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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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痛的时候,玖兰枢没有言语,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有沉默。沉默地看着手中温暖的物体,体会着残余的温暖与无力的脉动,感觉到自己心中的伤口慢慢地被撕扯的疼痛,玖兰枢依旧沉默着,只能沉默着,任凭疼痛滋生、蔓延、远去。
“玖兰枢?!!!”
谁在嘶吼,充斥着宛如啼血的悲愤。
那名讳被熟悉的声音如此喊出,玖兰枢无意识地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抹银色意料之中地落入眼帘,顿时觉得胸口异常沉闷,可面上依旧平静,静静地任凭血蔷薇的枝蔓将自己包围,静静地看着对方下定了决心,肝肠寸断地扣下扳机。
“去死吧!!”
“枢哥哥!!”
优姬看着淡定地坐在玖兰故居门前的玖兰枢,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味尽有。
那人静默地坐在台阶前,不悲不喜。即使是与吸血鬼、人类为敌,即使与整个世界为敌,他也依旧气定神闲,嘴角噙着似有似无毫无意义的笑意,淡然地浅酌杯中的佳酿。
唇瓣抵上酒杯的边缘,微抿一口深红的醇酒,辛辣的刺痛在口中化开,不禁轻扬头颅,一口饮尽杯中之物,仿佛想要从那味觉上的刺激中寻求活着的证明。
“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刺激过后,无所谓地丢到酒杯,玖兰枢注视着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少女。久违的重逢没有想象中的悲伤,萦绕在心中只有无比的凝重,优姬不安地握紧狩猎女神,玖兰枢那心平气和的口气,令她浑身发冷,有什么即将失去,是无法想象的重要之物。
“枢大人,可以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对上玖兰枢一人的是,成百的吸血鬼贵族,与十几个吸血鬼猎人。这已是协会的极限,毕竟作为吸血鬼武器的‘源金属’已经毁掉了。可是,在这压倒性的人数面前,战事依然胶着,各自按兵不动。玖兰枢没有行动,围剿猎捕的人与吸血鬼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那毕竟是夜之帝王,流着最古老的纯血,强大到无人可及的玖兰始祖,稍不留神,势必满盘皆输,尸骨无存。
“我的父亲……为什么我的父亲必须死,为什么他甘心接受您的……处决……”
想要询问的事就这些而已,蓝堂英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的地步,有着令人欣慰的成长,也有着绝对不想改变的执着。对枢的仰慕究竟深沉到何等地步,是否早已深入骨髓,融于血肉,蓝堂英想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枢大人那是的命令是保护优姬大人,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继续执行这个任务,直到此身化为腐朽。
“……”
“不能说么,枢大人。”
玖兰枢沉默着,迟迟没有给出答案,蓝堂英不放弃地盯着他看,殷切而悲伤的神色不禁令玖兰枢动容,微启薄唇,顿了顿,思索了一番,最终说道。
“英,你是认为纯血种是什么?是掌控一切的暗夜君王,还是血族尊贵优雅的猎物?拥有远远长久到近似永恒的生命,拥有强大到令所有人畏惧的力量,拥有将人类变为同类的能力。抱着对力量的敬畏与对纯血的贪婪,是谁将纯血种奉为君主,又是谁宣誓着虚伪的忠心,只是为了维持这脆弱不堪的假象。曾因侍奉纯血而兴盛,如今血族已走向末路,蓝堂英,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是纯血种。”“是纯血种。”
优姬与零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一个惋惜,一个惊叹,倾吐着玖兰枢早在万年之前就得到的答案。
“自以为超越了时间却最终被时间束缚的纯血种。这种随意践踏生命最终却被生命诅咒的悲哀的存在,支配着世界,又被世界所利用。活在现今的吸血鬼们啊,你们想一直依赖这种一时兴起便可焚尽三千世界的恶魔到何时?所以蓝堂永路必须死,必须由他所侍奉的我亲自动手,因为他是玖兰王权最衷心的支持者,也是维护纯血最愚昧的的愚者。”
玖兰枢低沉的嗓音,婉转千回,带着一种魔性的魔力,让倾听者不自觉的沉醉其中,溺死在那冰冷而又温暖的残忍里。
这是纯血种悲哀的能力,或是玖兰枢个人的魅力?
