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苏大小姐（1 / 1）

自那日退烧之后，苏桃夭又休养了几日，才算正式病愈，可以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几日，苏仁和柳氏都曾经来看望自己，苏凌风和苏灵玉也在柳氏的陪同下来过。苏仁大约四十多岁，有些胖，正如阿凉所言，对自己很是关心，一天之中总会来那么几次，嘘寒问暖，只是严小陌对他完全没有记忆，非要做出孝顺女儿的样子，也颇为吃力。

柳氏看上去年纪三十多，虽然也来看过自己几次，但看上去只是例行公事的样子，对自己说话也不冷不热的，与对待凌风和灵玉的态度截然不同。不过严小陌也不太在意，毕竟她不是苏桃夭的亲生母亲，对自己不亲热也很正常。

苏凌风已经是上私塾的年纪，平日里功课众多，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已经有些老成的模样，据阿凉说他平日十分用功，对学堂师傅的考核也都应答如流，父亲也将继承家业的期望放在他的身上，对他各方面都管理得很严格。苏灵玉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已经露出美人胚子的端倪，长大之后必然有倾城之貌，只是她年纪最小，柳氏又很宠她，性格难免有些刁蛮，有时仗着柳氏撑腰，将苏桃夭这个长姐也不放在眼里，言语间多有冲撞，只是桃夭压根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也都与她没有计较。

听说，这原来的苏桃夭便是个胆小内向，谨言慎行之人，因此严小陌一直小心行事，不乱说话，倒是也没人怀疑，就算有些举止与往日不同，别人也都以为是生病的缘故。

这两日，她从阿凉那里知道了更多事情。

比如，现在天下一分为二，黄河以北都是辽国的疆土，而黄河以南就是楚国的地界。楚国的国都在金陵，距离扬州不远，阿凉说十五年前辽国和楚国之间爆发过战争，这几年倒是相安无事。而扬州距离国都很近，物产丰富，苏家老爷一直勤勤恳恳地经营，也在扬州累积了许多产业。

不过严小陌——现在是苏桃夭，自然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处境。按照古代风俗，自己十六岁也是到了成亲的年纪，听阿凉说这几年也陆陆续续有媒人上门提亲，父亲想要为自己选择一个可靠的夫婿，这几年也一直在留意，估计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就会将自己嫁出去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十六岁，用现代的眼光来看，要成亲也太早了点，但是这种事自己没有自主权，虽然她来自未来，好歹接受过高等教育，但是最擅长的是计算机技术，在古代这种科技完全不发达的地方完全施展不开，琴棋书画自己也样样不精通，想要偷偷离开独立谋生，简直就不可能。

为此，苏桃夭很苦恼。目前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尽量抓紧时间攒够钱，然后偷偷离开扬州，苏家不是官宦之家，手里没有什么权力，应该很难找到自己才对。虽然自己占据了苏桃夭的身体，但是如果真正的苏桃夭还在，心里记挂的应该就只有苏仁吧，而他有柳氏这个妻子和凌风灵玉两个子女，自己也没必要操心。

苏桃夭下定决心，只是如何赚钱，还需要好好计划才行。

苏桃夭站在镜前，任由阿凉替自己打扮。

少女柔软的长发被阿凉细细地编成两个发辫，发上斜斜插着一支翡翠镶金的芍药玉钗，芍药精细，每一片花瓣都清晰可见。镜中的少女明眸善睐，颜若舜华，浅蓝色的上衣之上绣着繁复的花纹，下身是配套的绫罗长裙，衣襟和袖口都镶着紫色花边。严小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原先脸上的病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红润之色，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古代女子，只有那清澈眸子之后的澄净和淡然仿佛还能看出自己从前的影子。

“小姐，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阿凉替苏桃夭梳妆打扮完毕，开心地提议道。小姐病了好几日，总算身体好起来，总待在屋里也很憋闷，还是在院子里散散步对身体有益处。

苏桃夭眨眨眼，镜子里的少女也眨了眨眼，她心里叹气，自己还是要早点习惯这个身体，便对阿凉的提议没有反对，顺从地站起来，和阿凉一起，踏出了这个自己从未出去过的房门。

她在屋外逛了一圈，加上阿凉的描述，逐渐弄清了苏府的结构。整个后院分为三个部分，最北边一处是苏仁和柳氏的住处，中间则是苏凌风和苏灵玉的屋子，南边才是苏桃夭的小院，小院之外便是一条僻静的小巷，通常情况下没什么人经过，但是以防万一，围墙还是修的很高。苏府各个区域都由石头堆砌的墙隔开，中间留下通过的廊道，廊道也是各个区域的出入口。后院和前厅中间隔着厨房和天井，以及一些杂物房和仆役房。最前面就是用餐的偏厅以及府邸的前厅，苏仁招待客人多半在这里。

