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1 / 1)
李大人上堂后自报官阶,现在任鸳鸯郡符县县尹,雨泽才释去疑惑。
李大人身为官员,讲话自然更有分量。她简单叙述了一番当时情形,语调平和,但表述清晰。据她言道,当年大理寺丞李吉芳自知不敌贺氏朋党,将证物托与她保管,此后到了调任之时,便回了故乡做地方郡守,远远避开贺家势力。但贺家为封口,仍然软硬兼施地恐吓过,也送过另一批礼品。
陈述完毕后,李大人又送上了几封密信和礼单。
雪瑶取出玄铁朱笔,代表御审,当场圈定判决:王贺二人就地罢免,立时抄没财产。贺佳彤罪涉欺君罔上、诬陷命官之条,判腰斩弃市;本应尽灭三族,因其幼女幼子二人时年未满十一岁,依律赦其性命,没籍为官奴官伎。平反已故命官石倩雯欺君罔上之罪,批重修石家陵墓,子女皆从卑贱之籍脱身,还田赐银。
至此,前户部尚书石倩雯欺君瞒税索贿案,才算真正了结,石家所受的苦楚,今日终于落到了正主头上。
雪瑶再提朱笔,判县尹王黎图赖婚姻之罪,敕令王县尹之女入赘赵家,本月内完婚。升桃园集县尹张丽娘为鸳鸯郡郡守之职,桃园集和扶柳县空缺之位暂缺,留待吏部指派。
最后上下人等,共谢皇恩,散堂不提。
下堂后,雪瑶也没有丝毫的放松,直到亲手放飞了信鸽,才露出一点轻松的神情。
鸽子飞回来的那天,雪瑶才将该斩的斩了,该抄的抄了,开始进入清点阶段。
小焕脱了伎籍,又拿了赏银地契,加上之前积攒,竟俨然一个财主。脱籍时候,看看其他花魁的脸色发青,小焕心头阵阵欢欣喜悦。叫你们琴棋书画,叫你们温文尔雅,照样沦落风尘不是?小爷我自由了,你们羡慕去吧!
只是丝绦妈妈不知何时离开了扶柳,据说是去楚州郡探亲去了,没有好好地跟这残花败柳耀武扬威一场,这是此行唯一的遗憾。
完事了之后,小焕便时常往扶柳驿站里跑,跟雪瑶接近。
“京城里,善王也已清除了贺家根基。”雪瑶悠闲地饮茶。
小焕点头道:“看来太嚣张放肆,总是不好的。”说着话,却瞟了一眼雨泽。
雨泽在一边愤愤地看着小焕和雪瑶之间的气氛。
坐在一起吃茶聊天?他们就这么熟络?
只见小焕转过目光来,望着雪瑶一笑,上上下下地看着她。
这种神情雨泽再熟悉不过了,这明明就是男人在算计着女人,想着怎样才能打动她的样子嘛!一股无名火冲头而上,急忙离了座,挡在两人之间: “石小焕!眼睛看哪呢,看哪呢?我家主是你能看的?”
小焕却不理他,向雪瑶继续道:“千岁,贺家当年诬陷我石家,明珠蒙尘,忠良遭忌,我由此入了魔障,无法解脱。可如今他们落网了,我仍是不得释怀。而且我母亲也未得追封原职……”
雪瑶截断了话头,冷冷地道:“你以为谁是忠良?你母亲么?”
小焕见她变了声调,心中一阵惶恐着急,提高了声音道:“自然了,我母亲当年为官清正,现下平反却只是重修陵墓?”
雪瑶将茶盏扣在桌上,茶盏底座碰着桌面,一声脆响。雨泽只得将无辜的物件拿走,避免受到波及。只听雪瑶道:“你母亲或许是个慈母,但谁家为官不会贪?你母亲那些俸禄,养得起你们一家几口子自然没问题,但养得起当年你们尚书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吗?抄你家时的礼单,孤看了好几遍,光是龙眼大的夜明珠,就有三五十之数。雨泽小时候,也算是个会显富的,但那日跟孤提起,你幼时便穿金戴玉,琳琅满目,仅一串璎珞之上,就挂了三颗纯净无瑕、拇指尖大的猫儿眼珠子。至今提起,雨泽还是羡慕得不得了。你母亲在欺君瞒税这件案子上,确实值得平反冤枉,可是索贿贪污这一桩,皇家可没冤枉她一分!贺家送礼之时,你母亲收得毫不手软,若当真清如水、明如镜,今日哪里轮到你去烟花之地混日子?”
