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比方说,他不是「Plaza」的客人,而是经营者的家人……
淳子缓缓地眨眨眼。
如果这个假设没错,淳子多少有点高兴。假使「浅羽」纯粹只是客人,那么就算「Plaza」现在还在营业,恐怕也很难立刻打听到他的下落。然而,如果他是经营者身边的人,那就有可能找到。总之,只要能够打听到「Plaza」的后续发展和经营者,便可突破僵局。
淳子仰望着阴暗的天空。天怎么还不亮,一天怎么还没开始?为什么不动产公司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呢?
对于淳子及她想救的「奈津子」来说,时间就是最大的敌人。不知「奈津子」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说不定已经遇害了,也许就在这一瞬间,「浅羽」和他的某个同伙,正把土覆盖在她余温犹存的尸体上。淳子一想到这里,脑中就涌现几近爆发的愤怒与焦躁,令她不禁紧握双手。
左肩上的伤口像要抗议似地刺痛着,淳子痛得一脸扭曲。
她回到车站前,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新发现,唯有地铁车站静静地开始运行,明亮又温暖,就像母亲一大早在全家人起床前,已经在厨房里熟练又专心地准备早餐。
车站的书报摊前堆着成捆报纸,她看了一下,蓦地发现电视节目已经开始播了。不知晨间新闻是否正在报导田山町的事件?警方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
淳子离开车站往回走,抱着明确的目标开始绕着市区打转,她在寻找咖啡店或小饭馆,找一家有电视可看的店。这是她第一次造访东大岛,宛如棋盘的道路井然有序地纵横着,巷弄很好找,漫不经心地走着走着,便看到一座大桥。桥墩很高,必须爬楼梯才能过桥,她一边按着抽痛的肩膀一边拾阶而上,眼下是宽阔的河面,河堤的壁面标示着「中川」。
她就这么望着乌黑的河面,独自伫立了半晌。出门前查过地图,这附近的地理位置在脑海中浮现。中川——不就是不远的下游处和荒川会合的支流吗?
荒川。那条河的名字令她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了,河边发生的杀人案,已经成为她生存下去的核心与支撑了。
那一次,她杀了四个人。
记忆鲜明,随时都能唤醒当时的情况。不过对淳子来说,杀人情景从来没有化为恶梦折磨她,她的睡眠总是深沉而安详。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有点危险,于是也会翻阅描述杀人凶手心路历程的手记,或是死刑犯犯罪实录的书籍。根据书上表示,普通的杀人犯并不像淳子这样有明确意图或手段,多半只因一时冲动、利害关系,或是自我防卫才动手杀人的,他们明明对罪行毫无悔意,却深受恶梦所苦或饱受幻觉或幻听折磨。可是,淳子完全没有这些后遗症。
那是因为淳子的杀人行为,一直是一种「战斗」。对于她来说,这「战斗」是一种义务,非打不可。
淳子生来就有异于常人的力量。那么,她当然得善加利用,而且是朝着正确而有益的方向。
猎杀那些生来只为了毁灭、吞噬他人的野兽——这就是她的目的。
(我,是一把装了子弹的枪。)
河面上的冷风拂过淳子的脸颊,她静静地这么想,在过去已经思考了无数次,这个念头早已刻在她的心坎里。这一刻,在她心中视为圣域的某个角落,已经悄然地生了根。
然而,可悲的是,这把枪并没有雷达,也没有卫星导航系统。现在,枪口该瞄准的敌人在哪里?
淳子叹了一口气,正要循着原路走下楼梯,视野中突然闪过一团模糊的白影,她抬起头。
俯瞰街景的右方,在那个盖满建筑物的地区一隅,冒出了白色蒸气。她没看到烟囱……,那是什么?
