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开始还是结束(1 / 1)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对我很了解,我欣赏他这种自信,因为我也一度认为自己很了解他。
直到那天,我还是做出了决定,那个我想了一年都迟迟不敢做的决定,在他参加四年一度的国际性大赛的这一天。
在告诉他我这个决定的前十分钟,我很平静地坐在我们合租了两年的房子里,我手里握着有着45粒按键的遥控器,茶几对面是一部SONY牌40寸液晶电视机,CCTV5体育频道正直播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冬奥会短道速滑男子1000米冠军是战争最后的胜利者,他胜利的那一刻,我笑得很灿烂,却也泪流满面。
距离我打电话给他的两个小时后,我坐上了前往中东Y国的飞机,作为一名驻外的战地记者,踏上了这次未知的旅程。
读大学的时候我去过一趟耶鲁大学游学,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英语文学专业的教授,教授很健谈,谈了许多当代西方文学的伟大作品,也谈到了他引以为豪的一位女学生——玛丽·科尔文,一位在叙利亚暴力袭击中遭炮击身亡的战地记者。
那时候的我从教授口中听闻了一个长长的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有些东西便在心底偷偷地埋下了种子。
几年后的现在,没想到我也像她一样做了同样的选择——做战争真相的证人。
于是,在Y国这片土地上,哪里有危险哪里便是我的目的地,我见过人们为了反政府军队统治进行示威的浩大场面,也见过在枪林弹雨中挣扎生存的难民们,甚至自己几次和同事在爆炸中死里逃生。
作为一名文字战地记者,我和其他战地记者的信念必须一样,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我选择了这种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但我从来不是勇者,这样的选择也许是为了逃避某些事情,但是每次看到在恶劣的战争环境下仍然坚强活着的人们,我在害怕的同时,也更勇敢了一分,渐渐地,心中的淡定便会多一分。
刚开始到战乱当中的Y国,我还对这片土地带着疏离感,已经在这驻扎了半年时间的同事很是感慨地和我说,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看到的东西,而是等待,等待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下一刻,所以你必须谨记自己的身份,用坚强的信念去支撑你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之后,我跟随他们四处奔波,结识了一些热情的当地人,他们让我们这些异国他乡的人在炮火的阴暗中看见一丝阳光,更坚信笔尖下的文字是有价值的。
这一天,结束了在暴动现场的报道后,我回到了在郊区的临时住处,啃了一块硬崩崩的冷面包后就立刻拿出手机给在乌兹别克斯坦认识的一个好友大概讲述了一下今天的暴动局势。
他叫吉瑞,比我大两岁,是一个中英混血儿,一个自由的和平主义者,却博学敏锐,总能有自己独特的时事视角,跟他讨论时事能够让我的思维扩大,最关键是能更好地写好我的通讯稿。关于这点,我很是感谢,感谢十六岁时的自己,突发奇想要去乌兹别克斯坦感受古尔邦节的气氛,也就是当地的吃肉节,才会遇到相见恨晚的吉瑞,为我日后提供如此大的114万能平台做了铺垫。
吉瑞在电话那头深入浅出地分析了一番这场暴动,善良地提点了我几个局势要点,并告知我一个不幸的消息——未来的一个月他将与他的新婚妻子酒井丸子去冰岛度蜜月,在此期间不接收任何无线电波,也就是说,我的饭票不发了。
尽管很是伤心,我还是选择祝福他。
反正他结婚那天我已经烧钱通过远洋无线电波和丸子这个强悍而美丽的日本空手道选手真诚地聊过了,为表示我的真诚,吉瑞过去在挪威荷兰西班牙刚果南非澳大利亚加拿大以及尼泊尔等国家有过的艳遇都被我如实地告知了她。
我做人一直都有个原则,我不好过,让我不好过的人也好过不了。
挨着关灯的点数,我趴在木质的办公桌上借着微弱的灯光完成这一天最后的一项任务——写日记。日记本已经写满了一百四十一页,一天一页,也是没有他在身边的每一夜。
抽屉里放着一张旧报纸,一则消息在头版占了整整一面的篇幅,附着的图片是他熟悉的清冷面容。
消息的大概内容是:中国选手范禹夺得XX冬奥会短道速滑男子1000米冠军,这是中国男子在本届冬奥会取得的第一枚金牌,但颁奖台上未见他的身影,留下了众多猜疑。
具体那天他在这个颁奖仪式之前做了什么,我并不知晓。
我只知道,那天,我和他分手了。
在中东待了半年,我获得了一个短暂的十五天假期,定居新加坡的姑姑召唤我过去看她。
姑姑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她二十五岁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拿到了MBA的博士学位,然后拒绝了各种跨国大公司的邀请,自己跑到新加坡开了一家珠宝设计公司,高薪聘请了几位据说是她大学好友的知名设计师,小本生意做得有模有样,却从来没考虑过结婚这档子事,所以我爷爷奶奶去世时都是没合眼的。
在姑姑的女强人窝里颓废了一天之后,我被强行梳妆打扮了一番,又被强行拖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酒店里陪她和两个男人就餐,当然,这并不是你们想的强行相亲。
因为相亲的人不是我,是独身主义者——我的姑姑。
“范先生,这是我的女儿。”姑姑很自然地使唤我说:“小惟,叫叔叔好。”
然而,她没能如愿地听到我那句甜美天真的“叔叔好”。因为我没想到的是,上天会给我这样的一个巧合。
一身黑色长裤白色衬衫的范禹此时正坐在我的对面,隔着满桌子的新加坡美食,和我两两相望。
我自认从他眼中读出了某些危险的信息,内心也长出了一些毛毛,虚乎乎的,俗称心虚。
姑姑似乎嗅出了一些异样,她很是善解人意地说:“哎呀,我都忘了,小惟你刚刚不是说要去洗手间吗?现在社会混乱,世风日下,妈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就让这位哥哥陪你去吧。”
我睇了一眼姑姑写满了阴谋实际上也是剃光了毛的狐狸脸,差点忍不住冲上去咬两口再吠几声让她耳鸣。
有你这样把侄女推坑里还填两把土的姑姑么?
