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天际边压着几片乌云,林珂弯着腰,缩在公路的高架桥下面。她的眼前是片一望无际的高梁田地。她和苏棣终于找到了电子地图上通往丁宅的另外一条路的入口:地图上那条土黄色的线条的确是一条道路,这条道路入口躲在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下。面前的这条道路上残破不堪,残存的柏油块散落在路中间。这是一条柏油公路,只不过因为年久失修,路面早已扭曲变形,柏油块和碎石散布在路中。
林珂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钟。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开始有些着急。她和苏棣来时化了装,分坐两辆车前往淝城。到了淝城之后,林珂找到了这条道路的入口,而苏棣则打电话告诉她,他去借一辆适合这样道路行驶的车辆。
从接到了苏棣的电话到现在,林珂已经在桥洞下等了将近三个小时。她倒想看看苏棣能借到什么车,面前的这条破碎不堪的道路,恐怕连越野车也无法通过。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扑扑”的声音,有点象拖拉机发动机发出的喘息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这声音,林珂终于看到了苏棣的身影。苏棣头上戴着一顶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坦克兵帽,戴着一幅宽边墨镜,那眼镜遮住了他的脸庞上半部分。不过最令林珂吃惊的还是苏棣的座骑,苏棣居然骑了一辆二战电影中常见的三轮摩托车,那辆摩托车被漆成紫黑色,在右侧的座椅边上居然还挂着一根星条旗。
苏棣的头微微的抬起,那样子象极了一位二战中刚刚从北非战场归来的美军空降兵,林珂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当苏棣的摩托车骑到她面前时,她已经笑弯了脸。
“你从哪里搞到这辆车?”林珂用手拨了拨苏棣的帽子,“还有这帽子?”
“从我一个做电影道具的朋友那里借的车,顺便还从他拿了一顶帽子,”苏棣故作认真的说道,顺便还甩了甩头,“很酷吧?”
林珂再次捧着肚子笑了起来,苏棣扭过头看了看那条破碎的道路,倒吸了一口气,“也可能只有这辆摩托车能通过了!”
天很快就全部黑了下来。三轮摩托车象失去了重心的陀螺一般,前车轮不断的陷入道路上的一个又一个坑洞。林珂觉得自己的身体象是在坐公园里的过山车,身体一次次被抛起,又一次次落在座椅上。她的屁股被颠的生痛。车子顺着这条路大概已经行驶了三公里长,林珂浑身都疼痛不己,这该死的路面。
苏棣冷静的看着四周的环境,这一路骑来他已经熟悉了这辆摩托车的颠簸,他只是觉得高梁田地中有些寒冷。他还记得上次和林珂在布林街落水后上岸时的情景,岸边的高梁地,似乎经常在风的作用下莫名的被吹开,然后露出了一条通往高梁地深处的田埂。
这高梁地似乎是有灵性似的,还是与丁宅相处的时间长久了,也多了些诡异。
“如果那个黑衣女子是故意把剪刀给你的?”苏棣问到,“她究竟是人是鬼?”
林珂没有说话,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了下来,摩托车的前灯闪出微弱的光芒,只能照射到前方五米左右的距离。灯光下,连灰尘都鲜见。这块高梁地如同丁宅一样寂寞。
“我不知道。”林珂说道,“其实,人有时候比鬼还可怕。”
苏棣点了点头,他突然发现,前方的道路陡然升高了,道路中间象是多了些柱子般的物体,在黑暗中耸立着,“前面有东西。”他说道。
三分钟后,苏棣驶到那群柱子跟前。
“很惨,这样我们还能不能过去!”林珂呆呆的说道,“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种树!”
眼前是一片奇怪的场景,地面似是被人为的用黄土垫高了,形成了一个缓缓上升的小山坡。那群柱子般的东西,实际上是数桩柳树,林珂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柳树了,在城市里,柳树差不多都被砍伐光了,更容易生长的樟树取代了柳树作为绿化植物。
那些柳树排成一条不太规则的一字形横线,堵在他们面前的道路上。
苏棣走下车去,他想起了在电子地图上看到的这条路上经常出现了绿色的班点,大概就是这些树木吧!
