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赤石栾树(1 / 1)
与小药三人所行之处相反,夕琦一路行来,脚下无不是崇山峻岭,峭崖陡峰,地势险恶。
要在群峦叠嶂、古木老藤中寻找骄实属不易,但那东海黑鲤鱼之胆所化的赤石方圆一里,找来却应该容易许多。
在一色的绿波碧涛之中,大团火红夺目的颜色宛如云蒸霞蔚,多了几分燥热,却赫赫出现在面前。方圆数里的山林合围着一座寸草不生的山丘,丘上摇摇坠坠仿佛轻风过处就要倾覆的,正是赤石,一株栾树孤零零在赤石上招摇。
夕琦心中欢喜,向下略降,一丝白光闯入视线,蓦地闪过,又蓦地消失。夕琦马上停在半空,目光向四处扫视,果不其然,前方横着一根透明的丝线,隐在空中,远远的,丝线纵横,如鱼网般密密麻麻,织成块块丈余大小的方块。那丝纤细无比,色泽透明,刚才如果不是被夕琦荡起的云风冲撞闪过反光,根本就是了无痕迹。
夕琦伸手,轻轻触碰那细丝,只不过平触,手指就如雷殛电闪般收了回来,俗话说十指连心,指间感觉最为敏锐,夕琦不过探拭一下,手指居然被割出一条细长深痕,血珠沁出,在指上滚滚而动。
好狠毒的东西,此处山清水秀,飞禽走兽无数,以夕琦神灵之躯尚且经受不住丝线轻触,那无知往来的飞禽撞上,焉有命在?
夕琦大怒,袍袖挥出,运了五成北水功力,寒风中夹着片片冰雪,冰如尖锥,雪如利刃,疾如闪电割向丝网。但丝网只是微微荡动就将夕琦灵力化解,只在纵横交错的丝线间凝了片片冰凇,在阳光下晶莹闪耀,煞是好看,但只怕过不多久就会融化成滴滴冰水,令夕琦此举徒劳无功。
此时夕琦才注意到,这上空的交错丝网只限于醒目的赤石周围,如巨碗倒覆,将赤石以及周边山林全部包了进去。这是帝江搞的鬼吧。这丝细且韧利,必是琴弦之类。
夕琦不由得盛怒,帝江本是天神,因错遭贬,居然还妄动杀机,虽奉命守护栾树,但竟然不顾上天好生之德,私自设置这手段毒辣残害生灵的罗网,看来真得好好教训一下他了。
夕琦从可化万物为芥子的芥子袋里掏出一把金色小剪,这把金角剪剪身由神兕角平剖而成的平剪和由龙牙密集而成的齿剪两部分组成,而且被小药以西金功力将北海万年冰金逼入角、牙无数微小缝隙中,稳固其坚,足可断金截铁,配合自身灵力,用来破邪、破界、破网都是最合适不过。
此时夕琦以灵力贯通金角剪向丝网剪去,只见白烟淡逸,哧哧作响,在寒气冻结之下,细丝脆硬,再用神剪果然奏效。细丝嘣地断开,两端向左右倒卷回去。夕琦暗喜,但马上听到铮铮轻响,两条同样的细丝自断丝两侧飞速弹来,在中央处纠缠打结,眨眼间就合为一根细丝,重新组成丝网。
夕琦为之气结,手下频剪,但细丝也以同样速度集结,随剪随连,过了半响,夕琦终于放弃了这种白痴式的作法。
这诡异丝网必有人暗中主持,既然天空不得通行,那地面呢?夕琦落地,目光微扫,已将地面情况看个透彻。自树梢以下位置果然没有丝网纵横,树丛密集,但并不影响通行,夕琦猜测这地上也必有古怪,只得小心翼翼,提起万分精神,驱动金角剪在身外一尺之距离巡回护卫,自己施展轻功,在林中穿行。
在天空中看这山林直行不过二三里之遥,以夕琦脚力,片刻即能穿越而过,但在林中直行甚久,仍是望不到前方荒凉山丘。夕琦暗觉蹊跷,加快脚步,这次足足行了有两刻时间,周围仍是古木斜横,枯草遍地,仿佛一直在兜圈子。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竟然是个地上迷宫。”夕琦顿足,不由得把帝江痛骂一顿,这迷宫除了帝江,再没有第二个变态人物会做出这等变态之举。
夕琦停了下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突然间,竟听到沉浊的呼吸声,就在左侧两棵粗可合抱的巨树之后。夕琦跃了过去,风吹草动,阴暗树影里枯叶堆中竟然躺了一个人,俯倒在地,既然有呼吸,必定人还活着。夕琦急忙将此人扶起。
