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蒋琬贞14——落雪(1 / 1)
自打那次,沁怡用石头扔了我,我就知道,这辈子我再无勇气站在沁怡面前,接受她向我投来的孩子真挚的厌恶。
我还是日日去她常去的花园里,躲在假山后默默地看着她,看到她跌倒大哭,我的心纠结到一起,但我不敢再上前。
我日日跪在乾承殿中,膝盖都好似跪在针尖上,王福为我弄来了药汤让我泡脚,虽有缓解,但随着天气变冷,这腿脚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我已经渐渐地不太敢走路了,想天气冷了,沁怡大概不会日日再跑到园子里玩耍,我就这样安慰着自己。
我常常托王福把我给沁怡做的小衣服,小鞋子送去给沁怡,王福心软,经不得我几次哀求,他直道,“我只能试着给你送去,至于皇后娘娘许不许她穿,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点头答应,然后过不几天,我就能看到沁怡穿着我缝制的衣服,被嬷嬷抱出来晒太阳,那种欣慰与感激无以言表,日后我就常常为沁怡缝制衣物,还给她做了好多精巧别致的荷包,若这宫里还有什么事能让我觉得高兴,恐怕就剩下给沁怡缝制衣物这一件了。
沁怡喜爱红色,我让王福为我找来上好的料子、貂绒,想要为沁怡缝制一件斗篷,天气凉了,沁怡要穿的暖暖的漂漂亮亮地才好。
在萧挚不来的深夜,我就借着烛火,细细缝制,可是最近我越来越容易疲惫,常常缝着缝着就抬不起头来了,我常捏着自己的大腿,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即便是不赶制衣服能安眠的夜里,我日日也有种醒不来的感觉,好几次,我都是被萧挚从床上托下来的,“你没有偷懒的资格,快给我起来。”
可是日日疲累,有时候就连跪在地上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睡过去,那样的累,那样的累……
我许久没有照镜子,也没发现自己的脸色已经这样难看,我让王福给我找来了胭脂水粉,王福看着我一脸沉默,“给你找个太医看看吧。”
“不用了,天冷了,人也倦乏,没关系的,若让他知道你兴师动众地为我找太医,他又会乱发脾气的。”
我看着镜中的女人,早没了往日的明艳,我十五岁嫁给萧挚,仔细算算,也已经过了十四个年头,我不再年轻,不再明艳,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多看镜中那张苍白憔悴地脸,为何他还要将我日日困在身边?
那天他在看折子,我在一旁给他研磨,他气急地摔了折子,指着我骂道,“蒋琬贞,你开心了,你那野男人,带着兵马就要杀到京城了,你得意了!我看他究竟能不能把你从这宫里带出去,我看他看到你今日这副模样还愿不愿意把你留在身边。”
他说的是彭琛么,原来,原来他还没死,那就好,那就好……
“你说话,你笑啊!”萧挚愤怒的把折子向我扔来,奏折坚硬的边角擦过我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血珠慢慢渗出来。
他似是不甘心,冲过来急急地晃着我,“你说话!你说话!”拴在脖子上的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最后我慢慢看不见他了……等到神智清明的时候,我躺在乾承殿的龙床上,看着萧挚坐在一旁,他那么沉默地看着我,用一种我辨不出情绪的神色。
“蒋琬贞,你要死了。”
“蒋琬贞,大概你是等不到他来救你了,你只怕死都要死在这宫墙中了。”他带着笑意地说出来。
听到自己要死了,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下一片轻松,终是要解脱了,死就是死,如今我也想开了,若是死,死在哪里都是死。他的话已经激不起我的任何情绪,我闭上了眼睛,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若要说有什么挂碍,就只剩下沁怡那件还没完成的斗篷。
在还能坐起来的时候,我都在为沁怡缝制那件斗篷,我的手已经有点拿不住那细小的尖针,就差最后一点了,再给我点时间……我在斗篷上用金线绣满了翩跹盛开的紫薇花,都说人刚变成鬼的时候,是没有常性的,分不清身边的人,只剩下死前的一股不甘跟怨气,流连不散。只愿那时我可以凭着这紫薇花一眼认出沁怡,若人真的有神有灵,就让我常伴沁怡左右,护她一世吧。
在绣好那件斗篷之后,我的身体彻底跨了下来,我常常一闭眼就是几天的时间,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每次睁开眼的时候都看见萧挚坐在我身旁,他会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些话,不过很多我都听不真切。
那天他突然提到彭琛,他说:“叛军已经被我击溃了,他逃了,生死不明,你放心,即便有一日我抓到他,也绝不会杀他,我才不会送他去见你!”
彭琛不若他性狠,我从来不觉得他真会扳倒萧挚,只是终究我还是耽误了他,我干扰了他原本应该平顺的人生……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爹娘哥哥,还有阿暖。
阿暖还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端着一盘新鲜的枣子,正对我笑着,爹娘哥哥也是一脸慈爱的望着我,跟我说,“久久,回家了。”
我在梦里流下了眼泪,当被一双小手摇醒的时候,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沁怡,沁怡她说,“你怎么还不醒来。”
“公主……”
“父皇说让我来看看你。”
那天下午我一直沉浸在与沁怡相伴的甜蜜中,我给沁怡梳头发,我陪着沁怡玩耍,我看着沁怡玩累了趴在床边睡着,我把沁怡抱在怀里,心里满是不舍。
沁怡走后,我昙花一现的好精神,终于散去,我陷入沉沉的昏睡中,冗长的梦境又来侵扰,梦里我看见萧挚,那么年轻的一张脸,穿着月白的袍子,跟我说,“贞儿,我会给你一个天下的。”
我抓着他的手,我想告诉他,我不要什么天下,我是个很贪心的女人,我不要跟这个天下一起分享一个男人,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我就醒了。
我张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萧挚抱在怀里,他柔声道,“贞儿,下雪了,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下雪的日子了。”
“谢谢你,谢谢你让沁怡来看我。”我自顾自地说着。
“我最近常做梦,梦到阿爹阿娘,还有阿暖,他们说我该回家了。”
萧挚的手臂箍得很紧,令我有些难受,我抬头望着那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看看他了,他也不似当年的模样,一张脱去稚气的脸,染了沧桑。
“你也老了。”
“是啊,我也老了,可是贞儿你还那样年轻。”我都忘了,都忘了他贯是一个喜欢说话哄我开心的人了。
“阿挚,你知道,我是等过你的,曾经一日又一日,一直等到所有的念头都灭了……阿挚,我累了,早就等不起你了,你也别再等我了……”
我渐渐听不见萧挚在我耳边激动地喊些什么,我看见阿暖向我伸出了手,她说:“小姐,我带你回家。”我把手递过去,阿暖牵着我走在一片明媚中,我们都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府里的紫薇花开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