“种树的人可能就是想堵死这条路。”苏棣走到柳树边,那柳树粗壮,他要双手环抱才能抱住树身,“只有树龄在十五年以上的柳树才能长的这么壮。”
“这路,也被封了至少有十五年!”林珂说道。
“帮我推下车。”苏棣说道,“我看能不能把车推过去。”
还算不错,树木间宽大的间距使三轮摩托车弯弯扭扭的钻了过去,林珂突然觉得耳边一凉,一阵风吹了过来。
“又起风了!”苏棣喘着气说道,这股风象是从南侧刮来的,但是却莫名的在他们身边的高梁地上空形成了一个旋涡。这是风叫做旋风,林珂在农村呆过,知道山边的空地上容易出现这种风,平原地带,这种风很罕见。
林珂觉得头发都要被这旋风吹的坚立起来,高梁地在风的作用下发出了一股奇怪的声音,它们的身体随着风左右摇摆着,象是互相在耳语,又象是在呻吟。那声音越来越大,从最初单调的摩擦声变成了低沉的、类似吼叫般的共鸣。这宽大的高梁叶的共鸣声十分震撼,那股“嗡嗡”的声音逐渐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半空中,好象连地面都在颤抖。林珂和苏棣被这自然界一幕惊的目瞪口呆。
“它们象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林珂低声说道,她的声音如同耳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大声说话。
“风给予了它们生命。”苏棣说道,他的眼前向左手方向转去,,因为他感觉北侧又传来了一股风。
不是风,风已经停住了,北侧高梁地被刚才的那股风劈开了,露出了一条通向深处的田埂。那条黑洞洞的田埂,象是召唤着他们进入。
苏棣和林珂看着那条田埂,心里突然伸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二次,第二次想引诱我们进去了……”苏棣说道。
林珂突然听到了一阵喘息之声,还是个女子的声音,极淡,慢慢的从田埂的深处飘了出来,飘进了他们的耳膜里!
苏棣手也猛然一紧,他也听到了!
苏棣和林珂互相对视着,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情绪,有点恐惧,有点迷茫,他们俩人谁都没有说话。
“进去吧!”林珂轻轻的说道,“我想进去看看。”
苏棣还没有想明白林珂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体就被林珂扯进了那条田埂。
这条田埂很深很深,成熟的高梁比人的身体还要高。天空只是他们头顶的一条线,脚底下的田埂,似乎异常的平整,只有在鞋底与地面上的草叶磨擦时,林珂才能感觉脚底有点湿滑,这地有些潮。
“我带的打火机!”苏棣说道。
“别用打火机。”林珂说道,“周围都是高梁,非常容易失火。虽然很黑,但我们的眼睛过一会会适应这种黑暗。”
果然,苏棣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甚至能看清楚每一桩高梁的轮廓。而他们身后的高梁,在他们进入田埂之后,一点点的重新聚拢,把露出的那田埂重新合上了。苏棣的心开始狂跳,在这样一个黑暗而又陌生的环境中,他们会在前方遇到些什么?
我们应该去丁宅啊,不应该在这里消耗时间,他看了看身旁的林珂,他知道林珂又再凭着女人的直觉在行动,只是这种直觉,到底是对还是错?
苏棣的耳中已经听不到高梁发出的喘息之声,高梁地重新安静了下来。这样大概走了二十分钟,苏棣的眼前猛然开阔了起来。
这是一片一亩见方的开阔地,地里没有种植任何植物,却堆着一座座山丘式的锥体建筑。
是坟墓!
一群黑色坟墓象小山丘一样堆积在这片开阔地上,坟头大小不一样。唯一能让他们感到墓地庄严的是每座坟堆前方正的石碑,那石碑象是在提醒苏棣和林珂,这里是坟地,是死人居住的地方。林珂只觉得心脏越来越重,她做梦没有想到,这条路的终点会是一群坟堆。
苏棣终于忍不住点燃了打火机,火光照亮了眼前这片坟地。坟头虽然堆积的很杂乱,但他依然可以看到这堆坟墓被砌墓者分成了三排。脚下的泥地很整洁,上面的杂草象是被人修剪过一般,林珂甚至觉得草根能够透过鞋底一点点扎进她的脚心,有点刺痛,有点麻痒。
苏棣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走近了第一排的一座墓碑,那上面写着如下一行字。
丁舞阳,男,淝城人,生于1931年,卒于1995年,无子。
林珂蹲下了身子,那石碑很干净,被黑漆漆过的碑面在打火机光芒的照射下能够映出人影,林珂和苏棣的面孔都浮映在石碑上面。
“丁家是有后人的。”林珂幽幽的说道,“至少没有象导游郑辉说的那般,一百多年来这个家族只是以亡灵的身份生活在一个空洞的诅咒中。”
苏棣的打火机,移至身旁的另外一个坟墓的墓碑。
丁云,男,淝城人,生于1952年,卒于2002年,有女丁岚。
“哦!”苏棣说道,“这个死者更年轻一些,而且,是在前几年去世的。”
林珂点了点头,她想起了郑辉对她说过丁宅的秘密。实际上,在一百多年前那场悲剧中,真正的死者只是丁蕊一个人而己,她的兄弟们都存活了下来。
她再次看了看那个墓碑,卒于2002年,有女丁岚。
这个叫做丁云的男人,有一个女儿,林珂的心脏突然狂跳了起来,对了,就是这样的!
丁云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应该与她和苏棣差不多的年纪,如果她还住在丁宅里!那么那个黑衣女人,就有可能是丁云的女儿!
林珂被自己的这一连串推理惊骇的合不拢嘴巴。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她一直认定丁宅里飘荡的那个黑衣女人是一个鬼,一个肉身不腐、已游荡在丁宅里一百多年的鬼。但现在,她觉得鬼的推论可能有些站不住脚,丁家是有后人存在的,而且这个后人和他们一般年纪,是个女人。
这个推理太大胆了,但这墓碑就是证据啊!
