍的念头,最终都聚在这个人身上。
那时我便有了些力气,挣扎着笑了笑。如果没有那些非比寻常,怎么可能会在平庸里遇到一个这么特别的人。似乎只要想到他,我便觉得心尖上的一点欢喜点明了整个胸腔,浑浊的疲累全都被照耀得没了踪影。
那时我还不了解,心尖上的喜欢可以成就一个普通人的勇气,也可以轻而易举毁了一个人的一生。爱是解药也是不可饶恕,只有经历过才会懂。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点模模糊糊的心痛和喜悦,忽然地皇站起了身,活动了活动筋骨,便对我笑,我再一看,发现他的脸也没有虚影了,似乎是一股气已经沉淀下来,身形稳定。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伸出手。我看到那铜门突然颤了颤,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然后他将双手慢慢抬起,那扇铜门顿了顿,也跟着他的手势颤颤巍巍地往上走。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了这斗的通行证。
墓道那一头已不见了黑眼镜和闷油瓶进入的墓室,而是一个开阔的岩洞。对此我并没太惊奇,只道是这连环中的又一环已经启动。相反,我看到那岩壁上的图案时,忽然愣了愣。
如果我们现在呆的地方青铜壁是明朝样式,那么里面的这间墓室就算年代再久远也该是宋、唐时期的产物。但那未经雕琢的岩壁明显不是盛唐风格,甚至连云龙纹都没有。
那些简单却极生动的图案,我想应该是战国。
“走了捷径而已。”地皇清淡地解释着,转头顺着我的视线像深里看去,却忽然愣住。
那浓密的黑暗里影影绰绰,我却什么都看不清。等到适应了一点后,我眯起眼睛,忽然发现站在远处的影子我很熟悉。
“胖子!”
我大叫了一声,快步往前走。
那人却被我的叫声忽然震得一耸肩,抬起头来,眼神从呆滞忽然变成……凶恶。
我还没反应过来,胖子忽然举起一块青砖,大叫着冲我杀了过来。
我以为他是冲着我身后的地皇,慌忙侧了身子想拉住对方,却看到地皇的脸色忽然变得暴戾。他根本没有注意直逼我们过来的胖子,而是恶狠狠地盯着更远处。我被他的眼神镇住,转过头发现胖子奔跑过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阴暗的影子。
阿宁手里拿着鬼玺,眼睛里透着光,是甜美的期待和嗜血的渴望。
“为什么……”
我听到地皇的轻叹,他肩膀发力,手臂极轻地一挥,我便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抬起,向阿宁伸出纤弱的手指,似乎是在无声地讨要她手中的东西。
阿宁凶狠地笑了笑。
我那一刻看着鬼玺正晃神,鬼玺有两枚,一颗在闷油瓶那里已经被用作开青铜门,那么阿宁手里这个必然是我的,但这是他妈的为什么?对这东西我一直都很上心,甚至有意没放在自己的铺子或者和道上有关的地方,这玩意儿不应该在我妈的私房钱保险箱里吗——
——□□的。我恍然,那天阿宁接着相亲的由头去找我妈根本不是个巧合——
我正想冲过去和那娘们好好算笔总账,就被冲过来的胖子在起点上撞了个满怀。我背后一凉,发现这洞里除了我们刚刚站得地方是一个狭长的通道,其余的地面上都有一层浅薄的水。我被胖子撞得七荤八素,后口里都含了血腥,却看到胖子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过来掐我的脖子:
“妈的再叫你装!”
