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谁种下的因开出的果(1 / 1)
五年前,在停车场里,抱着满是鲜血的他,有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失去他了,以为这辈子没有他我就活不过来了。
五年后,同样是在停车场里,望着站在我们儿子旁边的他,我却发觉时间也不过如此,我在失去他的那些日子里挺了过来,尽管他已经不是曾经的他,却依旧会是我活下去的力量。
天无见沉默着的范禹没有应他,有些执着地喊着:“爸爸……”
范禹身边的Addison见状,想强行去拉开天无的手,却被范禹抬手拦下,Addison虽然有些疑惑,但只能乖乖地站在旁边候命。
范禹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定在原地的我,低头一根根手指地掰开天无抓住的小手,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地说:“我不是你的爸爸。”
天无像我,做事不会轻言放弃,他双手抱住范禹的大腿,继续叫他:“爸爸,你是爸爸……”
范禹目视了他好一会,抬头对我语气冷冷地说:“施瑾惟,把他带走。”
我心头一空,没有意识地抬起脚步边走过去,边凝视着他的双眼,那里空荡荡的,找不到我期待的东西,半响之后,我才找回意识说:“范禹,你也许不知道,天无是我们的孩子,他今年已经四岁了,他学叫‘爸爸’两个字学了很久,因为…他患有自闭症。”
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些东西,但太快了,我抓不住,重新望进去时却依旧是什么也没有,现在的他像一块寒冰一样冰冷伤人,他说:“我和你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们不要再来纠缠我。”
我带着一丝苦笑说:“就算你不记得了,你身上还是留着范家的血,你还是范家的儿子,还是我的丈夫,还是天无的爸爸,这些事实都是你改变不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弯下腰硬生生地扯开天无的手臂,然后快步地走去拉开旁边一辆车的车门,并迅速坐进去锁上了车门。
墨镜一样的车窗玻璃折射出他的侧脸,就像数万年前被埋藏在地下的树脂变成玲珑剔透的琥珀,令人迷恋,又触不及他的内心。
天无想跑过去靠近那辆开动中的车,我走过去制止住他危险的动作,凝望着车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出口处白色的光线里,我在天无面前蹲了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用安慰的口吻说:“天无别难过,爸爸只是暂时不记得我们了,他以后记起来会比妈妈还疼爱天无的。”
天无看着我问:“要多久爸爸才会记起来?”
我怔了怔,要多久?我也不知道,等的时间太长了,我也忘了要他回来我们身边这件事还有时间这种概念。
想了一想,我说:“很快的。”所以不要失望,很快的。
天无点了点头,小手伸过来牵起我的手说:“妈妈,我们去找干妈吧。”
“好。”我理了理刚刚他被我揉乱的发型,便起身带着他离开停车场。
井小檬在搞定了一份美国火焰牛扒、两杯雪糕和十盘水果后,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餐具,挺着吃撑的肚子摊在座位上,脸上满足的表情十足地像一个去青楼里调戏妹子调戏得很欢快的地主大爷。
翘儿摸了摸她妈妈的肚子说:“妈妈,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妹妹?”
井小檬说:“没有,这里有一坨肠子。”
我:“……”
我心里升起了一丝丝担忧,担忧翘儿在井小檬身边长大会被她带坏,搞不好长大以后又是一个极其傻缺的女人,可我不能为了翘儿能正常成长而让她们母女分离,顿时觉得做好人真难,做正常的好人也难,这世界真是情义两难全。
这家餐厅装修得很人性化,腾出了一块空间弄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儿童乐园,吃饱后,活泼好动的翘儿拉着天无一起去里面玩了,我和井小檬就坐在座位上闲聊。
井小檬说:“最近天堂之吻的生意真是火红的不行,我赚钱都赚得手抖了。”
我咬着可乐杯里的吸管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在医学上,手抖分为病理性手抖和生理性手抖,你的手抖应该属于病理性手抖,典型的疾病是帕金森综合症,是病,得治。”
井小檬玩着手机的手指抖得厉害,满脸愤懑地说:“你这么专业,当初就应该继承父业去当医生,成为医生的你时常得罪病人,闹得医患关系紧张,牛逼一点的病人家属就搞个罪名把你送进监狱里关起来,这样我的耳根就清静了。”
我很给面子地说:“呵呵,这个故事编的不错。”
井小檬作势要用手机砸我,我躲远一点,笑了笑说:“小檬,你和颜尚其实挺配的。”一个够实诚,一个够傻逼。
井小檬神情傻傻地愣了愣,语气不自然地说:“干嘛突然说这个?我和他……不可能的。”
我轻轻地叹了叹气:“小檬,你说过会考虑重新一段新生活的,你这样一个人照顾着翘儿很辛苦不是吗?而且颜尚他应该是对你有感觉的,不然你以为一个男人会平白无故不求回报地照顾你和翘儿这么多年?”
