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狐裘(1 / 1)
佛家淡看尘世浮沉,偃珺迟想着自己确也需要些沉淀,夜沉无眠,抄抄经书也无碍。
不知何时,身上骤然一暖。她抚上那件白色狐裘,回头看着那人满身风雪。
他轻语斥责:“年纪轻轻的,写这些做什么?”
说着便将偃珺迟手中的笔夺了过来。
宁安寺离皇宫一百里,不远也不近。而他风尘仆仆,除了那件狐裘什么也没带。偃珺迟亦反语轻斥:“深更半夜,天寒地冻,二哥来这里做什么?”
“我特意带回来的狐裘,珺儿怎么不穿在身上?”谢弘又将房间扫视一周,房屋正中火苗烧得正旺,只是柴禾已不多。他将她拉起身,指了指一旁的床榻:“好好去榻上躺着。”
偃珺迟摇头:“这里我是住过的,虽是奉旨到寺中来,却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二哥却不该来。太子中毒一事,若是只落在我一人身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叫只落在你一人身上?没有的事情,你当的是什么罪?”谢弘的声音已有些激动,背后恶语中伤、诬陷她的人,他是不会放过的。即使那人暂不可动,然而,既是牵涉了珺儿,他不会再等一年。
偃珺迟忆起他送梨时,千里迢迢去陈国与陈王汤潇会面,为一年后的作为做准备。眼下,诸侯国中,卫国为大。当务之急,实该遏制卫国势力,可行之时还要借楚国、宣国之力,以消卫国之势。若是扰了原先计划,不知事态又会如何。
偃珺迟越想越觉得复杂,她揉着额头,道:“那些大事我是不懂的。只是,二哥去陈国,不是想着欲擒故纵,先以楚国遏制卫国,再对付楚国么?如此,楚国暂不可动。”
谢弘背转过身,负手望着窗外,沉吟:“当初的计划已不可行。我要先从楚国下手!”
偃珺迟叹口气:“事实上我也没什么。我能好好的在这里,可想他们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二哥……”
“珺儿不必多言!”谢弘立即打断她的话。又转身看她一眼,道:“快睡吧。你睡着了,我便走。”
偃珺迟垂头,半晌未动。
谢弘单手将她拉入怀中:“其他的,别多想。我自有法子。山寺寒冷,我不能时常过来,珺儿保重!”
不知何时,他们竟能如此亲近,又似从来便是如此。
偃珺迟心中一跳,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自头顶缓缓传来。她一抬头,那股温热便迎面扑来,暖暖的,痒痒的。心中一股旋流骤然闪过。她望着他,低低出声:“狐裘……是我故意放回去的。”
谢弘将她搂得更紧,声音似笑似叹:“傻丫头!”
他将她抱起,放在榻上,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闭眼,静静地感受她渐渐平缓的呼吸声。
睡梦中的人望着风雪中的那双笑眼,迷惘却又思念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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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郡迟与皇后此行,伴驾之人极少。皇后说佛门清净,人多了太嘈杂,更会有戾气。因此,皇后身边也只一两名宫人,偃珺迟更无人伺候。
经偃珺迟细心照料,皇后的病大有好转。只是咳嗽未减,声音仍是沙哑得厉害。
偃珺迟亲手为她熬了药,照料她服药后,嘱咐她好生歇着,便要下去。
皇后叫住她,看了她一眼,一边咳嗽,一边缓缓言道:“寺中不比皇宫暖和。我那日予你狐裘,你却不收。现在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可还有人记惦着你?”
偃珺迟蹙眉打断她的话:“我好好的,自己能照顾自己,也不需别人记挂着。皇后既是病了,好好将养着才是。旁人的事又何必操心?”
皇后又猛咳了几声。偃珺迟见她捂嘴的手心满是血迹,心中忽然升起丝丝钝痛。她原是后宫之主,高高在上,现在也仍是高贵,一脸傲气。而她卧病在床,又有谁会记挂着?
王皇后却不在乎口中血渍,只苦笑:“我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小小风寒竟也这般凶险。”
偃珺迟用手绢拭去她嘴角的血渍,又扶着她躺好,并嘱咐道:“皇后歇着吧。这本不是什么大病,若能放宽心,自然好得快。无人惦记算什么大事?何苦为别人而活?”
王皇后又笑了几声,尔后忽然静下来,不再言语。
偃珺迟见她安静地看着她,笑了笑:“也怪无聊的。我去寻本书来为皇后读书吧。若是有趣也正好解闷,若是无趣,皇后自然也能睡着。”
皇后没有反驳,偃珺迟去寺里寻了本经书。经书中有许多故事。她缓缓念着,皇后静静听着。片刻之后,皇后果然睡着了。
而偃珺迟却看着那书中之言发呆:“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①”
她缓缓吟诵几遍,她是为谁何时起忧,何时生怖的?
皇后参佛,当真是豁达,看透世事了么?那又争什么?念什么?
偃珺迟盘腿坐在佛堂之中,听宁安寺住持讲法。那住持六十年岁,一脸慈祥,满面笑意,似看透尘世浮沉。佛家大法博大精深,他却能娓娓道来,令听着叹服。他看了一眼静静聆听的偃珺迟,微微点头。讲法完毕后,还单独与偃珺迟交谈。
寺中日子冷清、枯燥,偃珺迟却总能静下心来,或是寻些事情做。而谢弘也再未来过寺中。然而,即使能静心,也难免有走神发呆的时候。
一小沙弥请偃珺迟缝补僧服。那些事本不需她做的,她却也不推迟。缝着那件衣服,又想起那夜冒着风雪为她送衣的人,还有那同以往一般温暖却似有不同的怀抱,唇角不知不觉荡开笑容,手指却被针刺破了皮,一滴鲜血涌出,欲坠还休,犹如血泪。
她“嘶”了一声,不敢再多想,认真地缝补起来。
皇后身边的宫女时有过来探望偃珺迟,见她一针一线缝得比她们还好,不禁讶然。她们却不知偃珺迟从前住在宫外,许多事情也只能靠偃珺迟自己。
一名胆大的宫女笑着央求:“公主这般手艺能帮奴婢缝一件么?那是母亲临死时留给奴婢的。前阵子不慎被烛火烧了一个洞。奴婢试了许多法子也不能补好。”
另一名宫女立即斥责:“你怎可劳烦公主?不知尊卑!”
那宫女立即垂头丧气,不敢再言。
偃珺迟看她一眼,笑了笑:“去拿来吧。”
一夜辗转,醒来时,枕边赫然出现一封信函。展信而观,信中之言让她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