人生总重复相同的桥段。
我悲哀地想着,一边果断地掐住胖子隐在两层下巴里的脖子。发力后胖子因为刚刚的怒吼一时间上不来气,被我一拱就倒在旁边的水里。但是这人已经没了理智,即使翻着白眼也要将手在我脸上乱抓。我一个翻身用膝盖制住他的喉头。这才看清他的左耳上被人戳进去一个木头样的东西。
这东西居然有手腕粗细,粗粝焦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胖子被人硬生生在耳上钻了个洞塞进去,我看着被撑到发紫的耳廓,心里一寒,手也跟着软了。看到胖子还在不断挣扎,我颤了颤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是天真。拜托你忍一忍,好吗。”
胖子冷汗淋漓,手脚不停地抽搐,听到我的声音竟真的抑制住颤抖,牙齿却还在打哆嗦。我鼻子一酸,赶紧趁着手劲还在,一手抵住他肿胀烂掉的耳垂,一手去拔那粗糙的利刃。随着我手的动作,我听到血肉碰撞的粘腻声响,胖子咬牙吸气,接着我感到一股血顺着他的嘴角滑到我的手上。我狠了狠心,用力一拔,胖子身体猛地一僵,然后他眼里的凶煞缓缓散去,再看的时候憔悴又迷茫。
他动了动嘴唇。是在叫天真。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他的伤势并不重,却可怕得很,整个左耳被那东西撑烂,呈现出一个血淋淋的豁口。他摇摇头表示没事,自顾自拿出身上的伤药随意一抹,那表情都是虚的。我看他那样子越看越不对,似乎还没从幻觉里醒过来,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他苦笑了一下,说古人真他妈操蛋,懂一个情字就以为自己了不起。
我那时模糊想到他被那左耳上的东西蛊惑时,看到的是什么。
我看他呼吸渐渐平息,便问他:“潘子呢?”
他摇了下头:“走岔了。”
我那时并没意识到在我和胖子相互攻击到胖子清醒过来这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地皇是怎么掠过我的身边,笔直地穿过水中央的通道。阿宁又是如何将鬼玺印在墙壁上,那些咒文如水中涟漪般从岩壁蔓延开来时,我只来得及将我和胖子都压在水面上屏住呼吸,便看到一队人马从仿佛从深海里升起,出现在刚及脚踝的水面上。
阴兵借道。
我当时被阴兵的出现震得浑身发抖,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冷得出现了冰晶。以前我只见过阴兵的行走,却没想到他们的出现如此骇人。让人觉得他们升起的地方,脚下便是无尽地狱。地皇穿着一袭单衣,雪白、安静而充满愤怒。他的语调却平和:
“这和老九门的计划并不一样。”
“我不是老九门的人。”阿宁拿着鬼玺,面目冷峻“我不知道什么计划。我来只为将你带走。”
“哦。”地皇了然地点头“善意提醒,你队伍里有我的朋友。”
“吴超人,还是解家少主?”阿宁歪着头,笑容里浸着嗜人的甜“不管是谁,等他们知道你是什么的时候,都会听我的。”
“老九门不会放弃承诺。”地皇笑着摇头。
“老九门也不会放弃长生。”阿宁忽然伸出手臂,鬼玺直直指向地皇。所有阴兵便将头猛地转向阿宁所指。
“猎地皇。”三字一启,那些阴兵的眼中竟忽然有了光。是灵动,也是杀戮。
地皇微微笑着,那表情是不屑或者别的类似的东西,却又凭空生了几分温柔。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慈悲,而慈悲本身就是一种蔑视。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就是长生药的真身,会怎样?”
一语点醒关窍,醍醐灌顶的瞬间,我感到的,却是无尽的怅惘。
其实大概是能猜到的。
地皇十一君,恰巧对应了考古队的十一人,那么和长生有关便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地皇就是这一切的题眼,不由分说把我们全都搅成一锅浑浊的汤,即使在不到半小时之前,我们还一起抽着烟。
被地皇附身的人,不会变老。因为守护的是终极,所以得到了永生。听起来像是禅语,却被现在的形式实体化成了捏在手心里的一把汗。没错,阿宁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地皇。然而地皇和闷油瓶是相互依存的。
答案如此简单明了。
我冲阿宁开枪的瞬间,那女人的表情里闪过一丝彻头彻尾的惊讶。我瞄准的地方刻意微偏,恰巧擦过她的手腕,但这便已足够,她的手一抖鬼玺便嘭得掉在地上。地皇抓住时机往旁边一闪,冲我火急火燎地吼道:“快攻击我!”
