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又见故人（1 / 1）

宇文瑄也不拒绝，他素来知道她是个通晓诗词、蕙质兰心的女子，却没想到她比自己想象得更加让人意外，居然敢从家里逃跑，计划详尽，整整一月，安清王府名誉楚国的霍琛，都没有找到她的下落，可见她聪慧和智谋并具。可惜她是个女子，如果是个男儿，如此善于谋略，朝堂之上，必然有她的一席之地。他心中百转，但面上并没有流露出来，宇文瑄淡淡一笑，便顺着她的话说：

“好吧，小陌，那你也不必称呼我为公子，叫我文轩便好。小陌现在要去哪里？我正好没事，可以送你一程。”

桃夭也不便拒绝，何况自己住的屋子还是托他租下来的，也不必隐瞒，便直直回答道：

“我正要回去，该是午饭的时间了，文轩若是不嫌弃，便到我家中坐坐？”

他正等着她这句话，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大约两刻钟过后，两人回到了百顺胡同。这附近虽然住着几户人家，但距离不近，彼此之间没有来往也属正常，因此他带着宇文瑄进入胡同，并没有人特别注意。

苏桃夭站在门口，伸手敲了敲门，低声喊道：

“阿凉，我回来了。”

一会儿，便有脚步声传来，门应声而开，阿凉已经等得有些着急，见她回来，正要埋怨，却见到宇文瑄这个心中的不速之客，脸上原本生动的表情顿时僵在了那里。

桃夭将宇文瑄让进门里，关上门，才笑着对阿凉说：

“这个屋子，就是托文轩才帮忙租下来的，阿凉，我带他回来坐坐，你不要担心。”

阿凉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放松下来，陪着二人进了前厅，只见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女子和男子没有亲缘关系是不应当同桌而食的，阿凉望向桃夭，征询她的意见：

“我已经做好午饭了，这位公子要不要一起用饭？”

宇文瑄抢先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姑娘。”

桃夭笑了一声，对阿凉点点头，女孩转身进了厨房，端了几个菜，以及重新拿了一副碗筷。

三个人坐下，桃夭并不拘束，招呼着宇文瑄随意，自己早就饿坏了，立刻狼吞虎咽起来，阿凉的手艺很好，桂鱼、糟蛋和豆腐羹，香气扑鼻，她不一会儿，便吃下了一碗饭。苏桃夭正伸手舀了第二碗，却发现阿凉和宇文瑄都呆呆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沾上饭粒了？ 阿凉有些无奈，原来这屋里只有小姐和自己，小姐随便点也就算了，可是今日桌上还有一位文公子，小姐吃饭起来怎么还是如此大大咧咧，岂不是让旁边的公子看了笑话？

宇文瑄虽不是楚国人，但是扬州的美味佳肴他也尝了许多，对这桌简单的饭菜也没有太多的食欲，只是苏桃夭吃饭的样子，不知情的人真的以为摆在她面前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小姐，你这样太不端庄了。”阿凉见她依旧不知情的样子，只得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桃夭原以为是什么事，她顿时失笑，想到一首从小便无比熟悉的诗，缓缓说了出来：

“小时候我读过一首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所以我们应该要珍惜粮食才对，当然要赶紧吃光才是啊。”她的眼珠一转，脸上换上调皮的神色，“而且阿凉做的饭这么好吃，小姐我饥肠辘辘，肯定忍不住。你们两个再不抓紧，饭菜都要被我吃完了。”

阿凉立刻被她逗笑了，她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和小姐身在外面，许多规矩也实在没有讲究的必要，小姐开心就好。她也不再多说，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自己的饭。宇文瑄听桃夭的诗颇有道理，也不甘落后，三个人将饭菜吃了个精光。

饭后，阿凉将碗筷和盘子都撤了下去，给两个人端上了两杯清茶，自己便下去收拾去了。她自小便服侍桃夭，主仆观念很重，虽然有时候桃夭要帮她一起干活洗碗，她却怎么也不肯，久而久之，桃夭也就不勉强了。

宇文瑄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问桃夭：

“小陌最近有什么计划，打算何时离开扬州？”

苏桃夭摇头：

“计划暂时也没有，只是现在外面搜查的紧，反而呆在扬州更安全些。我今天找了个工作，先攒一些钱，等过一段日子再行打算。”

他估计她找的工作定然在倚翠楼之内，可是他当时一身男装，能到青楼里面找到什么工作？

桃夭似乎察觉到他心底的疑惑，直接说道：

“我在倚翠楼后堂做账房，我觉得还不错。”

原来她还会算学，宇文瑄心里滑过这个念头，但立刻微微皱眉，苏桃夭毕竟是个女子，虽然扮成男子，但是出入青楼，人流复杂，依旧有些不太方便，他想了想，说道：

“小陌若是想离开扬州，我可以帮忙，绝对是安全的地点，钱财方面你也不用担心，倚翠楼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去了吧？”

桃夭有些诧异地看他。上次自己托他帮忙，却也是付了租金，只是欠他一个人情，可是他刚刚许诺的帮忙，却不只是人情那么简单。要避开霍琛离开，找到新的落脚之处安定下来，绝非那么容易的事情，绝对需要人脉和不少的银两。他这样帮自己，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报答。

