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夏宫(1 / 1)
“落叶,放开我那小友!”一股温润的气息朝他们急扑过来。
闻声的落叶反而越快了,眼见他就要拖着阿洛窜回石桌。嗖的,一把竹剑插入他身前的地面。落叶回身冷生生地笑道:“修竹子,你元气大伤,还打得赢我?”
忍冬花下站着一周身温润气息的男子,他道:“落叶,我修的是正道,邪不胜正,你便是再强也胜不过天道。”
“那就试试。”落叶妖饶地一笑,手中多了一段白绫。他将阿洛朝地上一扔,白绫倏忽朝修竹子打去:“用它,收你的命。”
花前的修竹被白绫抽中的瞬间消失,落叶唇边挂上讥讽的笑容,就在他想扯回白绫的一息,那只插在地上的竹剑忽然架上他的脖子。
修竹子的声音于他身后朗朗传来:“你早该归于地府,我念你死得凄惨,一直没……此时且待我送你一程。”
“等等。”落叶骤然花容失色,他的手朝上抓住修竹子的手臂大声哭泣。
他的脸落在阿洛的眼中没有一点泪水:他在假哭!
阿洛的话还没出嗓子,落叶的五指倏忽成利爪,朝修竹子的胳膊抓下。
“这也有用?”修竹子的声音轻描淡写,随后冷冷清清地诵声从修竹子口中传出:眾生多結冤,冤深難解結……
落叶的脸刹时扭曲、变形,慢慢地他变为了一缕青烟随即消弥于地下。
他是身在聊斋故事里,阿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去了何处?”
“他是怨鬼,自然去往阴间。”说话的修竹子忽然栗动不已。他捂嘴弯腰的霎间,竹剑被重新插入地下,细长的剑身因承不起重量,弯成弓形,他和剑都在剧烈的栗动。
“你……”阿洛上前架住修竹子。
剧烈的痛楚在好久之后才停止,修竹子放开捂嘴的手,指向那段白绫道:“情生、情灭,亦生为虚幻、亦死为虚幻?”
阿洛听得似懂非懂,他放开修竹子的手臂,却在一霎间惊讶于满手的绿汁。
“我是忍冬花妖、修竹子,流的血自然是绿的。”
“你伤得很重?”
“还好,尚可苟延几日。”修竹子淡然地看向阿洛,取出纸符和火石道:“去把他的白绫烧掉。”
阿洛接过东西,蹲下来。他前后一瞄,找到一根枯枝执在手中,准备将白绫刨于一处,却在翻动时,又惊住了:被翻开的白绫,倏忽已染就斑斑血泪。
“他是三百年前潞国国君贯耳的心爱之人,可惜不容于太后和礼法,后来就用白绫缢死他。这段白绫上还有他的一魄,所以要烧掉它。”修竹子的声音有一点淡淡的伤感。
“后来呢?”
“什么后来?”修竹子从感怀中顿出,随即道:“后来潞国国君不知所踪,不过这个国君却消失得有些古怪,可惜我不在潞国无从得知。”
倏尔后,白绫被点燃。阿洛闪身退后间,耳边似乎听到细细的哭声。纵是青天白日,却也让他不寒而栗。
“无量天尊,莫嗔莫怨。”修竹子对着一团成为灰烬的白绫轻念道。随后他转身认真地瞅向阿洛:“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你好象不认得我了。”
见过吗?阿洛盯着温雅的修竹子一点回忆也无。
“茫市蔡太守家的留院,那是我的旧宅。”修竹子煞是耐心。
阿洛笑而摇头,他只记得和荀末在一起。
“缘份随风散,不知是他的孽,还是你的孽?”修竹子微叹道。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阿洛不明。
“这所宅院建于荒岛之上,不知何故取名夏宫?明明是新筑之居,内院却故意做旧?新居之所,却为何从旧居搬来几件不值物的旧物?”修竹子朗朗而谈:“落叶的鬼魂就隐在石桌之内,若不是从旧居搬来,你也不会有此劫。”
“先生说这些是让我小心?”
“多少你自己留意一些。”
阿洛不置可否,不过他又问道:“先生也是被搬来的?”