什么?!我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胖子却猛地抓住我的枪冲地皇扫射。只是一排子弹下去,地皇的身体根本没发生什么变化,他的眼神终于变得急切起来,因为阴兵的动作已经变快了,正掠过水面向他冲来。
是的,必须赶快攻击他,我脑子忽然一闪,心里冷得像冰窖。得赶紧让地皇虚弱下来,让他躲回闷油瓶的身体里。不然实体化的他马上就会被阴兵杀死。
可我办不到。我绝望地想着,我一定做不到。
就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感到一阵白光从眼角闪过。那一刻没来由的我就知道那是黑眼镜。一定是他。我的心一松,便看到身后涌起的灿若千阳。然后一个身影如闪电般快速地擦过空气,我竟感受到他与风冲撞出来的热度。
黑眼镜的脸将整个洞穴的黑暗劈成了两半。他额头上印着一点儿光印,身子前倾,那模样我很熟悉。我的眼睛忽然一阵湿热,竟是看着那圣洁的光,本能地想要哭泣。
是一匹白马。
肃慎遗孤是一匹白色的战马。
忽然有东西从水里腾地窜起顺理成章地抓住我的脖颈,触到皮肤的瞬间微凉的温度让我心下一安。闷油瓶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转头便冲阿宁奔了过去。他往身后一探抽出黑金古刀,阿宁表情略一抽搐,但仍拿起了枪。她开枪的瞬间闷油瓶往左一闪竟躲过了子弹,霎时刀已贴住那女人的脖颈。阿宁尖叫了一声,闷油瓶却反手拿刀背震了她一下,她痉挛了一刻,眼睛便无力地合上。
而另一头黑眼镜还掐着地皇的脖颈。地皇表情愤恨,黑眼镜却仍是一脸慵懒的笑意。
“快点,别那么磨磨蹭蹭的。”地皇皱着眉“那些东西快过来了。”
“哦。”黑眼镜忽然离他很近“你求我打你啊。”
“……”
黑眼镜的手劈向地皇竟像是劈开了一片虚无。手毫无阻力地穿透了地皇的身体。对方眉头微拧,身子一瞬间涌出银色的光丝。那些丝丝缕缕顺着墙壁生长蔓延,最终都聚集在了闷油瓶的背上,像是花蕊一般被拢和在他的后颈。闷油瓶的身影一震,然后所有的阴兵都在那一刻停滞了,几秒后,头一起转向了闷油瓶。
闷油瓶将昏厥的阿宁放在地上,慢慢转过身,黑金古刀在地上划出低沉的锐响,把他的身影劈成两半,灰色的睡眼惺忪的张起灵和,黑暗中的张起灵。二者闪耀的方式并不相同。
只有那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睛一模一样。
所有的阴兵都扑向了他。
尖叫被卡在了喉咙里,胖子在我身边也被震得一动不动。只有黑眼镜信步走过来弯下腰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好好看着,那就是张起灵。
好好看着。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凶狠,充满了果决和杀意。真真正正的圆舞斩在死亡的中心劈开时,炸裂出的黑水和哀鸣这样刺目,阴兵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眼里都凝固成刀尖兵刃上的危险,可闷油瓶除了游刃有余地挥舞着那把刀风生水起,在他面颊上的血却走得漫不经心。他把心尖上的一点狰狞走得这样气定神闲。我只能魔怔一般望着他,看他把玩生死,指尖拈着一段气若游丝的性命,却仿佛挥舞着利刃鞭笞死亡。
我从喉咙里忽然生出一股脱口而出的冲动。我硬生生咽下那些话,发现他们不是从脑海里跑出来的,而是从胸腔,从心脏里发出的轰鸣。
我的心在说,这个人一定会死的。
即使他正浴血沙场,他正手刃劲敌,他也最终是会死的。因为我看到他骨子里仿佛揉了磁屑,一心一意地和死亡肌肤相亲。他的每一次挥刀每一次斩杀都让我心口生痛,不是因为他的处境危险,而是我有一种错觉,以为他会将刀砍向自己。
那一刻我终于承认,看着他一步一步奔向危险义无反顾,我此生便没有办法再爱上其他人。