她说:“小惟,我不是不知道尚尚对我的好,可我觉得我爱不起了,我的心在陈睿离开的那一刻就永眠了。”
我说:“小檬,你别给我整这文艺范,你这是在逃避,你敢说你对颜尚没有任何感觉?你只是怕了,因为陈睿的离去给你带来的伤痛而选择了做胆小鬼,你这样对颜尚不公平,对翘儿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
她低着头沉思了许久,问我:“我该勇敢吗?”
我说:“去吧,少女!勇敢去爱吧!”
井小檬斜了我一眼,拿着手机朝远离我的方向挪了挪,怎么滴?还嫌弃我不成?真是好人难做啊!
小叔公和姑姑这两个公司的大老板不能撇下自己的业务太久,在回来的两天后就飞回新加坡了,我晚上回去婆婆家时,周文钧打了电话过来,他告诉我他了解到Fitch最近在中国D市有一个建筑项目出了问题,所以他可能会回国解决这件事。
我如实说:“我今天见到他了。”
他在电话那头诧异地说:“这么巧?他还是对你很冷漠吗?我最近为这件事都快想破头了,小惟你不是有一个很厉害的律师同学吗?叫他查一下阿禹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可以查得到吧?”
他说的律师同学是钟昶,我也许久没联系他了,虽然我们之前查了五年都毫无头绪,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而且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我决定接受这个建议。
最近的D市日报总会有一篇报导是关于在建的D市大气物理研究所二楼阳台倒塌砸死人的事故调查进展,有人质疑这是设计图的问题,而设计这所研究所的建筑师正是赫赫有名的年轻建筑师Fitch。
有评论揣测这位曾经一举成名的设计师在出名之后可能变得心高气傲,所以对建筑设计这么不负责任,从而枉顾别人的性命。
我不清楚这其中的纠葛,但我知道这很严重,如果真是设计师的问题,他可能会被驱逐出建筑界,因为没有人愿意用一个设计出不安全房子的建筑师设计出来的图。
我独自开车去这个大气物理研究所的工地看过,工地已经停工了,起到一半的建筑楼在灰色的天色下显得尤为萧瑟,工程队的工人也稀稀落落地坐在暂住的板房外抽烟聊天,对他们来说等待结果是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棘手的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让人就算有再多的能耐对这样的生活也会感到措手不及。
我在对外出版社上班了半个月,都没再遇见过范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英国,只能每天关注倒塌事故的新闻报导,幸好这次的倒塌事故在一个月后终于尘埃落定了,调查结果是设计图没有问题,是工程队的负责人中饱私囊,偷换了建筑材料,在建研究所的过程中,二楼阳台因为承受不住重力就倒塌了。
很多时候,枉顾性命的不是一张图纸,是人心,一颗贪婪自私的人心。
在范禹的事情找不到突破口的时候,很意外的是,我接到了一个远洋电话,在美国的Joyce跟我娓娓道来了一段他曾隐瞒的真相。
他说:“Vicky,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为自己对朋友的不真诚向你道歉,我想了很久,还是无法过自己心里的那一关,我不知道我曾经做过的一件事会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我打听到你在自己的婚礼上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把他找回来,也许你不知道让你丈夫从你身边消失掉这件事我也参与了,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原来当初他听到Fitch这个名字时欲言又止是有原因的,只是我没想过上天将我的命运都安排得如此紧扣,每一段经历都如此有关联,好似我前半生经历的所有事,认识的所有人都是在伏笔,无论我在之后的命运里发生了什么,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都已经有了因的存在。
我小时候跟着信佛的奶奶住,她时常会用佛法来教导我,她说,佛门常讲‘善因善果、恶因恶果、无因不果’,我们做人要慎重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不能给自己种下太多恶的因,让自己的后半生只能收获恶的果。
