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两段感情(1 / 1)
男子颇有些黯然神伤:“哦,你把我忘了。”
伤感的声音中莫名地有一点撒气的味道,阿洛盯着他微微有些失神。
男子走过来将手放到了阿洛的头顶,他有点痴然地望着他,又好似望向他的身后:“他同你一般大小,也是这么瘦巧的样儿。”
鬼使神差的阿洛没有挣扎,鬼使神差的他问了一句:“他是谁?”
“他是我的偶人。”男子冰凉的眉眼酝出笑意。好似一朵冰莲花蓦然绽放,清冷了人的眼睛,然而转瞬间花儿落了,只有无限的伤心浸过梦的影子:“后来他死了。”
悲伤的气息从男子体内散发出来,在寒凉的空气弥散。被拉住的阿洛,心跟着一起沉灭,他甚至想抱抱眼前这个可怜的人。
“记住我是荀末。”男子慢慢地放开阿洛的手,他望着他说:“一定要等我来,带你出去。”
随后灯灭了,人走了。阿洛抱膝坐在黑缭缭的夜里,清醒了的他想道: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沙总管从门廊下直起身子,一颗果核被他吐到了泥地上,轻得没有声响。他只剩这么点爱好了,于是他成了暗夜的虫,窥听一切秘密。
他望着游廊的尽头,暗夜使已经从那个地方消失了很久:有意思,暗夜使平日轻高得好似不食烟火,他也会有喜欢的人?
沙总管回头望向那间屋子的门:那个凡间少年,长得煞是可爱,难怪他会心思萌动。
明日他就要呈上画册,他用不用……
他的脸上伏出古怪的笑容。
黑山迎来了第二日,艾草独自穿过宫殿、市集,一路之上好似耳朵里都溢满了耻笑的声音。黑山妖王从不留夜使,他成了唯一的笑话。
风浮过他的衣摆,白飘飘的衣衫在灰苍苍的色调中尤为抢眼。早起时,黑山妖王让人拿来的衣衫,夺目的白,中间是红玉石腰带。黑山妖王命令他一整天都必须穿着它,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理由,他的心口处满是伤口。
即便用白石灵泉也治不好这样的伤痛,他望着脚下的河水,痴痴地发愣。身后是黑山的市集,一些孤魂野鬼喜欢汇集到黑山。在这样的市集里,他们可以用从冥河边采来的曼珠沙华跟人交换一些凡间的东西,比如忆起前世某事的戒指……
河的对岸,稀疏的树枝掩映着石头房子。那是暗夜使的家,暗夜使喜欢水,所以房子建在了水边。艾草很想收拾行礼搬来,然而无数次张口间却找不到理由。
沙总管,他有什么事需要来?他看到沙总管抱着一卷画进入石头房子。一刻后,又见沙总管笑咪咪地出来,手上没了画卷。
艾草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房子,他的灵力算是冥灵中最强的,他自信暗夜使绝不会发现他。
荀末盯着桌上的画卷,画匠将阿洛画得很出彩。蓦的,他冰山般的脸上浮出温柔的笑,昨夜他用了一点小手段,让画卷的人迷惑了,接下来他会继续,直到他们俩个迎来相亲相爱的一天。
荀末很少笑,除了对着自己外,他几乎都没有笑过。
他的笑给了谁?画卷上的人是谁?风卷过后颈,是森凉的薄意。艾草看不到画卷上的人,但那人必是长乐宫中的某一位。
艾草及时扣响了房门,等到他进屋时,如他所料桌上已没了画卷。
黑山妖王和艾草的事……
荀末无法安慰他,就象他当年无力抗拒偶人的死一样。他似兄弟般拍拍艾草的肩膀,然后如兄弟般拥抱了他。
“喝茶么?”荀末将壶中的茶水倒入白釉瓷杯内,转身递给了艾草。
艾草是冥灵什么都不需要,然而他还是将瓷杯递到了嘴边,浅尝一口。艾草想不到说什么,他呆呆地望着屋子一角,那里种着一株白色的山茶花。
碧洗的叶片间,两朵花儿相依相伴,清新淡雅。黑山这样阴霾的地方它们居然活了下来,也不知荀末花了多少心思。
“两朵花儿有什么意思?”曾经是人的艾草何尝不知道它们的典故。
“这株山茶叫琴瑟和。”荀末搁下了手中的茶壶,他转身望向花儿,一丝淡淡的笑意滑过他的薄唇,蓦的冰山融化,春暖花开。
艾草只以为自己眼花,怎么会?他便是对着自己也从未露出这样柔情的一面。
温柔的一刀,会比昨夜锋利的一箭来得还要伤人,艾草的魂魄骤然抽痛。
他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要在悠长的岁月中慢慢倾诉,他们要永远在一起,因为他爱他。艾草站起来,他不想似客人般被召待。
