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1 / 1)
楼上的陈设简单之极,竟不像是身在一个伎倌的住所,但这陈设之中,件件是精品。
靠着墙边的书架和书桌椅,皆是上好的紫檀木精雕而成,一瓶一罐,都是前朝传世佳品,并非出土的陈旧货色。屋内哪里是灯光,竟是一个灯架之上镶嵌了数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泽。
雪瑶不禁莞尔,怎么,近年来这样流行夜明珠的么?某人镶帽才用了一颗,这楼上之人照明竟来了一架子。看这光泽,乃是十数颗大珠叠加之功,看来虽然不是绝品好珠,但民间能有这等货色,已经算是难得。
雪瑶正打量房间,从寝房帘后走出一人,只见他二十岁上下,腰间斜插洞箫,想必便是刚才弄箫之人。
春夜温暖,他只穿一件白色长袍,质地以棉线为主,柔软得很。腰带系得宽松,白袍领口随着肩膀滑落,卡在锁骨两边,平添几分慵懒。头发也未梳髻,只是简单地结成一根四股长辫,用丝带绑住,未编进去的碎发就披在脸颊两旁。
这男子身材高挑,面目俊朗,长眉星目,神色疏离,想必是不易近人的性子。见雪瑶不过是刚理鬓的少女,这男子面目上闪过一丝讶异来,招手请雪瑶落座。
雪瑶更不推辞,坐下接过青衣小童递来的茶盏,嗅到其香清澈优雅,心中暗道,果然此茶如此人,便浅啜一口,放在手边。
那男子向雪瑶施礼道:“在下乃忆相思挂头牌的青樾,贸然相招贵客,实在失礼。”
雪瑶淡淡道:“无妨,相公无须多礼。”
这些天来,雪瑶在应酬之中,也与不少伎倌有过接触,也许是年纪尚小,□□未动,那些令许多女子心醉神迷的手段,在雪瑶眼中都不算什么。今日见这青樾,的确是伎倌之中一流人物,魅惑入骨却不露痕迹。但喜在他温文有礼,雪瑶便无抗拒之心,只想试试那些手段,若返还施与,能有什么收效。
青樾在雪瑶身旁椅上坐下,向雪瑶道:“未知贵客竟如此年轻,实在是意外。”
雪瑶仍是随口道:“只怕不是年轻,是年幼吧?”
青樾面色略一尴尬,便稳了稳神,道:“贵客以理鬓之年,便有此等气度,实在令青樾佩服,若贵客不弃,可否请教贵客表字尊号?”
雪瑶抬起茶盏,悠然道:“字号而而,不过虚名,但看相公这样出尘的人物,怎么会纠结于这些俗事?不若只以箫声相谈,我弹筝以对,方不辱没了这场萍聚。”
青樾听了这话,呆了一呆,笑道:“贵客果然风雅。”
青樾机敏擅学,诗书乐舞之能不输于女子,虽身在风尘,却自视甚高,见多了女子豪掷千金,只为求他一奏或是求会一面的痴迷情态,便越发地高洁起来。今日倚窗弄箫,本属无事排遣,却见楼下有人在听。
他这楼本来就盖得比别人高,若想看到窗内人影,楼下人必要伸了脖颈,高高仰头。他见了楼下女子翘首苦等,必要嘲笑,同时也像满足了自尊一般。
可今日楼下这少女,只是闲坐听曲,毫不好奇弄曲之人,连头也不抬。见了面,更是丝毫不被他言语神情打动,又一口说破他自视清高之心,更以对曲相邀,反倒把他勾出几分情思来。
青樾这么想着,将手指按上萧孔,乐声随心,清音入云。待一段终了,青樾从唇边放下萧,雪瑶早已戴上桌旁的指套,手指拂拭之间,筝音温和甜润,如溪水清浅,却绵绵不绝。
青樾吹一段箫,雪瑶便拨弦答一段,青樾之箫声高洁,雪瑶弹筝对以俗世之情,那箫声意境无论几多深远,人间之爱欲悲喜却变化万方,毫无重复。虽两人不发一语,但青樾心中,这乐声来往,似是已说了许多。
问答终了,青樾立起身来,向雪瑶深深一揖:“多谢贵客赐教,青樾方知自己从前肤浅。”
雪瑶摘掉指套,站起身来,受这一礼,却仍是淡淡地道:“曲音所谈何事,端看听曲之人是谁。我并未劝解与你,你也不必口称受教。”离了琴桌,便要下楼而去。
青樾面上一红,不顾清高之名,捉住雪瑶衣袖,道:“青樾向来自比仙人,今日方知自己也是风尘中俗物,既是如此,青樾厚颜再求问贵客之字号。若承蒙不弃,今后贵客只要莅临忆相思,青樾情愿趋席作陪。”
雪瑶转过头来,并不拂去他手,柔声道:“我是悦王储陈雪瑶。”
青樾面色又加深了几分,被针扎似的缩了手:“你竟是……青樾一介伎倌,僭越高攀,得罪之处,还请王储原谅。”
雪瑶道:“你将万事都看得太重,才一直脱不开坚持。我本有心开解,你却又坠了极端。下次,望你能敞开心扉,回归本心,到时再为我奏乐吧。”
青樾面色惊喜道:“王储不嫌弃青樾风尘之身,仍愿再来见?”
雪瑶叹了口气:“方才难道白说了?我本就是流连此地的寻欢之客,又有何嫌弃?”话音已落,更不相辞,径自下楼去了。
青樾在窗边,望着雪瑶的背影转过回廊,无奈地轻声自语:“你稚龄之身,却有如此见地,只恐怕再长大些,连青樾这样阅人无数的男儿,都要为你好好害上一场相思。青樾对你未有亵渎之意,却仍然动了动心呢。”
平治二十三年五月初二,夜。
朱雀皇城南,忆相思仍然笙歌曼舞,对雪瑶来说,不过是又一场应酬了事。
门前迎客娘子认得这群少女之中的几人,满面堆欢地将人请进雅座看茶,引她们看墙上挂的名牌:“各位看看咱们的桃木牌子,点哪几位相公斟酒?”
忽听门外脚步声,又急又轻,到了门边,一男子推门而入,长眉英挺,星目闪烁,唇边带笑,伸手将墙上头牌摘下,放于迎客娘子手中,道:“我来。”
只因长有清高之名,少女们不认得此人相貌,却认得此牌,几人同时轻呼:“头牌青樾!”
青樾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径自入席,坐在雪瑶身边。雪瑶转头一望,轻声道:“是你。”
青樾见她似即似离,索性大了胆子,揽了她腰道:“王储到别家还好,若是在我忆相思点了别人,青樾决不答应。”一面这么说着,一面拿起茶盏来,单手奉与雪瑶。
雪瑶不接,就着他手饮了一口,青樾笑道:“这可算是应承了。”
席中其他少女,外加迎客娘子,无不惊愕莫名。
“这是那个传闻里,连恩客都看不起,眼高于顶的青樾吗?”
“青樾如此讨好一个人,可从未听说过!”
“青樾是何时被她收服的!”
这晚之后,自是越传越广,悦王储风流不凡之名,传遍了朱雀皇城的秦楼楚馆,无论名流雅士,还是倡优伎倌,无不以与悦王储同席为荣。
可对雪瑶本身来说,却只是应酬的负担又加重了几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