“我被琅阛阁之乱所连累,不得已才隐匿于此。”修竹子的声音转而淡然:“这宅子的主人不知我在此,你也莫要告诉于他。”
“好的。”修竹子通身温和,直觉他不是邪恶之流,阿洛答应的甚是爽快。
“你去吧,别让他知道你进来过。”修竹子在阿洛转身之际,化入了忍冬之内。
阿洛沿路返回,在离开披香殿的一霎,也许是风吹动了门上的铜环,让他忍不住对屋内多看两眼。
太洁净了,是哑伯每日打扫的吧,门嘎地阖拢。
阿洛庆幸于没有被发现行踪,至于修竹子让他留心的话,他早忘之脑后。木榻上堆着荀末采买之物。这两件红裳?阿洛举着其中一件微微有些不自在,就象噎住一样。
“怎么了?”荀末问道。
“我总觉着俩男人结婚,有些违常理。”阿洛仔细地想,觉得似乎曾经很排斥过。
“我们不算。”荀末将红衣给阿洛穿好,将他推到镜前:“我们是娃娃亲。”
灯光射到铜镜上,又射回阿洛的眼中,镜中一双人、眸中一对人,眉梢眼角俱是红艳艳的喜气。
“明日就是十六。”镜中的荀末喃喃地说道。
“啊,明日!”没有时间概念的阿洛推开荀末,坐回木榻。他心慌慌地将榻上的东西朝边上一推,甩掉趿在脚上的鞋,滚入棉被,突又冒出头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此时,镜外的荀末对镜中的荀末笑:自从离开夏宫,多久没这么笑过了,镜中的荀末欢颜无比。
“这个懒货。”榻上的情形,让就要睡觉的荀末不得不收拾一番,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书案上,他最后拎起阿洛甩飞到书案下的一只鞋。
“这个小无赖。”他又骂了一句。灯芯抽抽地跳,闪动的晕光中荀末的脸色微变:鞋上青黑的苔藓,这是从岭上回来后,换过的那双鞋,外院没有泥地,这苔藓唯一的来处?
他瞄着裹在被中的脸,小小的酣声从鼻翼传出,于是他放下鞋,闪身出门。
夜晚的披香殿,荀末的脚步落在石砖上空落落地响回心中。裹在云中的月,散下沙沙的月光,是快要落雨了。
“我来看你的。”荀末抱着一只描红花黑漆盒,眼睛里全是痴狂的光。木榻旁的红箱子已经全部打开,漆盒显然是从里面拿出来的。
月光下,漆盒里的物什被一件件地拿出:红油布、木架子、面皮……都是又破又旧,它们在木榻上摆成了一个偶人。
“我要结婚了。”荀末的指尖溜过偶人的面皮:“他的影子跟你十分像,他是你的转世吗?你一定舍不得,所以回来了。”眼泪淌过冰冷的面颊,滴到了身前的衣衫上。
“仇没法报,所以你故意气我,假装先爱上了别人?”
“我给你用了药盅,别怪我,那是我想你想得发狂。”
“这一次,我再不会让你离开!”
男子的哭,无声无息。
南方的水乡,白浊的浪花不停地拍打着石墙。胡虞臣坐于舱中,眼睛直钩钩地望着翻卷回的浪头。水花飞溅,腐烂的气息于水的上方弥散,是垃圾的味道。
这里是早就废弃的一所宫殿,传说三百年前曾是潞国的夏宫,后来历代又有人修筑入住,再后来就终于沦落为平民陋巷。
胡虞臣的鼻子微微皱起,表情煞是不自然。终于他焦急地问道:“我们还要绕着破宫院转几圈?”
没有人回答他,船头划船的阿熙对着空气翻白眼:这个客人好怪,从上船到现在不时自言自语,幸好离傍晚还有一点时间,不然真以为他在同鬼说话。
的确有只鬼在胡虞臣的耳朵里说话:“嘻嘻,年青人,多历练没有坏处。”
“你得告诉我缘由。”胡虞臣瞪了回头张望的阿熙一眼,凶恶的表情完全破坏了他俊美的外表。
船又朝前走了一段水路,中山先生这才悠悠地说道:“嘻嘻,这几日有冥灵在这一带出入。”
“废话,我们就是跟着他们过来的。”心急的胡虞臣真想揍中山老鬼一顿。
“嘻嘻,别急。”中山先生真是气定神闲:“嘻嘻,这个地方是叛逃的暗夜使出生之地,他们是过来寻蛛丝马迹。”
“阿洛被荀末抓走!”胡虞臣一下就想起那个人,他在惊谔的愤怒中,反而咬牙将声音压低:“中山,保密做得很好,这时候实话实说。”
“嘻嘻,哼哼,说出来有什么用,除了让你空着急。”难为中山先生作为一根绳子,居然能发出鼻子里的哼气声。他突然又冒出来一句:“嘻嘻,可以靠岸了。”
阿熙终于在天黑时分,将满脸煞气的客人送上了岸。打死,他也不再载这样的客人!他抹了抹满头的汗,也不是知是吓的、还是累的。
中山先生让胡虞臣在外面等,他溜进了胡虞臣身后的断墙内。天很黑,昏黄的灯光照到这处已经是余光的尾巴,胡虞臣望着里面黑糊糊的残垣碎瓦,骤然感觉身边的这段墙于风中要摇摇坠倒。
天上的圆月正待破云而出,很快就会撒下银光。今儿是十六,胡虞臣脑子里突然跑出一句话:十五的月儿、十六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