如果有一天,我要看着他孤独赴死,我怎么舍得。
我们坐下来后许久都没人开口。
阿宁还昏着,也不能把她扔在一边不管,索性捆了手脚放在身边。胖子最先开口和我说起失踪的潘子,说和我们分开后他们又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机关,进去后便发现似乎是到了墓的外围,一条护城河样的水在岩洞里流着。他们在那休息了一会儿,潘子在河边上洗脸,等胖子再转过头潘子已经不见了。他顺着护城河一路找过来,到最后岩洞突然变矮了。他想钻过去,正低了身体,忽然看见水里有一张惨白的脸,他下一秒就晕了过去,中间的记忆都迷迷糊糊还有幻觉,再清醒过来便看到我掐着他脖子。我没说话,想着连打斗声都没有,也不能确定潘子受没受伤,便不知该怎么安慰胖子一下。过了一会儿,我开口低声叙叙地和胖子说着我们发生的一切,胖子也没怎么吭声。说到最后我口干得很,强咽了两口水便也安静下来。闷油瓶和黑眼镜也坐在那里歇息,并不见和我们说话的意思。
“所以,肃慎遗孤是一匹白龙马?”胖子想必是刚刚才消化完我说的话,歇息了一阵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心下琢磨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转头问黑眼镜。
“什么白龙马,你看瞎子是龙王三太子吗?他头上有犄角吗?小时候小龙人儿看多了吧。”我好笑地拍他,气氛终于松动了些。
“白马是满族的图腾之一。”闷油瓶忽然开口,然后就又望着天空神游去了。经历了刚刚那一场血战,看着他一脸安静地坐在这里即使还是那副神游状态也不觉得讨厌,反而可爱得紧。如果可以,等我们回了杭州,他天天这样守着我家天花板我也愿意。
或许是我盯着他的脸太久,闷油瓶的眼神飘飘荡荡最终聚集在我的脸上。我面上一热轻咳一声转移视线,却看到胖子和黑眼镜在那儿眉来眼去的。胖子又开始一副遭跳蚤的表情挤眉弄眼,瞟瞟我又瞧瞧闷油瓶。黑眼镜一瞎子也跟着他在那儿犯神经,眉毛使劲挑了几下,又重重点了点头。两个没吃药的灵魂交流完毕,胖子狠狠叹息一声,过来揽我的肩膀,开始说人话:
“唉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哥这么好一大白菜,就被你这么头猪给拱了。”
我顶开他的手怒目而视,胖子一脸得瑟的表情说着什么彩礼喜糖,我看着他恢复过来的精神头,冷笑了两声指着他的左耳:
“怎么了胖妃,刚打了个耳洞又皮痒了是不是?”
他被我说的忽然想起了耳上的疼,一时间想碰又碰不得,呲牙咧嘴的:
“哀家他娘的……”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我看他连汗都冒出一层,还以为他碰到了什么伤处,正想问他,便听他大叫:
“我刚刚都他妈忘了!”胖子忽然跳了起来拿起电筒四处乱照“我被那玩意儿一下戳得有了幻觉,醒过来的时候也忘了之前的事……”
“怎么了?”我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他咽了咽口水,轻声说:“给我下蛊的东西,还在这里。”
整个岩洞虽说巨大,却没有什么遮挡物,用手电照过去可以一下看到底。我们听了胖子的话都赶忙站起来四处查看,可除了那点浅浅的水和四周的尸体,根本看不见有什么其他东西。
我已经处于一个虱多不痒的状态,几乎是麻木地扫视着眼前的景象,直到闷油瓶忽然扬起手示意我们停下,所有的人呼吸都一紧。随着寂静在我们身边漾开,一些酥酥麻麻的声音在我耳边清晰起来。
类似于闷哼的细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们互相对看一眼,胖子的脸色发紧,又瞟了眼水,似乎联想到什么,转过头便冲我做口型:“禁……姑……娘……发……情……啦……?”
