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49.他的温柔（1 / 1）
耳边他喃喃低语：“你呢，想我吗？”
几个长长的深呼吸之后，我才让自己激动起来的心变得平缓。这一场丧亲之痛，是我这二十三年岁月里，最最难熬的劫难。经过精神和病痛的双重折磨，我已经元气大伤。
换做以前，听了刚刚他那样一番动人心弦的真情表白，我早就开心得找不着北了。可是此刻，我疲倦的心也有感动，却没有该有的万般惊喜欢欣。在我最想看清他的心时，它上着锁；当我不想知道的时候，他又亲自巴巴地跑到了我的面前，字字句句地读给我听。这种感觉，就像是六七岁时最喜欢的那个玩具，最想要的时候一直得不到，抓心挠肺想得做什么都不开心，到了二十岁自己有钱买得起时，却忽然发现那种迫切想要的心情，已经留在了过去。
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呢？
我望着这张我最爱的脸，诚实地摇了摇头：“最近不想。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
一丝落寞像一簇幽火，深深藏在他的眼底：“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心里的痛。”
抬头去看窗外，月光如水，没有风，树影静止，是个安宁平静的春夜。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叹息：“林森，我总觉得没有像以前那么喜欢你了，怎么办？”
握着我的手蓦然一紧，身边的人呼吸骤然一窒。良久，他才低声道：“至少还是喜欢的。我会努力弥补。”
我默然，不知道如何回应。闭了一会儿眼睛，便觉得头脑再次昏沉起来，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睡梦中，我看见了小小的林森，坐在血泊之中，目睹着那些鲜红的液体如何争先恐后地从亲人的身体之中流出来。我看见他在一片黑暗的电梯中，听着生命渐渐流逝的声音，年幼的心灵蒙上厚厚的尘埃。我看见我和他相遇不久，那次小小的电梯故障，他紧紧地抱着我，喃喃喊着“妈，不要”……
我梦见一个被浓重大雾笼罩的湖泊，四周是浓墨重彩的灰，湖水冷幽，一条小路延伸到湖的中央。而林森就站在这条小路的尽头，站在浓雾之中湖水中央，如同一尊塑像一动也不动。我站在几步之外，望着他孑然的背影，感觉他是那么孤独，寂寥，仿佛他的世界只有这看不见天地的朦胧灰色，没有阳光，也没有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他挺直的身形顿时一僵，顿了两秒他才缓缓转过头来看我。一滴透明的泪珠从他的眼角落下，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如烙铁，接触到我的皮肤时蓦然化成水汽消失无踪。过往的一切夹杂着痛楚朝我扑面而来，我眨了眨迷蒙的眼，周遭的大雾却渐渐地隐去了。云开雾散之际，被遮住的阳光瞬间铺满整个大地。
我被那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再睁开时，我醒了，意识到刚刚不过又是梦一场。
夜里窗帘忘记拉上，此时淡淡的晨光已经透了进来。我朝床边偏过头，就看到趴在我枕边的人。他似乎很累，双眼底下有淡淡的阴影，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渣，此刻脑袋枕着胳膊正发出轻浅的呼吸声。
昨晚他的话又在脑海里响起。还有一夜的梦境，让我的心底有不知名的情绪在缓缓浮动。右手情不自禁地向着他的脸颊探了过去，在指尖即将触及他时，却又顿住了。
像是感应到了我指尖的温度，他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了，正对上我的目光。我心里一动，手指一蜷曲就想要收回。他的动作却比我更快，一只手迅速地握住了我想要逃跑的手。
以前也不是没有在他睡着的时候“偷袭”过他，可今天不知怎么就无故生出了一丝心虚和慌乱，眼睛也在他睁眼的刹那下意识地看向了别处。
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了我的侧脸上，手指轻柔地摩挲了几下，然后又收了回去，同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饿吗？我下去给你买点早饭。”
没等我回应，他就起了身，门在我背后打开又关上。我竖起耳朵聆听，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的床挨着窗户放着，从床上坐起身来，视线转到楼下，就看到淡淡的晨光里那个瘦削单薄的身影脚步匆匆地往小区门口的早餐店走去。愣愣地望着他，一时间竟舍不得收回目光。直到十几分钟后，远远地看到他手上拿着东西再次进入我的视线里，我才猛然回神，下意识地又躲回了被子里。
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终于如我愿地像个真正的男朋友，对我嘘寒问暖温柔体贴，为我担心为我买早饭。这是我一直梦想得到的，可是真的拥有时，我却觉得那么不真实。
我在怕，怕这一切只是妄想，怕得到后又转瞬失去，我怕我抓不住幸福。那个被我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另一个自己又出现了，自卑、消极、胆怯、脆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呜咽咽着。
此时，房门再次被人打开了，有沉稳的脚步声向着床边靠近。我咬着下唇，双眼紧闭，像只鸵鸟一样用力把自己埋进枕头中。