她本也是不愿靠别人的女子，何况她的目标并不只是离开扬州，所以苏桃夭即使知道宇文瑄好心，但是还是拒绝了：

“多谢文轩的好意，只是我想要离开扬州，也不只是为了避开那个人。我想要到别处去看看，这个国家必定有值得欣赏的风光，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你虽能帮我离开此地，但我今后的路，还是要我自己才能走，不能靠旁人。”

宇文瑄有些震惊。到各处游历，是有抱负的男子才会有的理想，女子多半期望的是嫁个好夫君，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与众不同的姑娘。

他怔忪片刻，才低低开口：“你之所以不愿嫁给霍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桃夭点头，语气里都是坚定：

“我不想嫁人。一旦嫁人，我便只能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每日都只能围着夫君打转，我想要的是自由，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这才是我的人生目标。”

人生目标？她竟然已经想的那么深入。有时候人庸庸碌碌，一辈子都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却早早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计划，宇文瑄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她不慕名利、聪明机智，对许多事情都看得无比透彻，身上似乎有许多常人不具有的东西。当然，他不会知道这是因为她来自现代的缘故，她的人生原本有无限可能，现在要她将一生交给一个古代的男子，女子在他的眼中并不能得到平等的对待，她自然百般不愿。

苏桃夭总算不用藏着掖着，可以将心中所想尽数倒出，身上也轻松了许多，她说完这番话，也不在意文轩是不是理解，笑着说：

“文轩不用在意我说的话，权当一笑便好。”

宇文瑄放下茶杯，盯着苏桃夭的眼睛，语气认真，脸上没有半分轻视之色：

“是我小瞧了小陌了，小陌竟然已经打定主意，我便不勉强了，以后若有需要大哥的帮忙，便到庆隆当铺来找我，大哥必定竭尽所能。”

宇文瑄这么说，便是对苏桃夭推心置腹了。

桃夭重新给他倒上一杯茶，笑容真诚：

“那么就多谢大哥。”

送走了宇文瑄，桃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身体一软，便懒洋洋地趴在了椅子上。与文轩的初次相遇，他只是个擂台上一个翩翩的少年，然而数次相遇下来，她也发觉这个少年身后必然有一个不容小觑的背景。只是世间人事纷杂，总有一些话不能对他人言说，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苏桃夭也并不在意，他帮过自己，自己对他感激在心，如此而已。

第二日午饭后，桃夭交代了阿凉几句，让她没事不要出门，如果非要出门，要记得穿男装，才换好了衣服，向倚翠楼的方向走去。

小林给她开了门，账房里各类账簿都已经摆在那里了，其实青楼的账房，管理的也就文文书上的工作，每位姑娘每日进账多少，青楼提成多少，还有每个月楼里的花销，统统记在上面，南宫燕每个月底都会查看账簿，对青楼的银钱情况有个基本的了解。倚翠楼的规矩是这样，姑娘接客赚的钱，楼里与姑娘□□分，如果哪位公子给了姑娘打赏，便是姑娘自己的。平时各位姑娘的吃食用度由青楼统一发放，但是看上别的衣裳或者首饰便要姑娘自己掏钱买，青楼不加干涉。

桃夭将整间账房整理了一遍，才开始查看原来的账簿。之前的老账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最近没有账房，虽然有人草草记录，但账面有些乱，她便重新整理了一下，记成了一本新账。

其实也就是简单的整理工作，桃夭做完之后太阳也还没下山，她将东西收好，正想从椅子上起身，南宫燕正巧推门进来。

桃夭礼貌地站起来：

“燕姐怎么来了？”

南宫燕的锦缎披风下是湖蓝色的曳地水袖百褶长裙，不堪一握的手腕上戴着两只翡翠镯子，站在这简陋的房间里光彩照人，她眼角带着笑，“小陌第一天来楼里，还习惯吗？”

说实话，虽然这是青楼，但白日人就少，而前厅和后堂又隔开，姑娘和客人都不会到这这儿来，也就丫鬟和伙计出出入入的，倒也不算特别吵闹。

她淡淡地笑：“挺好的。账簿我都整理好了，燕姐要看一看吗？”

南宫燕有些诧异，这个姑娘来的时间不长，就把这几日糟糕的账簿整理完毕，手脚还挺快，她走上前来，随手翻了翻，心里满意，又看了眼天色，对她说：

“楼里要开始营业了，小陌，我要先过去了，如果事情做完，你也早些回去吧。”

桃夭点点头，看着她袅袅的身影消失，才关上了账房的门。

她与后堂忙活的小林道了别，才从后门离开，她虽然身在青楼，但青楼的繁华和尘嚣都在前厅，这后堂似乎与之隔绝，一点烟花之味也很难感受到，只有一片忙碌的景象。

日子平静，时间很快又过去了三个月。严寒的冬天已经过去，天气回暖，已是春日，桃夭每日除了定时去倚翠楼，花费一些不长的时间整理账目，便是呆在百顺胡同的宅子里，宇文瑄偶尔会带着礼物来登门。在桃夭的记忆里，如今的生活变得简单，无论是苏家，还是霍琛，似乎都已经变成了久远的事，模糊得她有时便不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