我嫌他乌鸦嘴,战战兢兢地冲他无声骂道:“要……找……也……他……妈……找……你……”
刚说完,我忽然感到脚边的一凉,一只手已经黏在了我的裤脚上。胖子反应极快,拿起枪托就往我腿上来了一下,一边往前跳一边冲我吼:“胖爷我流水桃花运的确没你天真好,我服了!”刚叫了一声,那水面上的手一下子腾了起来,那玩意儿的真身也从水里挣扎而出。
那一刻我有种异样的不适感,这些东西和阴兵一样,水只是一个镜面,他们是从彼岸的世界爬出来的。
这些水在我们看来只刚及脚踝,或许对于他们,便是万丈深渊。
“这些……好像是密陀螺!”我叫了一声。
“喝,怎么改成水生生物了?”胖子冲着那粘糊糊的东西一阵狂扫。那玩意儿根本没当回事儿,吃了枪子儿后依然慢慢悠悠地抬起头,露出只有眼白的妖眼。我身上一阵恶寒,忽然发现这只东西的右耳上有一个和当时胖子左耳上一模一样的粗大的利刃。另一边耳朵上却是一个令人胆寒的豁口。
我的余光看到闷油瓶的脸色,不由得心下一冷。他一边往后退一边问胖子:“你是不是拿了她左边的耳环?”
“靠,你管那玩意儿叫耳环?”胖子刚刚没和我们说这茬,脸一红瞎嚷嚷着。
“快点找些玉的东西堵住她的耳朵”闷油瓶的表情里闪过一丝焦急“这是玉扣尸,杀不死的。”
我和黑眼镜互相看了一眼,心里估计想得一样,杀不死就赶紧撤呗,但就在我的眼光扫视身后的出口时,发现背后的水面上已经出现了一片的白色的手,似乎正在奋力地浮上水面。浮上来的均是女尸,耳朵上都扣着手腕粗细的玉环。
“这怎么逃得了。”我叹了一声。
“小三爷,就算逃得了我们也不能逃了。”黑眼镜苦笑了一声,指了指远处。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其中一个玉扣尸的背上,趴着一个人。
是潘子。
玉扣尸类似于一种蛊。
某些少数民族的女性会在年轻时开始带耳环,并以耳洞越大越为美,等到晚年时,这些女人的耳垂都会变得极长,其耳洞也可以塞下一个小孩的臂腕,在我们看来甚是吓人,但在当地的风俗里,便是让人心动的美艳。
这里长得极像密陀螺的女尸耳垂上都有巨大的耳钉,看起来很像木桩。可是闷油瓶说那些都是玉,解一个便连环式的开启另一个,和这墓的构造极为相似。想必是胖子这家伙不知在哪遇见了这玉扣尸,撬下来人家一个耳钉,现在人家带着全村人过来讨债了。
“等一下,说不定这些东西和山里的密陀螺一样,这里是她们的藏尸地。”我迟疑着看着她们缓缓靠近“她们在等我们被困死,然后才会把咱们啃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最能说得通,这玉扣尸一直都潜伏在水里,潘子一定是洗脸的时候中了招,被他们从水下运到这个地方,但这东西和密陀螺一样行动缓慢,根本不及胖子沿着水往深处走的速度。所以胖子才会比潘子先到这儿。我一时安下心来,对着胖子打了个眼色,叫他先冷静下来,这么着一时半会儿还不用和她们打。
可就在这个时候,潘子忽然在远处一动,迷迷糊糊地醒了。他看到身下驮着他的东西吓得一怔,接着表情便凶狠起来,抽出身上的匕首开始猛戳。
那只玉扣尸由于背着潘子,觉醒得也比其他同类要早,半个身子都出了水面。现在被这么一戳,竟也不像刚才那样毫无反应,尖叫了一声便伸手把潘子甩了下来。潘子一个翻身牵住了那玉扣尸的耳朵,一使劲儿便把对方的玉扣给揪下来一个。