苏桃夭的小院里有几个房间，最大的那间便是自己的寝室，阿凉因从小伺候自己，破例没有住在杂役房，跟着自己住在这里，她的房间就在自己寝室的隔壁。除此之外，这个小院还有一个厢房，放着自己的一些书和杂物。

她在自己的小院里逛了一会，虽然院里培植着许多芍药，但自己对花并没太大兴趣，懒懒看了片刻便觉得无趣了，本来可以到隔壁的院子里瞧瞧，但她仔细想了想还是作罢，苏凌风应该去学堂念书了，自己跟苏灵玉也没什么可说的，还是不要贸然行动，她站在廊边，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回房。

阿凉有些奇怪：

“小姐，你平日最爱的，就是这些芍药了，怎么今日，似乎对它们都不感兴趣了？”

苏桃夭勉强扯出笑容：

“或许是病了一场，我对这些，便不太感兴趣了。我之前可有收着一些书？你拿到我的房间里吧。”

阿凉嘴里连忙答应着，便飞快地跑到厢房里找去了，苏桃夭顺势便在芍药花丛附近的小石凳上坐了下来。整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她扶着下颚，无聊地摘了一朵芍药，在手里甩着玩。

她正对着的，便是后院那堵高高的围墙。

苏桃夭正玩得起劲，眼前却突然一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围墙之上掉了下来。她诧异地抬头，顿时猛地一惊！

只见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站在围墙之下，手臂上有一道伤口，似乎很深，还在往外冒着血，伤口附近的布料被血液濡湿的面积也越来越大。他站在那里，视线一瞬不瞬望着苏桃夭，头发用一根丝带束起，眼角微微上挑，五官精致，只是盯着她的眼里透着一股寒意。

苏桃夭一皱眉，还未说话，便听到围墙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脚步声在围墙外骤然停止，接着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语气冰冷：

“他受了伤，应该跑不了多久，快点追！”

她心里一动，立刻敏锐地察觉他幽深盯着自己的视线里寒意更甚，她如果一张嘴，估计还没喊出声，他便会向自己扑过来。

两个人僵持着，短短几秒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总算那阵脚步声又重新响起，急促地经过，之后慢慢远去。

等到外面小巷完全安静下来，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似乎才松了一口气，眼里的寒意慢慢收起，只是依旧盯着自己。

苏桃夭心里有些不悦，还未说话，便听见后面传来阿凉熟悉又兴奋的声音：

“小姐，书找到了！”

厢房门打开，阿凉的身子从里面探了出来，脸上还笑嘻嘻的，骤然发现小姐对面竟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

她大惊失色，一摞书顿时掉在了地上！

苏桃夭从石凳上起身，将阿凉惊慌失措的表情收入眼底，无奈地开口：

“阿凉，你去外面守着，如果有人靠近就提醒我一下，小心点不要让人看见。”

阿凉的视线在陌生男人和桃夭中间穿梭了几个来回，本来犹豫着要不要留下保护小姐，但还是苏桃夭的话占了上风，她听话地向廊道走去。小姐的顾虑也是很有道理，如果被别人发现小姐和陌生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定会损害小姐的名誉。

苏桃夭看到阿凉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门口，转过视线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受伤的男子，低低道：

“这位公子，既然你已经安全，那么就请你原路返回吧。”

霍琛心里微微一动。

这次遇袭，多半是那个人所为，他心中有数。本来已经快要被那些人追上，自己临时看见这个小巷，为了逃脱，才从巷子里翻进了这个宅院。

从雕刻着各种福寿图案的围墙外壁上看，这个宅院定是大户人家所有。他翻进来之时，听院内安静，还以为此刻无人，却没想到刚跳下来，便被几步之外的一个女子撞了个正着。她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粉色芍药，脸上还留有笑意，顾盼之间，眉目如画。

她见到突然出现的自己，笑意收起，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尚未开口，围墙外便传来那些追兵的声音，自己担心她喊出声音，当下有些焦灼，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只是自己没想到——