忽然有一只手从我的肩膀下方穿过，同时另一只手穿过了我的腿弯，我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整个凌空抱起，搂在了怀中。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下意识地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听话，振作起来。先吃点东西。”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我的眼眶蓦地又是一热。只是转瞬我想到了在对面房间里的老爸，顿时慌张地挣扎起来：“你……你放我下来！等下被老爸看到了，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轻笑一声：“叔叔说今天厂里有事，要去替班。刚刚我买早饭回来，在楼梯上碰到他了。”
“哦……他出门了啊……”
他没再说话，只是又抱紧了几分，就这么将我抱到了客厅里。
桌上放着几个塑料袋子，里面是他刚刚买的早餐。“你身体刚好，还是吃得清淡一点比较好。所以我买了白粥，还有一点清爽的小菜。趁热吃吧。”
也许是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关心过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些尴尬地半低着头，食指摸了摸鼻子，白皙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
我的心头再次被矛盾的情绪所占据。感动、甜蜜，却又带着让我不确定的恍然，好像仍在一场梦中。
像是感应到了我的情绪波动，他轻咳一声，抬头用点墨般乌黑的眼眸看着我：“还记得在海南的晚上，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我微微愣怔，他浅浅一笑：“过去不会再重来，而明天会接踵而至，我们要活着，并且活得更好。”
“以后我会努力学着当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所以，”他顿了一顿，抽了一张纸巾，动作笨拙地在我嘴角擦了几下，才又继续说下去，“别放弃。”
他没有明确地说别放弃什么，但我就是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请你继续爱我。
低头继续喝粥，可是拿起勺子的瞬间，一颗豆大的泪珠飞速地滴落进了碗中。原本闷闷胀胀的胸口忽然间变得轻松，所有酸涩的情绪骤然消失，坚强勇敢、敢爱敢恨的那个自己终于趁着这个瞬间再次掌控了身心。
吸了吸鼻子，我抬起头来冲着他眨了眨泛着泪水的双眼，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知道了。”
吃过早饭，他开始收拾碗筷。我本来想收拾，结果被他坚决地制止了。
站在自己家的厨房门口，看着他围着我的红白格子围裙、袖套，动作生疏地在水流下冲洗着瓷碗，我忽然想起了在M市和他一起度过的七夕。那时候情况正好相反，我在厨房里忙碌，而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
我不知道那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刻的感觉一定像现在这样，平和而温暖，整个胸肺中都充斥着让人安心的暖流。那是一种安抚人心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即使没有款款温语，没有脉脉对视，心也是幸福甜蜜的。
在这样一个温馨的时刻，我的心底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对自己说：再试一次，再为这段感情努力一次。但愿这一次，你也能如我爱你一样地爱我。
我缓缓地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他清瘦的腰，将脸颊贴上他宽阔的背脊用力地蹭了蹭。他身上专有的清冽气息顺着呼吸瞬间窜进我的胸腔，这种久违的亲昵让我感到异常的满足。
想到这两天被我忽略了的问题，于是问他：“你的考察结束了吗？”
他边洗边回答：“还没。”
“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吗？”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山上，信号很差。举着它想找个信号好一点的地方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机掉下山了……”他微窘地干咳了一声，“本来想借同事的手机打给你，结果发现记不起你的号码……对不起。”
我心中叹息，嘴上还是谅解地安慰道：“没关系，以后记住就行了。”
“嗯……后来回到市区，重新买了手机，补办好卡，再打给你的时候，你关机了。我又打给圻城，才知道你回家了。本来考察还有半个月才结束，所以我这次是请假回来的。我已经买了车票，今天下午就走。”
水流声突然停止，身前的人在我怀中转过身来与我面对面。他的眼眸清亮，目光沉沉地将我锁牢：“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还没回答，他的头就低了下来。柔软湿润的薄唇落在我的唇上，慢慢吮吸，轻柔辗转，极尽缠绵。
他的温柔，他的怜惜，随着这个春风般的吻传达到我的心里，让那片爱情草原终于又勃发出生机。
但愿这一次……你不会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