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爱殇（1 / 1）

在贾宝玉看来，最痴情的动物，不是世人赞扬的比翼鸟，也不是出双入对的鸳鸯，而是草原上情投意合的双雕。虽然这比喻并不是很好适合清俊绝世的林如海和贾敏，但当他单独面对着这个苏州百姓众口交赞的林大人时，脑子里首先浮现的，便是射雕英雄传中双雕殉情的场面。

“姑父。”贾宝玉能猜到林如海要说什么，一边想着自己要说的话一边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没有女儿在旁，林如海也没有过分去掩饰自己的情绪，之前的笑容早就化作深沉的悲哀。呵呵，爱人已逝，连简单的真心一笑，对自己来说都是奢侈。

“咳，贤侄啊，刚才的词，当真是你所做？”不是他有心怀疑，只是这般诗词，缠绵悱恻，眼前人仅仅十来岁的少年，如何写得出？就算是当年的他，也做不出的。

在林如海面前，贾宝玉才没胆子撒这种谎，对别人还可说说是自己天赋奇才，在这个本就才气高人一等的探花郎面前，还是算了的好。

“侄儿不才，哪里做得出这般佳作。只是听一落魄书生写的，实在是好。送给姑父，以表侄儿之心。”

林如海眼中闪过精光，表达自己的心意吗？好个聪明的小子，一诗双意，只是不知人品如何。

“贤侄过谦了。你给玉儿画的画，不亚于我当年。”

呃……心知黛玉一定给林如海说了自己不少事，他不由脸红了红。那时一心盼着黛玉开心，也不知会不会被林如海觉得自己轻薄了。

然而，他很显然多想了。林如海摸着胡须，似乎想表扬贾宝玉，谁知一张口，却是一朵朵腥红，洒在胸前。

贾宝玉大愕，“姑父！你……没事吧？”他一个箭步，扶助面色苍白坐不稳的林如海，话出口就后悔了。

都吐血了，还能没事吗！！

这时，他仔细地打量着林如海，才发现传言不假。当年迷倒万千少女的探花郎，已经日薄西山了。苍白的脸色，沉重的黑眼圈，干枯的嘴唇。胳膊入手，居然全是骨头。只是脸上还有些许嫣红，似乎是胭脂，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大概是为了蒙蔽黛玉才擦的吧。贾宝玉感叹林如海爱女之心的同时，也有些伤怀。七尺男儿涂胭抹脂，只为女儿宽心，足见慈父之心。但如此心爱女儿也执意赴死，又是种怎样的情愫了？

“姑父。妹妹好小，切勿保重身子。”这年头，痴情人怎么那么多呢？

“呵呵，无妨，无妨。”林如海淡然一笑，大有置生死于度外的感觉。

前有秦可卿贾珍，禁爱缠绵，后有林如海贾敏，生死绝爱，贾宝玉看得心酸，想得心伤。一时思及前世的自己，若是有这一星半点的勇气，也不至于和黛玉那般结局吧。

甩甩头，他说：“姑父，之前的词，姑父定然明白意思。何必枉顾生命，执意黄泉路呢？我想，姑姑在天之灵，也想你活得快乐的。何况，还有林妹妹啊！”他是再也憋不住了。林如海好歹是黛玉的父亲，他不愿黛玉遭受丧父之痛，虽不知能否成功，他还是要尽力劝一劝。

林如海冷冷看着贾宝玉，多年为官的气势瞬间迸发。谁在贾宝玉神色不变，满眼关切，让他心里暗暗赞了一句“好小子”。

思索着贾宝玉的话，林如海闭上了眼。曾经幸福过，真的就够了吗？今生已完，等待下辈子的重逢就好吗？

不。没了他的敏儿，昔日美丽的江南风光，也成了黑白线条勾勒的单调图画罢了。爱写诗爱鸣曲，可是敏儿去了，知音再无。他的笔他的琴，再也找不到为之起舞的对象了。

探花郎呵，也老了吧。老到日夜活着回忆中，老到心无旁物但求一死了。

或许敏儿，希望自己好好活着世上吧。他还能记得，她最后说的话。

“如海，好好活下去。”

活。多么难多么苦多么累的字眼。就算是黄泉路上，敏儿会怪他不听话，他也认了。林如海，怎么舍得贾敏独过奈何桥。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她留给自己的女儿了。只是…他们的玉儿，似乎也找到属于自己的人了。

“傻小子。生，又什么好。死，又有什么不好？我念念人世，是因为这世上有她。如今再无她，多活一天也是痛苦。”

伸手拍拍贾宝玉的肩，似托付一般。

“至于玉儿，你一定会好好对她的，不是吗？”这没理由的托孤般的话，让贾宝玉无可奈何。

林如海才见过他一面啊，就这样放心？自己看上去又怎么可靠吗？那双眼里，还留着昔日的风采，可是都被层层死寂掩盖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是劝不回林如海的。

生尽欢，死无憾。求强他留在了无生趣的人间，是种很残忍的事情吧。

听着林如海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从相识相遇到相知相爱，心中感慨万千。佳人绝代，才子豪情，怎么老天爷就是不让他们厮守到老呢？

情深不寿，慧及必伤。何尝不是贾敏跟林如海一生结局的最好诠释。

故事说完了，林如海有些累了，闭着眼，他略带请求地道：“贤侄，玉儿，就拜托你了。”

握握拳，贾宝玉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论为了谁，他都会好好照顾林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