“苏棣!”林珂说道,“你把这一排的每一座墓碑都看一下!”
苏棣点点头,他的火机移到第一排剩下的三座墓碑上。
丁芾,男,生于1928年,卒于1972年,有子丁云。
丁一平,男,生于1926年,卒于1957年,无子。
丁琪,男,生于1922年,卒于1947年,无子。
“丁舞阳、丁芾、丁一平和丁琪,这四个人可能是兄弟。”苏棣说道,“这四兄弟中,只有丁芾有儿子丁云。应该说,丁氏家族直到上个世纪二十年代都是一个大家族,但丁氏家族人丁不旺,终于衰败下来。”
林珂缓缓的站起身来,“这些墓碑都很新鲜。”
林珂嘴中的新鲜,是指墓碑碑身完整,碑面上的油漆光滑。显然这是墓碑经常被人粉刷所致,这就意谓着经常有人来照看这个墓园。林珂看看了第二排墓碑,那群坟墓的墓碑明显比第一排的矮小多了,而且,石碑上也没有油漆。
在第一排坟墓里,有一个高大的石碑耸立在坟头前,那个坟头也异常高大,林珂走了过去,苏棣在身后紧紧跟着。
“丁玉庭,字端方,男,生于清道光三年,卒于清同治二年。子嘉祥、嘉欣立。”
“这就是我们在白楼里面看到的那个全家福中的中年男人照片的坟墓吧?”苏棣问道,“出生年月看起来很相配,但怎么没有他女儿的名字呢。”
林珂点了点头,“那是因为他的女儿嫁了一个差点把家族毁灭掉的军阀。”说完这话后,她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这次,绝对不是恐怖。
“我们是被引诱进来的。”她说道,“但是看到这群墓碑,你有什么想法?”
“丁家是有后人的。”苏棣说道,“而且,丁云的女儿丁岚,直到现在仍然活着,可能就是她在照顾这个墓园。”
就在苏棣话说完的时候,林珂再次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仍是从坟地的北侧传来。这声叹息她很熟悉,在几天前游夜河时他们在高梁田边徘徊时,她也听到了这声叹息,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林珂只觉得她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这声叹息包含了女人的很多心事,有点痛苦,有点迷茫,有点委屈,这声叹息没有让林珂产生对于末知黑暗的恐惧,而是让她心底一酸,突然有点想流泪的感觉,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是歌声,她又在唱歌了!
是那个他们在丁宅中见到的黑衣女子,苏棣猛然抓住了林珂的手臂,林珂却说道,“别害怕,她对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恶意。”
苏棣有些吃惊的看了看林珂,林珂面色坚毅。
“她绝不会伤害我们。”林珂说道,她的声音很大,似乎想让隐藏在高梁地的所有人都听到,“不论是她是人还是鬼。她绝不会伤害我们。”
那歌声一下子停住了,唱歌的女人,似乎也听到了林珂的话,她停止了唱歌,四周寂静,四周偶尔传来了风吹在高梁叶上留下的沙沙声。
“我们走吧。”她对苏棣说道。
这次出去的时候,那种风消失了,林珂和苏棣的身体挤在高梁上,一点点的向外移动着,林珂只觉得身体被高梁叶刺的浑身麻痒。
“奇怪!”她说道,“为什么现在没有那阵风了。”
“那块墓地是高梁地中的一片空地,当气流在墓地的上空形成旋涡时,就会以旋风的形式出现,这不常见”苏棣吃力的说道,一片高梁叶差点塞到他的嘴中,“所以,刚才风会将高梁地吹开,露出了一条路。现在,风停了,路就没有了,我们只有自己走出去。”
“我要是早知道出来这么麻烦,就不进去了!”林珂说道,说完这话后,她听到苏棣狠狠的哼了一声。
“难道你没有准备活着出来吗?”苏棣说道,“林珂,你太任性了。”
出来的路比进去困难的多,他们至少在高梁丛中挤了将近一个小时。重新回到摩托车旁,林珂已经大汗淋漓。苏棣还曾担心摩托车是否会丢失,当他重新回到那道有些破碎的公路上,他看到摩托车仍完好无损的停留在原地。他一屁股坐到摩托车上,扭开了发动机。
“走吧!”苏棣说道,林珂已经坐上了车,“这确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看到墓地时,我并没有害怕。”
林珂在心中点了点头,她想了自己说过的那句话,鬼不是最可怕的。
车子继续在路上颠簸的行驶着,林珂只觉得的深身的骨头就象散了架一般,这样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苏棣将车停了下来,前面依然是片高梁地,但他已经能看到白楼的轮廊,这里距离丁宅大概有一公里左右。
“差不多应该到了!”他说道,“我不想把车子开到丁宅门口。那样太显眼了。我们本来就准备不被发现再进入丁宅,是不是?”
“是的!”林珂跳下了摩托车,她将背有红外线探测仪的背包扔给了苏棣,她背起另装有笔记本电脑和卫星定位球仪的背包,“我们一直往东走,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