小焕瞠目结舌,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以前想不通的一些事,被雪瑶这一阵斥责,似乎有些明白,又心有不甘。
雪瑶又道:“忠良?别都觉得自己忠良。做臣下的,拿着俸禄忠于职守,别给上面添些不必要的麻烦,也就够了。真正的忠良,皇族之中也难有几位。就连孤自己,想来也配得上一个忠字,但良或不良,连孤自己都无法定论。为什么上面明知道人人都贪,却不是人人都管?说穿了就简单,只不过是有的人安分低调,有的人碍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路。你母亲上位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别人也是记得的。你家被抄家那段时间,自然是有为之惋惜的,但是也有不少叫好的。一个人一生会做很多事,做事的时候也总是会伤害很多人,这又有什么稀奇?你小时候想不明白的道理,怎的虚长了这么多岁数,一点也没明白?你只顾自己委屈,想想贺家,也有跟你当年一般大的小儿郎,也会同你一般受人欺负,受人侮辱,他们长大后,会一辈子恨你,诅咒你,会认为自家才是那忠良的一方。互相倾轧的官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但是谁也别说谁无辜。”
小焕被她一顿居高临下的训斥,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热,泪珠便从眼眶滚滚而出,划过脸颊。他胡乱地擦了一把,转头跑走了。
雨泽难得见雪瑶这般严厉,心中有些怯怯的,小声叫道:“家主……”
雪瑶转过脸来,还余怒未消,竖着眉望了雨泽一眼,雨泽不由自主一缩。
见吓到雨泽,雪瑶自己也暗暗觉得有些尴尬,回房小睡了一下午,直到了晚膳时分才起身。雨泽见她恢复常态,亲手为她端饭布菜,小心翼翼道:“家主,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小焕家……好歹也是京籍,咱们带上他一起走呢,还是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呢?”
雪瑶接过青瓷小碗道:“一起带上。下午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他那个样子,竟觉得怒火不可抑制,全给你看了笑话去。”
雨泽吐了下舌头:“哪是笑话,简直是鬼故事。”
雪瑶捏了一把雨泽的脸蛋:“都敢这么放肆了,还不是笑话?”
雨泽又道:“家主,那你……怎么看小焕?雨泽忍了好多天,就直接说了。小焕一定是喜欢家主,喜欢到和我一样要嫁给家主。家主之前什么时候跟小焕接触过,我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帮家主做了那么多重要的事,我却什么也没做。前几天你们说正事的时候,我吃醋得很,却一句也插不上,心里很生气。但是,家主是尊,我为卑,家主不说,我原是没有过问的资格的。但是我心里太生气了,所以必须问个清楚。”
开始说的时候还是有些怯生生的,之后越说越气,双颊红红,盯着雪瑶,似乎一眼看不到,雪瑶就不见了似的。
雪瑶见他这样,心中一甜,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道:“我去让你找他,表明身份之后,他已动了从良的心。之后,我假托王县尹之名约他会面,他嘴上不说,可羡慕你得很,你不知不觉中,便了结当年猫眼璎珞的遗恨了。我便鼓动他不应沦落风尘,让他跟我做事,以图平反石家的冤案,就这样。”
雨泽撇着嘴道:“家主跟雨泽都不把话说齐了,真是的。你定是许了他住旧宅子,回京籍,不然他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劲头,才不会这么热心的帮忙。说他没有资格自称忠良,倒是不错。但是家主,他喜欢你,这事怎么办?”
雪瑶淡淡道:“朱雀皇城那么多人喜欢我,难道一个个都办了?”
雨泽心中砰砰跳起来,莫名的欢喜和慌张,一起涌上来,他感觉事情可没这么简单。石小焕从小就闷头出坏招,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他再接近家主,哼。
一行车马,缓缓走在官道上,两旁树木郁郁葱葱,时时可见摆摊卖西瓜和卖凉茶的小摊。路上行人,往往走得满头大汗,便在这些简易的小摊边略坐一坐。
天气炎热,雪瑶和雨泽心疼手下随从,多休息,少行路,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心情爽快,权当游玩,回程一路顺手打发一些小贪小恶,倒也得了不少赞誉。
这一天,雪瑶一行在伯劳郡东北方行进,就要进入皇城直属的朱雀郡边界,前方突然奔来一骑,马上之人虽然身着便服,但衣服上有暗号,熟悉官场的一看便知是一位铁衣宫卫。雪瑶远远望见,突然心潮一涌,胸中烦闷,忙令车队停下。
那宫卫的马好快,一眨眼就到了面前,带着一头一身的尘土,滚下鞍来向雪瑶行礼,双手呈上京城急报。
雪瑶心中一凛。通常京城有急报,是由信鸽传到附近驿站,再由驿马传到,这次怎么直接出来宫卫传报?接过急报一打开,顿时全身血液冰冷,嘴唇青白。
雨泽见她突然之间受到这么大打击,便凑了过来。还没看清那金帛急报上的字眼,只见雪瑶一咬嘴唇,抬起头道:“给我换骑装,备最快的马,快!”
一边说话,一边硬生生揪掉了发髻上的首饰,金的玉的叮当做声掉了满地,浑不在意,自己用手指耙了耙被拽散的发丝,简单地扭了一个圆髻在头顶,抓过车中雨泽的帏帽戴了,扯开上衣,便要立刻换装。
雨泽见状,急忙拉好车帘,服侍她换过衣衫。
雪瑶看也没看雨泽一眼,喊了声:“你按原行程慢慢回。”便跳上了马背,一路向京城绝尘驶去。
雨泽和那位宫卫都愣了。
悦王从来不是急性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那密报上写的什么,能使她如此?
雨泽收拾凌乱的首饰时,将密报拿了起来,偷偷看一眼,自家也觉得呼吸凝滞。
那上面是君懿的亲笔字迹,八个字:“逸飞苑杰军中失踪”!
君懿也算老成持重,但这字条写得潦草不堪,似乎是不爱学字的小童,书写时必定也是惶急不已。
字迹最末,有一个粉色的水迹,圆圆的。
不知是汗还是泪,冲掉了皇上脸上的胭脂。
雨泽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慌张,让他也一时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