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感情不是卑微的东西(1 / 1)
这一趟的海边之行结束于中心医院给白芨打的一个电话,院长临时通知他回去接手一个重要病人的肿瘤切除手术。
在D市机场下飞机后,我们很巧地遇到了沈香堇。
她拉着一个行李箱,神色匆匆地往登机口的方向赶,白芨上前截住了她。
他说:“小香皂,你要走?”
沈香堇看到白芨时眼中闪过诧异,不过越过白芨看到他身后的我时,眉头微微收拢了一下,她简洁地说:“嗯,我赶时间。”说完就用手去掰白芨拉着她的那只手。
白芨不放手,回头对我们假笑了一下:“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些事和她解决一下。”然后就半拖半抱地将人带走了。
井小檬摸着下巴说:“哇塞,看不出白芨也有这么MAN的一面,我还记得高一第二学期他的第三任女友背着他劈腿,他知道之后不仅没生气还送了人家一句“祝你们早生贵子”,当时的他多窝囊啊,要是我的话就咬死那对狗男女。”
我很是吃惊:“白芨被人劈过腿?什么时候的事?”
井小檬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高一寒假泡上的美眉,叫……叫曾柒琶,对,就是她,就是那个喜欢吃大蒜配果冻的奇葩。”
我悔恨地叹息道:“我怎么不知道?这种事要人多嘲笑才好玩,你当时应该告诉我的。”
她又努力回想了一下:“我跟你讲了,我记得你当时还把它当笑话足足笑了五分钟。”
我更吃惊:“你讲了?我还笑了五分钟?我可能忘了,不过我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居然只笑了五分钟。
站在旁边的颜尚一手牵着一只娃,他突然开口问井小檬:“为什么你要咬死他们?”
我和井小檬都不明白地看向他,哪里来的频道?
“啊?”井小檬啊了半天,才一副明白过来颜尚问什么的表情,开始数落他说:“尚尚,你问的问题太滞后了,你问的是我那句‘要是我的话就咬死那对狗男女’对不对?”
我恍然大悟,想不到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还是只有井小檬这种怪神经的人才对得上颜尚的频道。
颜尚点了点头,像在苦恼某一个深奥的学术问题:“小檬你又不是狗,怎么整天想着咬人?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说不定这是病。”
我及时地憋住了到嘴边的笑意,生怕被井小檬迁怒到。
如果不是颜尚此时脸上那副诚恳老实的表情,我一定认为他是故意的,但他这种杀人不见血又很无辜的状况这几年我见多了,还是忍不住想笑。
井小檬的脸像生生吃了一坨猿粪那样臭,她想怒又不能咬颜尚的憋屈模样真是好玩极了。
我竭力隐去嘴边的笑意,牵起天无的手说:“走吧,儿子,我们回奶奶家吃大餐。”
走出机场的过程,还能听到跟在身后的颜尚劝井小檬说:“小檬,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井小檬咬碎了一颗牙说:“不用,谢谢!我讨厌兽医院!”
颜尚:“……...”