没有答案,有的只是纷纷放下爪牙的吸血鬼而已。
因为畏惧,因为恐怖,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绝对无法反抗的、任人宰割的、畏惧与恐怖。
“……纯血种……恶魔……”
不知何人说出了所有人的心中所想,原本已放下武器的吸血鬼们纷纷后退。带着恐惧的神色,慌张地、警惕地、小心翼翼地退出面前这个残忍冷血的纯血之君的领地,那属于地狱一角的世界。
看着吸血鬼意料之中的反应,玖兰枢微抿嘴角,细微的弧度述说着他的受伤,明明早就知道这条路的前方只有一片黑暗,还是免不了被伤害。是不够坚强,还是没能觉悟?竟然还会为这种早就舍弃的事物感到悲伤,这一丝一缕勒进血肉,胸口还会痛,是因为我还有‘心’么?
“英,你应该很恨我吧?!我的确很恐怖吧!!”
抬起手,捂住不受控制扬起戏谑笑意的脸颊,感受到胸口的阵阵刺痛,玖兰枢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明明早就空无一物的地方为何会痛?又因何而痛?
“即使是蓝堂永路,我都能轻易下手,你们说,你们这些与我毫无关联的吸血鬼、人类,又会变得如何呢?”
“……枢大人……”
玖兰枢用陈述句作为疑问句的结尾,掌纹下不知嘲弄着谁的戏谑凝在唇间,久久不肯散去,蓝堂英不禁一怔,随后喉咙着升起一丝干涩,艰难地吞咽唾液,想要缓解那消磨不去的复杂的悲伤。
“……我……枢大人……我……我……”
欠身,弯腰,深深的一躬,将那无法说出口的千言万语统统咽下,即使划破食道,即使腐化肠胃,也不能倾吐。
请您别再说了,也请您别再逞强了。我一直知道的,您明明是那么的温柔,却为何对您自己残忍至此。背负起整个世界的所有憎恨,独自一人堕入黑暗的绝望。您那么决绝,却又那么悲伤……我……我……
眼角感觉到温热的湿濡,晶莹的眼泪划过脸侧,划过鼻尖,滴落,在冰冷的空气中泛着晶莹的光亮。蓝堂最终耐不住悲伤,在这一触即发的战场上哭起来。静静地,默默地,想要代替那人哭泣般,流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干涸的眼泪,哽咽中氤氲着无限的悲伤。
“为了纯血种可悲可笑的命运,玖兰枢,你连优姬,甚至是你自己,也不打算放过么?”
声色严厉,也掩饰不住其中的不忍。锥生零早就猜到了这种事,玖兰枢一直匿藏在心底深处的计划。那原本只是个模糊的概念而已,可是当那个人类的玖兰枢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一向对玖兰枢厌恶不已的锥生零迷茫了,迷茫过后,顿悟了。
如果他不是纯血种,如果他不是吸血鬼的话,他该是什么样子,优雅从容地依窗回望自己,腹黑地孜孜不倦地戏弄自己,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那样,上学、吃饭、睡觉,过着普通的生活,那样的光景……真的存在么?