昏倒在地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或许曾经是彪悍精壮的汉子,但现在却是一脸焦黄,双目凹陷,嘴唇干裂,凝结着丝丝干血。看来此人也是寻找栾树而来,却陷入迷宫之中,水尽粮竭,倒在路边垂死挣扎。
夕琦在芥子袋中摸了半天,总算摸出一粒绿丸塞进那男子口中,这是某次小药炼药后,将剩下的一堆灵药杂碎,无不过灵芝根、首乌叶、人参须之类的下脚料,团成一团,随手扔进炉里炼出了两粒绿丸,被小药戏称“十全大补丸”,全被夕琦要去,一粒被他当成饲料喂了西王母的青鸟,这一粒放在芥子袋中留了甚久,被他拿来当了救人的灵丹。
“希望这个人参须、灵芝根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灵药下脚料能好用。”夕琦喃喃低语,一边运功在男子腹间轻轻按摩,为他化开药力。
顿饭功夫后,男子醒来,见到俊美的夕琦,眼珠直转,过了半响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俊秀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由得涕泪纵流,翻身倒地叩头不止。
“你来找栾树?”夕琦问道。
“是,小的党荆,家父身染重病,城里大夫说只有生长此地的栾树叶才能救回老父性命,所以从岛西跋涉而来,却不料陷入迷宫,垂死挣扎,幸得恩人搭救啊。”
倒是个孝子啊,夕琦肃然起敬:“那你这样还能行动吗?”党荆毅然站了起来:“愿随恩人一起行动,只求分得一片栾叶就心满意足。”
夕琦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盘算着,这迷宫虽然巧妙,但是依山林原木而成,虽然构造被人为改变,但空气必是流通的。
一想至此,夕琦眉飞色舞,赤石下小丘荒凉,空气干躁,而迷宫林中却空气潮湿,水气必会从湿润向干燥处流动,对于感觉敏锐的夕琦,简直是正中下怀。
“你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否则走失我也不能救你了。”党荆唯唯喏喏,跟着夕琦亦步亦趋。夕琦运了一成北水灵功,丝丝寒气如无形活索,向四周散去。
附近潮湿,寒气散开极缓,夕琦闭上眼睛,尝试四处走动,寻找寒气散逸极快之处。这种情形下,视觉根本无用,只能靠超越感官的寒气代替自己的感觉寻找出路。
果然,寒气缓缓流动,在某处突然如脱缰野马奔腾而去。机会稍纵即逝,刻不容缓,夕琦反手抓住党荆,踏云而起,倏地冲了过去。
忽的一声,风平浪静,寒气散逸,仿佛被四周空气吞没。夕琦睁开眼睛,已是身处山丘之上,身后山林宁静,怎么也不像颠倒方位的迷宫所在。
剩下的,只是面前高耸火红的赤石,夕琦带着党荆跃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你……”党荆见夕琦超人举动,不由得骇然。
“我是天族人,也是来找栾树枝叶花果的,你取你的,我取我的,带你来是举手之劳,不必惊讶。”夕琦微笑,边打量着栾树所在。
赤石表面粗糙,孔状凹陷比比皆是,小若弹丸,大如碗口,石上偏东的位置,恰有一个碗大凹孔,栾树就扎根于此。树干赤红,仿佛与赤石一体,鲜耀夺目,偏偏火红长枝上又生着碧青叶子,栾树树枝不足十枝,每枝上均匀对称生着七对叶子,一树碧青赤红,煞是好看。但是花和果呢?
夕琦穷尽目力,才在枝叶深处看到一点深紫,是果。可是花……
党荆指着夕琦眼前最低一枝问:“这是不是就是花?”一抹娇黄,很容易就被浓红淡绿淹没。可这一抹娇黄只是豆大珠子,被一对青叶簇拥,怎么看也不像花啊?
“花还没开吧?”
夕琦惊讶:“这像花么?”