唉,真不明白这样老实又一针见血的颜尚是怎么在地球上活过来的,又是怎么设计出本省财政厅那栋惹眼的办公楼,人生真是处处无神奇。
要我说,机场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你可能会遇到你心幕已久的男神但刚好你嘴角还残留着在飞机上睡死流的口水痕,也可能遇到某个电视上天天见到的领导人物但他刚好想避人耳目地抠一下鼻屎,当然也有可能遇到一个你更意想不到的人——容霈。
她踩着一双15厘米高的黑色高跟细跟鞋,姿态高雅地从一辆停在机场门口的车上走下来,抬头瞥了一眼我们这边,然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动。
我心里是有点排斥她的,这要怎么说呢,是从范禹失踪之后开始的吧。
当年,范禹和我领结婚证之前,容霈就曾跟范禹谈过话,她认为范禹不应该因为婚姻就此局限于国内的建筑领域,应该到国外提升自己的能力,她特别提到她毕业的那所英国建筑学校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School of Architecture,她希望范禹能听从她的建议,先不要结婚,而是去英国留学几年,这样对他以后在建筑设计上的发展有帮助,不过被范禹拒绝了。
这些我都是从童子然口中无意间得知的,虽然我不想浪费钱,但看在范禹跟着他们事务所一起学习的份上,我还是慷慨地买了一本他写的书,然后在他死皮赖脸要给我的书亲笔签名的时候,他就碎碎念说到了这件事。
当然,这并不是我排斥她的缘由,用到排斥这么严重的字眼,还要说起五年前的一件事。
翻天覆地找范禹找了半个月还是毫无头绪的时候,我就曾怀疑过容霈。
那时的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我就不可能放过,于是我去到了她的事务所,敲开了她办公室的门。
她当时见到我没有一丝惊讶,只是坐在她那张华丽的办公椅上双手抱胸,漠然地将我望着。
从小养成的礼貌修养,容不得我此刻在她面前把自己变得狼狈,我不卑不亢地对她说:“你好,容小姐,今天冒昧到访,只是有些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她对我的话无动于衷,依旧是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清模样,仿佛我接下来要讲的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压下心中升起的不耐:“也许我这样说有点冒犯,不过我希望容小姐如实告诉我,你对范禹失踪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她终于不再当冰雕,开口问我:“你怀疑我?”
我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即使你不想拐弯但为了礼貌必须要先客套一番,她也能一句话打破这种僵局。
她冷哼了一声,不在正题上说:“我说过感情是愚蠢的东西,施小姐,你不认同吗?”
我说:“容小姐,每个人对每个问题的看法本来就存在异同,我对感情的看法和你对感情的看法如何并不存在矛盾,如果你真的和这件事无关,我不会再打扰你。”
她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目光尖锐地看着我说:“施小姐,我劝过你的,只是你太自以为是了,所以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而且如果真的和我有关,你还怕查不到吗?”
她看着我的眼神像一个黑洞,仿佛曾经有太多东西被它吞噬掉,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生出寒意。
我沉默了几秒,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谢谢你的回答。”
诚如她所说的,如果我想查,不怕查不到,没有什么事是竭尽全力做不到的,就算找一辈子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可能是这样的一段对话,让我和容霈的磁场开始有所交集,所以会开始有排斥的感觉,我一向认为没有了感情的人就好比没有生命的机器,嗅不到春天的花香,看不到夏天的芙蕖花,更无法体会秋天落叶之伤感,没有这些最基本的感觉,生活便变得毫无意义。
而我从不觉得活得有感情是卑微的,就算是痛也痛得心甘情愿。
任何人也不应该冠冕堂皇地对别人的感情观指手画脚,你可以给意见,告诉别人你的想法,但把你的思想强加到别人身上,其实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离开BM建筑事务所的时候,天空下了一场大雨,夹着轰鸣的雷声和凌厉的闪电。
一无所获的结果多少抹灭了我心中的一部分希望,如果真的是容霈对范禹做了什么,起码我还知道他在哪,但我心里明白,她不可能把他藏得这么无声无息。
范禹是有意识的,他可以反抗,而且容霈恐怕还没有那个能耐在这样一个信息共享全球化的世界里把一个人毫无痕迹地藏起来,再说藏起范禹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好处,也似乎没有一种理由可以支撑这种可能性。
根据我后来查到的事实,容霈在范禹失踪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所以这种可能基本可以排除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街上行人的步伐,我像没有察觉到雨水落到脸上的冰冷,依旧缓慢地在雨中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声刺耳的喇叭声拉回我麻木的思绪,有些迷惑地将视线朝旁边望过去,一辆黑色BMW靠近我停了下来。
驾驶座的颜尚看着我皱眉说:“施小姐?你这样不冷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不甚明白地盯着他,因为我和他除了跟大伙一起吃过几次饭,关系真的很不熟,而且印象里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不怎么说话。
颜尚继续自顾自地说:“施小姐,你要上车吗?我送你回去吧,这雨下得很狂躁。”
我下意识拒绝他:“不用了,我走回去就好。”
他没有理会我的拒绝,边打开车的中控锁示意我上车,边说:“上车吧,淋多雨不知道会不会脑子进水,所以我从来不敢淋雨,还有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其实是范禹的粉丝,你是他太太,我应该照顾一下的。”
我脑袋有些当机:“粉丝?”