一次,嗜血的本能终于战胜了理智,在回神的瞬间,看见的是倒在自己怀中虚弱无力的玖兰枢,带着温和的笑容,紧紧地拽着差点将他吞噬的自己,轻声说着自己绝对无发想象的话语。
“……你可以随时吞噬这个性命,我是不会放抗的……”
“……这绝不是谎言……”
“……可是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就因为我是你讨厌的玖兰枢么……”
一直高高在上将所有人当做棋子玩弄的王者,此刻竟然虚弱不堪地依偎在自己怀中,轻声的低语带着深沉的悲伤,看着苍白的脸上流露着的痛苦的神色,锥生零真的不能再欺骗自己了,自己恋上了这个人的事实。
“……零……你终于承认了啊……”
脑海中仿佛回荡着一缕的声音,零眼中甚至浮现出他静静地坐在银棺之上无奈的笑容。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
“你不要道歉,只是,零啊,你会受伤的。因为玖兰枢他……”
“……想要解脱……”
看着一缕身边一条黑色的孤狼,轻盈地跃上银棺,转了几圈,选择了适合的位置,下蹲,优雅地趴伏,渐渐合上酒红的双眸,一副贪恋宁静休憩的模样,零想要轻笑,可裂开嘴角后,只有苦涩。
“我知道的。但是,没关系。他想要的东西,我会都会给他,即使是死亡。”
“……也许吧……”
对于锥生零的提问,玖兰枢难得地沉默了一会,许久后才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随后两人陷入无言的对视,一个心如止水,一个平静无波。
而一直看着这两人诡异对持局面的夜刈十牙与鹰宫海斗也只能默默地陪着,暗中盘算着如何无伤地抓着玖兰枢,并不想杀了他,也不能被他杀死。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纯血种的自相残杀到全灭是最好不过的结局,即使这对谁来说都是无比的残忍。
比起沉默不语的组合,另一头一直哭着没玩没了的蓝堂可谓是破坏了所有紧张的气氛。恭敬地行礼后,满脸泪痕,优姬无奈地优先安抚着他。
“……蓝堂、前……”
声音一滞,优姬顿了顿,压低声线呼唤着。
“……英……”
“……这种哭丧的表情,可不适合你啊……”
看着默默流泪的蓝堂,优姬不禁上前轻抚着他金灿灿的头颅,挂着温柔的笑意,眼底郁结着化不开的悲伤。
“……你只要继续开怀地笑着就好,无忧无虑地,不需要悲伤……还有……”
嗤啦的一声,血肉被撕裂贯穿的声音,近在咫尺。
有温柔的液体滴溅在脸侧,蓝堂英不禁疑惑地抬头,看着笑靥淡雅如菊的纯血公主,微启的唇瓣滴下点点猩红,艰难地开合,遗留着最后的话语。
“……对不起……”
“优姬?!!!!!!!!”
连‘大人’的尊称都已忘记,陷入震惊的蓝堂还来不及接住她倾倒的身体,她已化为一堆沙砾,纷纷扬扬地坠落在地。
“啊————”
错愕,惊愕,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转变,蓝堂英发出了无声的悲鸣,哽咽在喉,唯有眼泪更加凶猛,势不可挡。
“……优……姬……?!”
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锥生零完全没有反应的情况下,那个重要的女孩已失去了生命。愣怔地看着黑色的蝙蝠自风化的身体中飞出,带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脏,锥生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了。直到那颗跳动的心脏稳稳地落入另一个说中,冻结的血液开始沸腾逆流,身体自顾自地行动,血蔷薇已蓄势待发瞄准了玖兰枢的身影。
“为什么?!!!!玖兰枢,你?!!!你怎么……可以……”
‘杀了她’这几个字,锥生零无说出口,脑海中一片混乱,一切发生的太快,玖兰枢怎么可能杀了他珍视守护了十年的女孩,他怎么舍得?!!刚刚真的不是梦么,梦醒了的话,那个少女又会在自己身边嬉笑打闹,就算她是吸血鬼没关系,就算他是纯血种也无所谓。还给我啊,把那个重要的女孩还来啊!!!
思绪叫嚣着,血蔷薇的枝蔓已悄然缠绕蔓延。锥生零一遍遍地试图催眠自己,可是鼻尖飘荡的浓郁的纯血芳香,仍是将他打入了无底的深渊。
“玖兰枢!!!”
……不可原谅……
嘶吼着,充斥着宛如啼血的愤怒与憎恨,愤怒玖兰枢的残忍,憎恨这现实的冷酷。
“去死吧!!”
你怎么可以杀了她?!!!
