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秋雨(1 / 1)
“四哥?”偃珺迟小声地唤了出来。
谢琰只看了她一眼,微有愣神,便将目光移到少年身上,对左右之人道:“将曼青带回去!”
偃珺迟急忙叫:“稍等!”
她跑回房拿了一瓶药塞给曼卿:“这药极好用,拿着!”
曼卿看了一眼谢琰,并不领偃珺迟的情。他笑道:“我好着呢!”又转头对前来将士道:“我们回营吧!”
谢琰吩咐了几名士兵收拾残局,也随将士们纵马回营。
偃珺迟看着匆匆离去的将士。若不是满地尸体,她会认为才将那一刻不过是一场梦,来得快,去得快。她帮着士兵们整理、救助尚有气息的人。
这一忙已是深夜,远处帐篷早点了火。她望着谢琰离去的方向,从这里到军营有十里吧?她唤那声“四哥”也不知他听到没有。没有听到,没认出她,或许更好。
她正准备睡下,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借着昏暗的灯火,偃珺迟看到了那一身甲衣,和那张冷毅的脸。
“你是珺迟?”
谢琰的声音很平静。他们本没有什么交情,他走时她才十岁,如今六年过去,他能记住她已是难得。偃珺迟莞尔,笑道:“四哥。”
谢琰点头,目光看向窗外,看到了偃将军的坟墓。他又道:“最近这里不太平,你是要跟我去军营,还是?”
偃珺迟摇头,道:“我要一直守着父亲。在这里,他们都唤我‘迟姑娘’。”
谢琰瞥了她一眼,声音平平,道:“我在军中必顾不到你。别人不知你的身份反倒要安全些。那便如此吧。”
偃珺迟点了点头,望着谢琰,心里想着另一个人,眼神渐渐柔和,犹有哀伤。
谢琰淡淡地看她一眼,不再言语。
昏暗的夜很静。偃珺迟回过神来,想着:黑暗中,孤灯照着并不熟悉的默默无语的两人,气氛甚是诡异。她欲打破尴尬、沉闷,看向谢琰淡漠的眼,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又过片刻,她突然想起曼青唤他“姐夫”,这些年来,她尚未听闻他娶亲之事。一番思量之后,她问:“四哥娶亲了?”
谢琰又转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里只有一盏盏若隐若现的灯光。他看了许久,仍然没有言语。
偃珺迟又觉自己的问题甚是唐突。他一直不说话,让她更感窘迫。他似乎天生有一种让人感到压抑窘迫的魄力,难以亲近。
她转身挑了挑灯芯,屋里顿时亮了些。
一声轻轻的“嗯”,谢琰的声音传来。
虽然只有一个字,偃珺迟没料他还会回答,一时无话,也只接了个“哦”。话毕,更是奇怪,他什么时候娶亲的,天都竟都不知,也不知他娶的谁。只是,她不会再做自讨无趣之事,再也不会问他了。
一度的无话,让偃珺迟有些难耐。
而六年不曾回天都,谢琰想问她父皇、皇兄、皇弟们可还好,却又听闻了她亦是在外走了两年,便不再问。最后道:“有事再来找我!歇着吧!好生保重!”
谢琰离去。偃珺迟这才觉得轻松下来,一头倒在床上,想一闭眼到天亮。
*****
自北狄偷袭不成之后的数月里,大草原上风平浪静。一群群牛羊被放牧在茫茫草原之上。还有阵阵歌声传出。
偃珺迟不会放牧,靠着给牲畜们治病赚些吃食,还有些吃的用的,都是牧民们送的。
曼青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上也没了伤。只是每回来都照例要去偃将军坟上拜一拜。
这日,偃珺迟正收下了一位牧民送来的酒,一抬头便看到曼青换了盔甲,一身牧民装扮,骑着头牛朝她这边走来。
偃珺迟朝他招手,故意笑问:“去哪里偷的牛啊?”
曼青瞪了他一眼,鼻子一哼,“我是那样的人么?向别人借的!”他又笑嘻嘻地道:“我教你放牧啊。”
偃珺迟放眼一望,远处的群群牛羊,又听得人们高声歌唱,心中也有几分向往。她想了想,笑道:“好啊。”
曼青立即兴奋起来,“放完牧后,刚刚那酒便送作为酬谢吧!”
曼青喜酒,偃珺迟早知他要想法子弄到她的东西,但见他喜欢,她又不太喝那马奶酒,便都会给了他。也因此,牧民们要送,她也会收。
曼青手里拿了根藤条,偃珺迟跟在曼卿身后,两人一起赶着一头牛朝青草茂盛的地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唱:“小哥我赶着牛儿哟,去吃草哟。牛儿长得肥又壮啰。宰了肥牛吃肉喝酒呀,真真是自在逍遥哟……”
偃珺迟噗嗤笑出声来:“这么大声的吆喝要宰了它吃肉,不怕它跑了?”