党荆倒是很熟知情况地说:“栾树一花一果,花开结果才能另开新花。看这样子,上面的果实熟了,这下面的花得明天才能开呢。”
要明天才能开……
夕琦还来不及郁闷,突然伸手抓住党荆跃到一边,手已探进芥子袋,将可隐身的须弥兜抛出来,罩在二人上方。顿时两人身影、气味等属于自己的特征全部化为须弥,与周遭之物融为一体。
修练法术之人本就感觉敏锐,夕琦此时北水功未收,还留了一分在外,此时感觉到空气波动急忙隐身。果然,一男一女随即踏云跃上了赤石。
看二人踏云功法,似乎是天族素阴功正宗阴柔之力,只是毫无气势,应该是帝江的役差吧。
那女子先向栾树奔来,仔细数了一会,才松了一口气:“一花,一果,六十三对叶子,一个都不少。”女子面貌平庸无奇,但声音却婉转悦耳,极为动听。
她身边那个肚大腰圆的男子粗声粗气道:“就说你草木皆兵,紧张过度了,瞎折腾了一趟不是?”
女子反驳:“绝不是我过度紧张,刚才空中五音结断过数次,幸好当时琴在手中,拨了几次,才用角征宫商羽五音重新补上,而且反复几次,绝不会是巨形飞禽经过所为。”
男子哼了一声,不耐地说:“走吧,哪有功夫在这成天看着。”女子狐疑四顾,过了一会终于与男子联袂离开。
夕琦强按着正欲起身的党荆,果然片刻后两人再度返回,这次见无异状,在男子的嘀咕声中,才是真正离去。
身处须弥兜中,夕琦低声道:“在这候着,等到明天花开再出去,否则泄露了行踪,又是一场麻烦。”
好在夕琦辟谷,党荆先前又吃了十全大补丸,倒也没什么饥饿感,须弥兜内舒适安静,两人不免安心无忧地呼呼大睡起来。
夕琦一觉醒来,掀开须弥兜,外面艳阳高照,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他推醒还在大睡的党荆,撤去须弥兜走了出去。
空气中浓香扑面,栾树上那朵黄花已开,杯口大小,黄瓣朱蕊,香气四溢。
夕琦将花果摘下,又摘下了一枝七对叶子,刚回头想问党荆,却惊觉空气波动,赤石下传来昨天那女子的声音:“今天栾花就要开了,帝江大人吩咐要趁花最鲜艳的时候摘下来,不知道要做什么用呢?”
那男子粗声道:“栾花配上另几味灵药,可以驻颜,帝江大人收集了几十年才收集好另几味灵药,炼好的仙药,必定要送给某位在玉帝前能说上话的贵妇,乞求能让大人重返天都吧。”
女子不为以然地回答:“我早厌倦了天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风气,在这百年,反而爱上这一方清静自然。我们要真能在这安稳住下,倒也乐得逍遥自在呢。”
“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是向往着天都繁华,天庭神威,就你没出息,甘当村野乡妇。”
“以你我这低微身份,即使回到天庭供职,也不过是下三流的差役,难道你当奴才还没当够吗?”
两个人唇枪舌剑吵了起来,一时间竟在赤石下停了下来。
夕琦见机会难得,急忙另摘了一对栾叶塞进党荆手中,然后拉着他打算飞开,他可没心思与帝江两个手下对敌。可党荆自听了那对男女对话之后,眼眸中神色不定,此时见夕琦来拉,一把抢过夕琦手中栾树花果枝叶,把他狠狠往前推了一把,自己趁机从赤石背后溜下去,一边还高叫着:“有人偷栾花啦!”