我不甚理解的是,一向对大道理都挺认同的自己从没有故意去种恶的因,却要在二十五岁之后的这段时光里学着去承受这么多难以想象的苦果,但活了这么多年,活到如今这个年纪,我也能看开了,在因果的规律中,善恶是不能相替代的,就好比一件事中有善的发心、恶的形式,我心里觉得我经历的这些事不一定是恶的果,因为我已经做了很多我从前不能做的事,尽管可能是生活所逼,但没有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鞭笞着我前进,我或许还是那个长不大的莽撞的少女,永远只会依赖着身边的人去生存。
因此,当真相要被揭开帘幕呈现在我面前的这一刻,我的内心是非常冷静沉稳的,或许有惊讶过曾经偶然认识的Joyce会和这件事有关,但我现在最迫切的是如何破解这样一个谜团,然后让范禹回到我们的身边,解决掉这个不知道是谁种下的因而带来的苦果。
Joyce告诉我,五年前他受约克公爵之托,接了一份工作,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他将要做的这件事,其实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Joyce是一名催眠师,一名专业的催眠师。很多人都认为催眠术是假的,这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通过催眠就可以操控人心的事情,但他告诉我他做的这件事就是对范禹进行催眠。
很多古老的催眠术都被传说得很神秘,很厉害,但大家都只是把它们当传说来看,并不是真的相信它的存在。然而,Joyce这个专业的催眠师就传承了一种很厉害的古老催眠术,这种催眠术施展了之后会使被催眠者自主判断和自主意愿行动丧失,感觉和知觉发生歪曲并渐渐丧失,然后听从催眠者的心理暗示,成为处于另一种状态的人。当然,如果要被催眠者长久保持这种状态,就必须隔一段时间催眠一次。
我觉得这样的真相多少让人啼笑皆非,如果这是一部玄幻电影,那么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但在现实里把一个人催眠成一个冷血,没有感情的人,怎么想都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范禹的现状的确是如此棘手。
Joyce说,以往他极少用过这种催眠术,但那一次他被约克公爵请了过去,连带他的父母也被请了过去,很多时候这种连家带口请过去让你帮忙的活,说穿了还不就是威胁。
Joyce没办法反抗,只能答应他,再说催眠术这种东西不是真的完全能改变一个人,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所以他也没多担心。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父母会在约克公爵的安排下长住下来,迫使他即使一个人回了美国,也必须定时给范禹催眠,后来他还打听到约克公爵这么做是为了他的妹妹,不过他了解到约克公爵手里掌握着英国的军权,也许约克公爵想先试验一下靠催眠术来控制人心,以便日后用来满足他的野心。
你猜我猜这种东西谁都会,Joyce这样的猜法倒把范禹的问题上升到了国家的层次,还是政治问题,就好比从前有一个小国侵略一个大国,小国一支侵略队伍里的一个士兵好色玷污了大国一条村里一个农民的老婆,然后全村的人拿着扁担菜刀去报复这帮士兵,大家打得头破血流,极为惨烈。几十年后,大国的历史书册里就会出现这样的一段历史:抗战时期,某村的爱国村民英勇抗击敌人入侵,这次的斗争成为了史上第一次民众大规模自发保卫家园抵抗外来侵略的战斗。事实上,它不过是一个农民不堪被好色士兵戴上了绿帽子怕会被全村的人笑话而实行的报复行为。我不知道几十年后,当约克公爵的阴谋被人拆穿后,范禹会不会成为这一段历史的重要人物,但我觉得无论这其中牵扯到多复杂的政治问题,他始终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有家庭有感情的男人,这样就够了。
令人费解的是这个约克公爵的妹妹,我不晓得她为何要对跟她可能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范禹做这些事,她的脑袋里想了什么,目的是什么。
突然之间,脑海里闪过了一些东西,我想,我可能很快会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