那个玉扣和胖子手里的完全不能比,精致华丽。我背后一凉,心说别是惹着这帮人的头儿了。结果心里的话音还没落,所有的玉扣尸便尖叫起来,发了疯地往我们这里爬。
我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天要亡我,身边不知是谁应和着冷笑一声,然后刀光映在我的脸上,血溅出来,黏黏糊糊遮住我的眼睛,一时天地无光。
你明知对方是死不了的,但你仍然在奋力掷出自己身上的每一分力量,本来是徒劳的事儿,也能做出几分悲壮。黑眼镜极快速地弹出去把潘子塞到了我们中间,一时却不动了,只捂着眼睛不说话。闷油瓶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继续往前砍着——没错,玉扣尸根本死不了,但一击之下可以造成不短的停顿,现在也只能这样杀下去,既然敌人死不了,我们的作战部队还是得战略转移。
可是眼看这些东西前仆后继,我和胖子在最前面已经抵不住了,几个玉扣尸已经攀在了通道两边拽着我俩的裤子,胖子骂了一句真他妈流氓就照狠得往自己下三路上拍,一时间脸都白了。我看到前面的那个掉了一只耳环的玉扣尸越来越近,一咬牙,冲斜倚着我的胖子吼道:
“你去找点玉的东西堵住那玉扣尸的耳朵!”
“靠,我浑身上下哪里有玉了,你以为胖爷我皮肤白就真是冰雕玉砌羊脂玉啊!”他骂着,忽然一愣,看了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串小玉坠,嘴角一咧:“天真,如果这招牺牲了你胖爷还不管用,我转手就拍死你陪葬。”那只玉扣尸已离得胖子极近,胖子下定决心般地怒吼一声,一只胳膊便穿了那玉扣尸空着的耳洞。
一时间连闷油瓶都滞住了。
“愣着干嘛!快看看有效果没!没效果我赶紧把手□□了!”胖子的表情极其痛苦“就算我个人卫生不符合标准,这也太他娘的恶心了!”
我看了看四周,心惊胆颤的,一边把胖子兜里那块黑木桩子似的玉扣戳回最初的那个玉扣尸的耳朵上,这下所有东西的动作都基本停止了,我又扫视了一圈,欢天喜地地感叹了一句:“真的好了!”
“好了就快来救革命烈士啊!这东西有毒没有还不知道呢,你胖爷我的手要是断了我就把你的爪子拔下来接身上!”胖子是真急了,说话的时候直瞪眼。黑眼镜在一旁笑着,仍旧捂着眼睛:“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啊。”
“牺牲个屁,做了鬼我就和这玉扣姐姐一起整死你们!”
潘子的表情还很虚,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闷油瓶正翻看着找些玉器出来,却突然一怔,我再一转头,发现玉扣尸们突然又开始动了。原来刚刚是中场休息啊,我正骂着,却看到她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往水下潜。那只戳着胖子一只胳膊的玉扣尸也忽然动了动,猛地往后撤。胖子尖叫起来:
“你们再不动我可是把手□□了啊!”
闷油瓶的眉头一紧,转头冲着我说道:“有东西来了,快跟着这些玉扣尸逃!”