石下正在争吵的一对男女听到人声,倏地飞了上来,看到赤石上一脸古怪神色的夕琦。
夕琦对着党荆跳下去的方向叫道:“党荆!”心中却雪一般清楚,党荆分明是见利起义之徒,心中不免长叹,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一对男女虎视睽睽围了过来,女子从袖中取出一把小琴,手指轻弹琴身,小琴变大,手指再弹,琴弦飞出数丝,蜿蜒如蛇,带着隐隐风声向夕琦卷来,另一男子则飞越赤石直接跳下去,只听得杀猪般叫声,党荆被那男子提着腰带毫不费力抓了回来。
夕琦长袖一拂,劲风直接将那女子飞来琴弦倒卷回去,这厢还一脸冷笑:“党荆,是听了栾花奇效想独吞么?别说这赤石下四围全是树林迷宫,也不说这对看护栾树的男女,单止我一人,你就是化身百个都逃不出我五指,你竟然愚蠢到这种地步,我夕琦怎么竟然救了你这么个东西啊。”
那女子听了,突然一脸惊讶:“是守护北方的玄武夕琦大人么?”夕琦不免有些惊讶,能听到名字就马上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女子必定对天界诸神有所了解,只是自己对这女子一点印象都没有。
仿佛明白夕琦所想,女子凄楚一笑:“帝江大人原为天都天庭乐舞司司副时,我鹂姬也算小有名气的歌姬,对天界诸位有名望的仙人也有所耳闻,守护四方的天界四灵,大名鼎鼎,谁人不知呢?”她又指了指抓着党荆的男子说:“他是鼓豕,本是妖族,因鼓艺超群,所以被帝江大人破格挑拔,入了仙籍,只是一身妖气还没完全褪尽。”
“什么妖族天族的,帝江大人吩咐我们守好栾树,别的我一概不知!”鼓豕一把拽过党荆手中栾树花果枝叶,暴躁地将他一把扔得远远的,党荆声音凄厉,在空中惨叫了一声,落进了石下林中,再无音讯,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虽然恼恨党荆恩将仇报卑鄙无耻,但他罪不至死,鼓豕竟如此残暴凶狠,却令夕琦始料不及,眼睁睁看着党荆命丧黄泉。
夕琦盛怒,北水功瞬间发挥极致,水凝为冰,冰凝寒晶,纠集成箭,枝枝闪烁着森森寒气的冰箭随着夕琦抬臂,指向鼓豕。
“去!”冰箭千旋百转向鼓豕扑天盖地刺去,鼓豕却不慌不忙,把腹前衣衫敞开,露出黑胀鼓肚,拳头重捶肚皮,发出隆隆鼓声,声音压抑沉闷,令人听了恨不得厉声尖叫方能对抗这低沉之声,冰箭在堪堪触及鼓豕的身体之时,嚓地齐声粉碎,化为粉齑。
夕琦咋舌,第一次见到以声音为武器的敌手,这种对战方式果然古怪。
鼓豕咧嘴一笑,然后厉声叫道:“鹂姬,你要帮助这个偷栾花的敌人么?”鹂姬咬了咬红唇,颇为为难地瞥了夕琦一眼,低声道:“大人,得罪了。”说完闪身坐到一旁,将琴弦紧上,伸手调弦,轮指狂奏。鼓豕也以肚为鼓,猛敲重击。
琴声淙淙,鼓声隆隆。琴声如细雨霏丝,虽无压力却紧紧围绕,时而夹着霹雳电闪,突兀劈刺,倏忽不定;鼓声如雷公怒吼,斧凿相击,铁锤劈空,隆隆低沉,迫人呼吸,迷人心智。
处于凄风惨雨之中,夕琦却低首垂目,对周遭一切不闻不问,周身水雾缭绕,白光吞吐,似乎在鼓琴攻击之下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勉力自保。
见此状况,鼓声愈响,琴声愈低。
夕琦蓦地睁开眼睛,寒光一现,空气骤冷,夕琦身边的水雾竟结为冰霜,簌簌掉落,紧接着,寒风席卷,雪花弥漫,本来温暖熙和的天气,竟然变成了北极雪地,风雪席卷之余,鹂姬的琴弦冷结变脆,铮铮断裂并结雪成块,鼓豕的肚皮更是冰雪凝聚,凹凸不平,凌凌冰碴将鼓豕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又凝成血冰,东一条西一片,鼓豕吃痛不过,捧着手哀声嚎叫。
鼓豕、鹂姬惨败,却又束手无策。
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杀机重重,冰寒彻骨,一切似乎尽在夕琦掌握之中。
琴音潺潺,如弱柳飞絮、山涧隐流,细若游丝,游移不定,为苍白世界添了一丝活气。忽而,琴音一转,如春回大地、嘉瑞盛世,喜气洋洋,乐之夭夭。琴音再转,又如春草怒生、秋风竦爽,活力四射,生机盎然。末了,琴音低沉,如子规啼血、哀猿断肠,呜咽凄楚,令人潸然泪下。
“帝江大人!”鹂姬脱口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