他看着我诚恳地说:“很奇怪吗?我喜欢短道速滑很多年了,范禹一直是我的偶像。”
我仍站在雨中,有些凌乱,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要说小姑娘崇拜范禹我还可以理解,毕竟脸摆在那,可他这一个大男人说他崇拜范禹,就真的很让人瞬间雷倒了。
他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快速拉开后边的车门把我推进去,然后自己又坐回到驾驶座上,从前面递了一条白色的毛巾过来:“快擦擦,我刚从工地赶回来的,你别介意我用它擦过手。”
我盯着那毛巾犹豫了一下,心想如果我说我介意会不会伤了他那颗单纯的心灵,不过我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只是趁他回头发动引擎时默默地将它藏到了座位的边缘。
他问我要了地址,然后自顾自地认真开车。
我仍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于是开口问:“你真的崇拜范禹吗?”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小激动:“那当然,他可是连续蝉联了三届冬奥委会短道速滑1000米的冠军,以前我也学过滑冰,不过资质不好,我爸妈就没让我学下去,但是那种在冰场上淋漓尽致地奔跑的感觉是真的很棒,我一直关注着范禹的比赛,他真的很厉害,你不知道……”
我静静地听着他讲,从来不知道这个看似来很安静很沉默的男孩心里也曾藏了一个很大很了不起的梦想,好似说起梦想就会让他焕发出与众不同的光芒,我想这也许是梦想的光芒。
就是这样的一次偶遇,让我和颜尚从此成了朋友,然后也和井小檬一起成了至交,他一直照顾着我们,真诚待人是他的一大特色,虽然有时候白痴得可以,却并不影响他钻石王老五的身份。
机场门口,颜尚因为是容霈事务所的建筑师,便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淡地颔了颔首,然后径直从我们身边走过,身后跟着一个外国助理。
我抱起天无坐进一辆出租车里,井小檬也抱着翘儿坐了进来,而颜尚则坐到前面的副驾驶座上。
他突然开口说:“小惟,容姐其实在英国有另一家建筑事务所。”
我抬头疑惑地望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他语气有些感伤地说:“我感觉我快失业了,事务所的项目越来越少,容姐还经常自己亲自出马,而且她设计的建筑图越来越厉害了。”
井小檬听到他这样说,也跟着担忧起来:“你失业了,我们不是少了一个土豪朋友,以后吃饭谁付钱啊?”
我白了一眼这两个人:“自己给,井小檬你还是不能摆脱米虫这个荣誉称号。”
“哪有?”她低头向自家闺女寻求安慰,“妈妈很厉害的,翘儿你说对不对?”
翘儿很违心地说:“嗯,妈妈最厉害了。”
然后井小檬抱着翘儿幸福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的是,在一边默默听着我手机里古典音乐的天无开口说了一句:“干妈,骗人。”
我赞赏地搂了搂自家儿子,井小檬一副见到外星人的样子瞪着我怀里的天无,抖着声音说:“施施施小惟,你儿子他骂我,他居然会骂我了。”
我一本正经地纠正她:“错,我儿子没骂你,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井小檬愤愤不平地脱口而出:“干儿子,你真是和你老子一样腹黑。”
话毕,气氛就变得有些沉默,我的下巴轻轻抵着天无小小的脑袋,手臂不自觉地更加搂紧了他一些,只听见他小声地喊了声:“爸爸。”
爸爸,这两个字,他学了很久,没有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他只能对着照片里的那个人练习这两个字,但练会的时间比喊妈妈用得少。
也许范禹知道了,以后都会拿这件事向我炫耀,我这样想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