我被他的话激起一阵白毛汗,手已经不由自主去抓那玉扣尸的脚,于是胖子和我就一起被那只玉扣尸带进了水里。然而这次,水并不是浅浅的一牙,而成了一片深不见底。我感到闷油瓶也抓住了我的脚跟着入水,便模模糊糊明白过来,似乎只有跟着这些墓里的东西,才能找到出去的通道。
我们在水下潜了一阵,我渐渐发觉不对劲。
其他的玉扣尸已经都不见了,并不是这只游得太快……而是因为这只走得和大部队是反方向!幸好我只抓着她的一只脚,但胖子被她带的根本动弹不得。我越来越觉得不舒坦,心下一横便松了手,另一手紧紧抓住胖子的裤脚。胖子被我奋力一扯便和那女尸分开来。我们往上一挣,湿凉的空气就出现在我们的鼻腔里。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发现那只玉扣尸也在不远处爬上了岸。这里又是一个池塘的尽头,青色的砖铺得很平整。我们爬了上去,再往前走,是一个门洞。玉扣尸跪在那里,已经不动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发现那具尸体已经迅速地干化,胖子戳了戳那变黑的脊背,点点头,说:“死结实了。”
我们松了口气,便矮身穿过那门洞。这门洞极小,又狭长,所以我猜门洞外的空间估计也大不到哪里去,但等我刚刚一探头,看到潘子震惊的表情,我也跟着愣了。
我们站在一处巨大的天然岩洞里,沿着岩洞的中间有一块极小的石台便是我们现在的容身之处。四周是极端的黑,我却能感受到这地方是极大的,即便如此,一颗照明弹打到上空炸裂开时,我们仍然被眼前的盛大巍峨之景震撼得许久说不出话。
深渊不见底,抬头不见日。
整个岩洞向上向下,向前向后均看不到尽头。曾经我也见过这般浩大的景象,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感到深切的绝望,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来自远古,根深蒂固的对于未知的渴望和绝望。我想如果我顺着这岩壁往深处走,一定不会有尽头,这不单单是错觉,而是某种扎根在我脑海中的事实。
而绕着岩壁,凌空的对面,是一座青铜铸造的宫殿。它出现在如此空旷的岩壁上,仿佛是某中巨大的黑色植株在此扎根,生长千年,蔓延成气势恢宏的形状。
我们看着那宫殿怔愣许久,直到潘子忽然开口:
“你们说,那玉扣尸的领头来到这里,是不是为了祭奠什么?”
凌空的那座宫殿显然是要去的,但刚经历了几场恶战,大家都累得发懵,身上也冷,索性就又穿过石洞坐在那池边。玉扣尸的尸体已经干化成了一摊碎片,胖子拉着我和他磕了几个头,连说着什么对人家动手动脚的,真是不好意思。
我脑子里还想着潘子说的那句话,心下越来越冷,坐定后也心绪不宁。闷油瓶看我有些奇怪,便开口问是怎么了。我皱了眉:
“为什么只有这只玉扣尸到了这里,而其他的都往反方向走?”
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其他是在逃命,这只是头儿,所以的确是来乞求什么的。”
“……”
“是在乞求那个东西……那个可以杀死她们的东西。”
“所以?”闷油瓶没有反驳,不紧不慢拿出水往我嘴里塞了两口。我胡乱咽下急切地说:
“所以说明她们躲得东西很有可能就在那岩洞里啊!”
他听到我的结论,看了我许久,忽然抬手揉我的头发。我脸一红,心说这老大不小了怎么在闷油瓶面前总像个娃似的被宠着,随即躲开他的手。他放下手臂,表情也平淡下来:
“先去看看瞎子的眼睛吧,他好了,咱们再过那个岩洞。”
他这么一说我才看到黑眼镜直到现在都捂着眼睛靠在一边儿,嘴角仍是含笑,却无论如何都是很勉强的。我抬眼看了看闷油瓶,他轻声解释道:
“肃慎的能力是有副作用的。”
我一惊:“什么样的副作用?”
黑眼镜听到我的问话,接过茬来:“肃慎的图腾是白马,代表的力量是速度,甚至可以抓住人身体里最轻最快的那一部分,也就是魂魄,这些小三爷你都明白吧?”
“……你都演示过了。”
黑眼镜吃吃地笑了,捂着眼睛的手跟着一颤一颤:“但有两个缺点,
“一,马只有在被刺痛的时候速度才会变快,所有每次使用肃慎,都等于是戳我眼球一下。会留疤,挺难看的。
“二,别人如果盯着我的眼睛,难保肃慎不会勾了他们的魂魄,所以我一直带着眼镜。”
“你胡说吧。”我顶回他的话“我第一次见你的眼睛可不是在斗里,当时你和小花都在……等等”我惊讶地转头看向闷油瓶:“所以那时你才捂住我的眼睛?你怕我被瞎子勾了魂儿?”又一惊,我张大嘴看向黑眼镜:“瞎子你当时不是在谋杀小花吧,没事儿冲人家眨巴眼睛多危险哪!”