不管怎样,那表示蒸气底下有人开始活动了。淳子冲下楼梯,朝着冒蒸气的方向跑去。肩伤让她痛得哀叫,不过她还是按着伤口赶路。
经过两个转角,蒸气越来越浓了,甚至飘到马路上,这是一条挤满狭小店面的商店街,在成排拉下的铁门及折叠的遮阳篷中,只有一间店开了门,抽风机正在运转,有人进进出出,白色蒸气就是从那间店的门口飘出来的。
淳子停下脚步,仰望招牌。
伊藤豆腐店
搞了半天原来是豆腐店啊,她觉得有点好笑。对啊,难怪会这么早营业。
有个身穿白罩衫的女人,抱着一个金属框架走了出来,她脸上戴着口罩,头发也用白头巾罩着。淳子略微后退,小心翼翼地躲在电线杆后面观察。
比起街上的其他店家,这间店大多了,虽然是豆腐店,却看不到摆放零售商品的陈列柜,说不定是批发商。
店门口停着一辆小货车,货架上堆满了潮湿、溢满白粉的汽油桶,原来装的是豆渣,不晓得要送去哪里。淳子从电线杆后面走出来,悄悄地靠近小货车,她感受得到蒸气的暖意,还有一股药水味。
刚才那女人正用一条长水管放水,把手中的金属框架泡进大水桶里,抓起棕刷刷洗。淳子伸长脖子一看,店内还有两个人穿着和那女人一样的白罩衫,在机器之间忙碌地穿梭。
淳子朝着那个背对自己的女人,说了第一句话。
「对不起,您早。」
女人吓了一跳转过身,似乎真的很惊讶,猛然停止作业,转头瞥着淳子,手上的水管也顺势一转,水朝淳子喷来。
「哎呀,抱歉!」
女人急忙将水管朝下,水花溅到了淳子的大衣。
「没事吧?有没有溅湿?」
女人戴着浅蓝色橡皮手套,穿着同色长靴,朝淳子走近一步,长靴发出吱呀声。
「不要紧,对不起。」
「不好意思。」
女人有半张脸被口罩遮住。即便如此,听声音也能猜得出对方不算年轻,没化妆的眼睛四周有些细纹。
「抱歉打扰您工作。」淳子客气地致歉。「我想问路……」
「好啊,你问吧。」
女人爽快地答道。她把水管往水桶一插,右手叉腰,感觉上好像在说:有话快说!我可是很忙的。
「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间店叫『Plaza』?」
她刚才确认过「Plaza」的旧址,比这间豆腐店更靠近车站,不过两者距离不远,像这种小镇的商店街,多半会成立商荣会或工会,说不定可以打听到什么消息。
「Plaza?」女人倾着头。
「嗯,我想应该是酒店,就像小酒馆那样。」
「呃,你是说车站旁边巷子里的那家店吗?」
她果然知道!
「对,没错。」
「那家店已经倒罗,房子也拆了,被夷为平地了。」
「那您知道店里的人搬去哪里吗?」
女人首度露出微微戒备的表情,缩着下巴观察淳子。淳子挤出一抹微笑。
「我以前承蒙那里的店长照顾……。今天正巧经过附近,想顺便拜访一下,可是这小镇好像变了,所以我迷路了。」
如果冷静思考,大概连自己都觉得这个谎扯得很烂,这时还不到早上六点,访友叙旧未免太早。可是,现在的淳子已无暇设计借口,在沉睡的市区中,好不容易发现一间店开门营业的喜悦,以及从昨晚累积至今的疲累与伤口的疼痛,还有线索中断的焦虑,使她开始丧失了专注力。
再加上这股蒸气。淳子虽然喜欢吃豆腐,不过制造过程的味道实在令人不敢领教,在药味浓烈的蒸气笼罩下,刚才中枪时伴随晕眩的恶寒好像又出现了。
「总之,『Plaza』已经没了。」女人毫不客气地说。「至于店里的人现在在干嘛,我可不知道,我跟他们没有来往。」
「请问店是什么时候倒的?」
「大约一个月之前吧,我也不太记得了。」
「店里的人不是这镇上的居民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
女人甩头背对淳子,径自朝水桶蹲下,用力扭紧水龙头,水停了,她拿起金属框架,往店里迈步走去。
「呃,对不起……」
「你还想干嘛?」女人转身。
淳子张口结舌,看来好像惹火对方了。她不该在过度焦躁的情况下,毫无计划地开口。
「不,没事了。谢谢您。」
她尽可能地想要客气地深深一鞠躬,等她抬起头时,由于动作太急,突然一阵头晕眼花。从刚才持续到现在的不舒服达到极限,令她失去重心,情急之下伸手想扶抓东西。
淳子的手在空中划过,过了一会儿,感觉某种冰冷的东西泼上身,她倒在那女人的水桶里。
「喂,小姐!」
女人大叫着,啪达啪达地踩着雨鞋冲过来,淳子拼命挣扎着想起身,身上的大衣浸了水,直打哆嗦的刺骨寒意窜进全身,晕眩感越来越严重,那股气味令人作呕。
「喂,你怎么了?振作点!」
我没事,不好意思……。淳子自以为这么说,但话不成声,便昏了过去。
淳子从昏睡中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脸,那张脸正凑近看着淳子。是一张少女的脸,尖下巴、丹凤眼、微翘的鼻头、微噘的嘴唇像是要抱怨什么似的,不过五官长得很可爱。
少女微噘的唇瓣开启,扭头朝身后的方向喊:「妈,这人好像醒了。」
淳子转动眼珠,环视四周,天花板上贴着木纹壁板,挂着造型简单的吊灯。很暖和,感觉背部软软的。
她正躺在某处……
方才还在凝视她的少女,此刻凑近她眨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