荀末拿着寒月剑在擦拭,他头也不回地道:“好生坐着休息,我马上弄完了,就陪你说话。”
艾草站到了荀末的背后,他幽暗的眼睛里藏着潋滟的波光:“末,我们一起逃走吧。”
“好。”荀末答得很爽快,跟着他又道:“不过要过两天,我要带一个人。”
“谁?”艾草的目光霎时僵硬。
两只手朝前一凑,顿时寒月剑还剑入鞘。荀末抬起头,他回答道:“一个叫阿洛……”
忽然,一双手臂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了他。
艾草贴着他的后背,他的眼中全是傻傻的泪光:“我们是兄弟,末。”
荀末的身子微微一僵,他垂下眼睛审视着箍在腰上的那双手:“当然,艾草、我们是兄弟。”
蓦然心飘飘而飞,折叠变化的光影虚构出万千的美好,艾草将头贴得很紧,就象一不小心,手上的幸福就要溜走。
他闭上眼睛窃窃道:“我爱你,末,不是兄弟,而是爱人。”
就象石破了天惊,隐约间猜到的荀末脸上表情乍变。他猛地掰开艾草的手,将对方按到身后的座椅内。居高临下的,他审视着对方:“艾草、我当你是兄弟的。”
“兄弟,我们没有血缘,怎么就不能相爱。”
“怎么会这样?”横生的枝叶早潜藏在暗地里,此时来势汹汹地一冒头,只有惊得荀末放开艾草的手:“你要给我说清楚。”
“你对我好,我自然会慢慢地爱上你。”艾草抬起头,嘴里满是苦涩,自嘲的笑挂在他的脸上:“来了就来了,怎么说得清楚。”
曾以为表白后,他们能寻到一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
肚子里的话想要倾诉,却在瞬间失去倾诉的理由。他想要的和他自己都分裂到各自的时空。生活是把锋利的尖刀,总是在最柔软之处下手,便是成了鬼也逃不掉。
艾草不记得怎么离开的,当他靠在长乐宫的廊柱上时,沙总管寻来了。
冥灵的脸都是面无人色的,沙总管早就看习惯了,然而今日艾草空荡荡的眼神,还是唬了沙总管一跳。
做强盗时,沙总管就是一个审时度势的,江湖道义哄鬼的话罢了。暗使们,可不得他得罪起的,于是他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是十分的端正:“王请守夜使前往漪兰居。”
艾草垂下眼敛,他沉默着。于是沙总管不得不耐着脾气等。过了好一阵子,沙总管听到问话声:那个阿洛是谁?
沙总管微微一怔,他立即笑道:“那个小个子凡人,不是守夜使大人才带回来的吗?”
是他?艾草想发狂地笑,他的眼睛堕在伤情的深渊里,都是幽幽的光。他挺直身子道:“是漪兰居吧,我现在就去。”
漪兰居,一般的人绝然想不到永夜的黑山会有这么一个地方。曲水、小桥、屋舍,一架藤花在日光中轻轻摇曳,咔嗒一声响,黑山的阴沉沉就被关在了门外。
小桥的亭榭中坐着黑山妖王,和沐的暖风拍过他的衣摆、吹着他手上鱼竿轻轻地晃,吹得桥下的池水微微泛起粼波。
身上的黑袍穿出了他满身气度,纵然脸还笼在黑雾中,却盖过了一院的风光。
艾草走到他身后,久久不出声。
黑山妖王的眼睛闲闲地盯着池水,他悠然地道:“来了,为什么一直不出声。”
艾草沉默如金。
黑山妖王突地在嘴边挂上一抹笑意:“守夜使,就这么别扭,小心我拿你当女人看。”
“王什么时候把我当男人看了?”艾草的声音很淡。
池里的红鲤甚是机敏,鱼线在水里飘飘浮浮,红鲤咬断鱼饵,就是不上钩。数次拉起鱼杆,都是空空如也,黑山妖王自嘲地瞄着水下悠闲而过的几尾红鲤,似是而非地说:“守夜使,我该拿你怎么办?”
漪兰居的风款款地吹过艾草、给他冰凉的体内表面贴上了些许的暖意。他待他是不一样的,艾草心里明白,却还是厌恶。
“我们都是王的人,王的命令我们只有遵从。”
艾草的话听上去很乖巧,里面的意思却左顾言他。黑山妖王在默然间将手中的鱼杆一丢,他站起来。
现在他和艾草并排站立,个子不矮的艾草足足比他低了一个头。
时间和光影在寂然间都带上了不清明的气息,受不了的艾草突然伏身靠到小桥的栏杆上。从背后看过去,他真是瘦得有若一杆修竹。
有什么事就要跟着发生,后背上如同长了眼睛,让艾草的魂魄紧张地等着瑟缩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