黑眼镜轻笑出声。
“小三爷。”他抿起嘴角“我那时的确想勾了花儿的魂魄。只是不行啊,花儿的心太飘了,我根本抓不住。”他放下手,低声喃喃着“根本抓不住啊。”
现在除了小花,人都齐全了。阿宁刚刚在池子里呛了几口水,现在刚醒过来,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嘴唇也是紫的,我和胖子看着也觉得这妞可怜,可是她也太能装了,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多半也是装出来的,所以我们没给她松绑。胖子把阿宁拨到一边儿和她低声交涉着什么,我也懒得去听,无非就是不让她再对地皇下手还有加工资之类的问题,看着胖子一脸的流氓样,我想那些被农民工讨债的大老板可能也不是那么好当,你不信,去看看阿宁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了。
看来阿宁这次下地的目的就是长生药地皇,而闷油瓶这次下来,多半是为了剥离地皇的附身。而一切的关键,估计就在那对面的青铜宫殿里。既然地皇说过这里是他的归宿,那么就一定有办法让他出来,然后长眠于此。至于他和闷油瓶分离开后是被阿宁套麻袋带走还是继续守着陵墓,就得看阿宁的战斗力了。
现在我对整个故事的框架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推断。阿宁曾经说过汪藏海来过这里,这老贼不走空,定是把地皇十一君带到自己墓里藏着了,而文锦他们的西沙考古队正是在那里被地皇附了身,因此才能长生不老。
这么想下来,我便觉得心里安定了,至少这次成功之后,闷油瓶就会是个普通人。生老病死,白头……白头偕老个屁!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没出息,当时心里被草草掩下的苦涩随着一时的放松便无法无天地涌了上来。我再没了力气去压制,索性就由着自己难受。好吧,你亲也亲过了,该说的都说了,人家没把你一巴掌拍死已经算是兄弟情深给你面子了,怎么你就过不去这个坎呢。
他说“有很多事,比在一起重要,比活着重要。”
是不是可以解释成“除了某些事,除了活着,和你在一起可以算作第三重要的事。”……呢?
我靠吴邪,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扭曲事实的能力这么强,下次直接去当报社记者得了。我苦笑了一下,忽然发现闷油瓶正直直地看着我。我与他对视了两秒就撑不住转开视线,心里骂着人长得像招贴画还真讨便宜,随便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人呼吸困难。
“额……我刚刚是在想事情。”话一出口我便觉得自己失言,这不是典型的此地无银吗。闷油瓶倒也没拆穿我,只是点头示意我接着说。我吞了吞口水,问道:
“你是准备要让地皇安息的吧?”
他一愣,随即慢慢地点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让你们分离开呢?会不会很痛啊?”我让自己语气尽量白痴一点儿,好像我真的在费力地理解灵魂穿透这种高深又超自然的事儿。
闷油瓶非常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刻他眼睛里的黑仿佛被我生硬的打趣刺破了一个小孔,然后墨水样的温柔便汹涌而出,泛滥成灾。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我在溺水,又好像要进入天堂。良久,他勾起嘴角捞出一丝笑意,冰莹剔透地挂在唇边:
“没事,有肃慎在,不会太疼。”
我倒吸一口气,然后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闷油瓶,贪婪地看着他此刻的笑意,和眼角堆积流泻下的温柔,那一刻我的眼睛像是刀一样不由自主地剜住他的脸颊,想在那波澜不惊的脸上掘地三尺挖出他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刻骨的缱绻缠绵。
可那个表情就在下一秒变成平淡、继而是冷峻。勾走他的是黑眼镜那双该死的眼睛。黑眼镜忽然摘下了墨镜,对着闷油瓶打了个手势,然后我忽然感到地面上一阵细微的震动。似乎是从地底开始传来的,某种生物的悸动。
胖子和潘子已经拿起家伙,冲闷油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