砰——
伴着心头滴血的声音,发狂般地扣下扳机,一声枪响,锥生零真心祈求着这个世界就在这一瞬间停止,停止在玖兰枢被他亲手射杀的瞬间。那样的话,自己不必承担重要的女孩被杀的悲伤,也不用面对亲手杀了最爱之人的绝望。
“呜呜——”
锥生零的悲鸣,合着另一个人的声音。
“破碎吧!!!”
来不及思考,身体被猛地推向后方,晃动的视角中,一匹健壮的苍狼从天而降,撕咬着血蔷薇。而本该绽放的蔷薇在手中瞬间支离破碎,散落为带点点光斑,消失不见。
“……”
看着突然出现的苍狼,银色的柔顺的皮毛异常光亮,原本打算封住锥生零行动的玖兰枢默默地收起积攒力量的手,将另一只手中仍然温热的‘心’怜惜地捂在怀中。
“黑主银!!!”
咬牙切齿的呼喊,带着惊讶与意外。对于突然出现的苍狼,夜刈十牙抓住虚脱无力的锥生零随意地丢给一旁的鹰宫海斗,便利索地举起武器,瞄准银色野兽的眉心。惊讶、惊愕、最终定格在惊恐,拿着武器的手依旧稳如泰山,可靠得俨然是吸血鬼协会的核心人物。可是抽搐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不安,在黑主银的面前,夜刈十牙仍是个不称职的弟子,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憎恨着身为纯血种的黑主银,却又十分敬慕着身为猎人的师傅。这憎恶与仰慕的矛盾交织着,一直都无法真正地面对黑主银。
和黑主灰阎不同的是,他至今仍是无法决断——要亲手杀了作为自己师傅的纯血种的这种事。
“我一直认为您并不想参与纯血的纷争,结果您还是要参合进来么,师傅?”
对于夜刈十牙的质问,苍狼,也就是黑主银的分身,落地后,一个优雅的转身,便踏着舒缓的步调,来到玖兰枢的面前。扬起高傲的头颅,仰视着那个冷血无情到亲手杀了他最为珍视的作为未婚妻的妹妹。玖兰枢小心翼翼地护住心脏的动作让银觉得难过,可他脸上的淡漠得仿佛不会再为任何事物所动容的冰冷,更加刺痛着黑主银的心扉。
“时间,十牙,我只需要一些时间。”
回应着,命令着,不容拒绝的余地。以玖兰故居为中心,划开了两个世界的分界岭,看不见的界限将所有人分割,一侧是吸血鬼与猎人,一侧是玖兰枢与黑主银。
“只要我杀了绯樱与白鹭,便不会再阻止你杀了玖兰枢。”
回眸,冷漠的淡紫色对上失神的淡紫色。看着锥生零一遍遍地在自己所设的结界外做着无谓的挣扎,用双拳死命地击打着坚不可摧的无形的屏蔽,就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可不肯停止。
不,只是不能停止罢了,这追寻的动作。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一缕,失去了优姬,最终再失去玖兰枢的话,无论爱恨,锥生零又该生拿什么继续支撑他分崩离析的世界?
银无奈地收回视线,对上玖兰枢毫无感情的双眸,那酒红中的平静已不是一句静如止水可以形容,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是机械地映射着黑主银自己的伤感而已。
“连一丝疑问都没有,只要能实现夙愿,你都无所谓了么。”
“无所谓,只要纯血种都灭绝的话。”
玖兰枢平淡地述说着,最先迈开离去的脚步,不再理会突然出现,又贸然打乱棋局的不知名的纯血种,只要能实现目的,过程怎样都无所谓。利用了谁的感情,借用了谁的双手,只要能实现那延续了万年的悲愿,就算自己变得更加卑劣肮脏也没关系。
况且——
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活着的证明。
轻盈的步伐,沉重的脚步,黑主银的分身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紧紧跟随玖兰枢渐渐消失在玖兰故居的大厅,前往那花费了许多时间才准备好的最后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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