曼青又朝牛挥了一鞭子,呵呵笑:“它要能听得懂人话哪能还只作牛?早飞上天作神去了!”
曼青又将鞭子递给偃珺迟,让她赶着牛儿走,还让她也跟着唱歌。偃珺迟清了几下嗓子,笑了许久也不愿唱出声来。曼青便在一旁一个劲地取笑她。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他们也走出了很远,早看不到其他的牧民及牛羊。
风呼呼地吹,却极是静谧。曼卿忽然觉得不对劲,他一把拉起坐在地上歇息的偃珺迟,叫道:“迟丫头,我感觉不对劲呢!”
偃珺迟也警醒了起来。只是放眼一望,只见风吹草低,不见任何人影。而四周都是平地,只前方两里处有些小小山丘。
曼青又道:“狄人的速度极快,一眨眼便能从数里开外到了跟前。他们又喜在黄昏出击。他们可一直惦记着要挖偃将军的墓,为冒丹的父亲报仇呢”
偃珺迟已听说了现在的单于冒丹之父便是当年与父亲作战,父亲砍下了他的头颅。冒丹夺了老单于的位后,便起誓要为父报仇,挖了偃光的坟。
那冒丹心狠手辣,又极是狡猾,且又有隐忍之力。他原是老单于的左膀右臂。在篡位以前,对老单于假意恭敬,惟命是从,私下里却一直训练着一批忠勇之士,并言:“我箭指的地方便是你们射击的目标。违命者,死!”他用箭射自己的马,有人怕他事后怪罪,不敢射,冒丹立即把没有放箭的人杀了。后来,冒丹又用箭射自己心爱的妻子,仍有人感到害怕,不敢射。冒丹便把他们也杀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冒丹出去打猎,用箭射老单于的马,手下便都跟着射。又一日,冒丹跟随老单于去打猎,用箭射向老单于的头,他手下的人也跟着用箭射其头。老单于死,冒丹自立为单于。
偃珺迟深吸一口气,耳朵贴在地上,蹙眉道:“没有声音啊”
曼青也疑惑,忽又跳起来:“莫非他们这次是要趁人不备下手?”
狄人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在极远的地方就能听到他们的马蹄声。极少有这样不声不响便进攻的情况。
偃珺迟点头,拔腿就跑。曼卿在后面嚷:“你跑不过他们。我带你!”他一飞身便到了偃珺迟跟前,一把将偃珺迟扛在肩头,几步便走出了老远。
曼青一路扛着偃珺迟,到了军营,对谢琰说起了此事。谢琰看了曼青一眼,平平道:“这会子,左将军早已包抄到了狄人身后。”
左明将军?谢琰麾下一名猛将。曼青挠了挠头,笑呵呵道:“姐夫早派了探子出去了啊。我说这些日子,偃将军那里怎么就风平浪静了呢。”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铠甲的将军进账,对谢琰一礼,道:“四殿下,末将不辱使命,将狄人赶了出去。”
谢琰点了点头,挥手让左明退下,又看着曼青,道:“本帅看你也适合作牧人。以后便去放牧,供给军中食粮吧!”
曼青立即急了起来,委屈得跺脚:“上次狄人撤了之后,不是姐夫让我常去军营外走走么?也是无聊才去教迟丫头放牧的啊!”
一直站在一旁的偃珺迟则是看了谢琰一眼,思忖半晌,对曼青道:“你既说了要教我,便要教会啊,不可半途而废!否则那些酒可别想喝了!”
曼青苦恼地瞪着偃珺迟。他再要反驳,谢琰已道:“你先退下去!”曼青不敢违命,只得退下。
待曼青退下,偃珺迟望着谢琰,直问:“军中缺粮么?”
谢琰眉梢一动,看了她一眼,道:“不缺。”
“那你是要曼青假意放牧,实作暗哨?”
谢琰看着她,淡淡道:“军中事,你不必管!”
偃珺迟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多言了。她悻悻一笑,不知怎的,她总在他面前自讨没趣。她亦淡道:“如此,我走了。”
到了门口,又退身回来,轻飘飘地道:“也不是我要到这里来的。我也无心关心你的事。只是,我父亲当初亦是远征,困于无粮。不想你步我父亲的后尘,死于无粮。因此多问了一句。”
谢琰面无神色地看着她。
她毫不怯怕地回视他,一字一句道:“告——辞!”
此刻天色已全然黑了下来,秋风一阵一阵的,吹得她身子一阵哆嗦。
她唇角一弯:她何必解释呢?
望着漆黑的夜,军营离她的住所还有十里呢。她慢慢地走进夜色。走了片刻,雨又下了,把她身子淋了个透。
秋风秋雨的,她狼狈不堪。
一脚踩进一个泥潭,身子突要滑倒。腰间却出现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拦腰揽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