范禹并不为所动,倒是要和姑姑相亲的大叔开口说了一句:“去吧,阿禹,我和你后母单独聊聊,你也学着照顾一下妹妹。”
只见刚刚还等着看好戏的姑姑眼角抽搐了一下,手中的拿铁咖啡更是抖出了杯子里的一半。
高!实在高!大叔好样的!
我在心里默默地吹口哨!尽管如此,我还是边用双手使劲绞着衣角边用撒娇的小孩语气说:“妈妈,我不要去洗手间,我要吃鸡肉沙爹,你昨晚跟我说见第一个叔叔就给我吃鸡肉沙爹,见第二个叔叔就给我吃咖喱鱼头,见第三个……唔……”
姑姑迅速地扑过来用手捂住我的嘴巴,黑着脸凑到我面前咬牙切齿地低声吼:“施瑾惟,你敢拆我的台子?”
“喔唔呦啊……”我没有啊!天地可鉴,我只不过把姑姑你设想的戏码加了点修饰,在这场戏码中,我是姑姑你的女儿,没人说不能是智障的女儿啊?再说,让我和这位看起来就是来寻仇的“哥哥”单独相处,估计明天我就不是一位伟大的战地记者了,而是一具阵亡在恶势力底下的尸体。
所以,在我把自己出卖之前,就别怪我出卖姑姑你了。
善良的大叔看到我被暴力制服的惨状决定出言相助:“施小姐,你不能这样对待孩子,她是你的女儿,不管她智商如何,你应该给予她起码的尊重。”
要不是我离得近,几乎是看不到姑姑装得非常端庄得体的脸其实已经变得有点儿扭曲,她表面上很有修养地听从劝告给予我起码的“尊重”,放开了捂住的手,暗地里却用力地拧了一把我的大腿肉。
我立马扁嘴含了两包泪控诉道:“噢!妈妈,你拧疼我了,小惟的肉好痛痛!”
小样儿,让你背地里整我,就算是姑姑我也要当小强一样灭。
“不好意思啊,范先生,你不了解我女儿的病情,她其实…不仅脑子的神经有问题,连…感觉的神经都有问题,常常无缘无故喊身上的某个地方很痛,带她去看过的医生说查不出什么症状,也不知道是真的痛还是假的痛,归根结底都是脑子的问题,我这个当妈的也经常被误解虐待她,我……”还说完,姑姑便用餐巾纸掩面抽泣,只有我这边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目露凶光地瞪了我一眼。
我:“……”姜还是老的辣。
“噗嗤…..”对面的大叔被姑姑悲情的演技惊呆了片刻便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桌上的三人都疑惑地望向他。
仔细一瞧,这位大叔其实长得不赖,三十出头的模样,实际上就是三十几岁,立体英挺的五官带着一股温婉而雅的气质,高挺的鼻梁上挂着一副银丝眼镜,镜片隔绝了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角宛如星空中一轮皎洁的上弦月。
不赖大叔勾起迷人的嘴角,一改刚刚憨厚善良模样说:“施小姐不仅长得美有才情,连演技都这般纯熟,不当明星真是娱乐圈的一大不幸。”他将眼镜摘下,来回瞟了一眼我和范禹,表达出好走不送的意思:“你们两小孩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别在这碍着我和范小姐交流感情。”
我还震惊在大叔的瞬间转变中,范禹倒是见怪不怪,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手中的白开水,就迈着修长的双腿起身走了出去。
等我回过神,奈何于大叔的气场太过强大,也准备乖乖听话地离开是非之地,姑姑终于绷不住成熟知性的模样,顶着一副恼羞成怒的表情命令我:“不准走,就你这智商,要是走丢了,你爸爸还不找我算账,你怎么不长记性呢?这位叔叔是长得良善了点,你也不能是非不分是不?”
我站在一旁眨巴着无辜的双眼,什么叫宁死不屈?这就是典型啊!即使人家大叔已经说得这般真相了,姑姑您还坚持把戏演完,让人吐槽到底,您不进娱乐圈真的是金鸭奖的一大不幸啊!
大叔真的很有气质,尽管他此刻没有揭穿姑姑,还是坚持用眼神向我表达再不走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小妹妹的信息。
我耸了耸肩,利索地操起包包,忽略姑姑那张抹了几厘米厚粉底仍然黑得很有艺术感的脸,干脆地转身离开。
谁叫姑姑您是纸老虎而对面大叔是货真价实的华南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