那个少女很快便收起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久之后，那些追兵便离开了。

她打发自己的丫鬟去望风，对自己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请自己出去，声音冷淡，似乎对自己的贸然闯入毫不关心。

霍琛心下有些诧异，通常女子见到有人突然闯进，多半都会惊慌，再镇定的女子，见到鲜血也会乍然变色，可是眼前这个少女，对这些完全不为所动，也不好奇自己的来历，盯着自己的视线只在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除了最初的诧异，便只剩下了冷漠。

他从未从一个女子眼里见过这种神色，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甚至有些——

漠然。

霍琛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他的心里虽然有许多好奇和疑问，但他必须马上离开，说不定那些人往前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便会再次折回这条小巷。

他只低低道了一声“多谢”，便腾空一跃，瞬时又从围墙之上消失了。

苏桃夭见他离开，才对门口方向喊道：

“阿凉。”

阿凉的脑袋立刻从门口那里伸了出来，她见院子里只剩下桃夭一个人，才放心地踏进来，嘴里一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桃夭明白她心里所想，倒是也不急着解释，只是走到厢房门口，将地上散落的书籍都捡了起来，才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阿凉也急忙地跟了上来。

她把书籍随意摊在桌上，重新坐了下来，才对阿凉讲了事情的经过。

阿凉有些好奇地发问：“那位公子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被人追呢？”

苏桃夭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当然，她也不想知道，别人被追杀是别人的事，又与自己何干？既然自己已经帮了他的忙，许多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她心里想着，对阿凉说：

“切记，今天发生的事不要告诉旁人，免得多生事端。那个人，估计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

阿凉点点头，顺从地应允了下来，只是心里不免疑惑：

小姐向来有些胆小，怎么今日这么勇敢，突然有外人闯入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小姐自从生病之后，似乎有了许多变化。

她的心里只有这个浅浅的念头隐隐划过，但是并没有去深想。

苏桃夭放下心，便打发阿凉去休息，随手翻过一本书，认真阅读起来。虽然文字都是繁体，但自己总算还能应付。

这边，霍琛离开苏府，很快就遇上前来接应自己的人，他在他们的保护之下，迅速回到了自己的落脚之处。阿佑早已等在那里，一见到他，急忙拿出药箱，想要给他处理伤口。

只是他被伤已经有些时候，被鲜血浸透的衣服早就牢牢地粘在伤口之上，阿佑只好拿出剪刀，将手臂附近的衣服剪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布料撕下来。

衣服撕下不可避免地要牵动伤口，霍琛坐在原位，眉头一皱，却没有出声，等阿佑给他处理好伤口之后，他进内室换了件新衣，再出来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一点也看不出受了伤的模样。

接应霍琛的一干暗卫们都一脸愧疚，他一出内室，便都向他跪了下来。

霍琛摆了摆手，重新坐了下来，示意他们都起身。

“这件事不怪你们，我自己也大意了。原以为从金陵来到扬州，他就可以收起心思，没想到他倒是更变本加厉了。既然他早已不顾我们的兄弟情分，也就不能怪我手下无情。”他嘴里说着，眼里划过一抹狠意。

暗卫们听到他这些话，都低着头，一拱手，齐齐说道：

“我们誓死追随主上。”

霍琛微微颔首：“你们先下去吧。”

“是。”

暗卫们齐刷刷地答应，各自提起一口气，轻轻一跃，瞬间便消失不见。

“阿佑。”

霍琛想了一会，对依旧恭敬站在一旁的男子说：

“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阿佑自小跟在霍琛身边，也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那些暗卫的首领，他出去了一个时辰，很快就带回了霍琛需要的消息。

霍琛坐在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他听完阿佑的汇报，放下茶盏，沉吟不语。

原来今日无意中撞见的女子，是苏府小姐——苏桃夭。阿佑带回来的信息详尽，苏桃夭是富商苏仁的长女，年方二八，生母在生下她之后就撒手人寰，后苏仁续弦，她又有一弟一妹。情报同时说苏桃夭性格懦弱，内向胆小，不喜与人交往。

懦弱胆小？霍琛心里冷笑，自己今日所见的苏桃夭，冷静沉着，淡然自若，一点都没有胆小内向的模样，是传言失实还是——她其实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锋芒？

他想起苏桃夭那个漠然的眼神，思绪一转，眼里蓦地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