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残破清宁宫(1 / 1)
清宁宫中早已经混乱的不成样子,主子的地位从天上跌落至地狱,再无往日的热闹非凡和人来人往,除了自己宫中的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敢踏入这里一步,生怕牵扯上什么关系惹了麻烦。
皇后折腾了一阵也就累了,说着让身边贴身的小丫头颂菊留下来看着,要是再有什么事好第一时间回去向她报告,皇后看一眼这终于垮了的清宁宫,冷淡一笑,在众人的搀扶下回了宫去。
颂菊恭敬的送了皇后走,一转身便是了一幅狗眼看人低的模样,招呼着大家可要仔细了做事,又看一眼院子一边还在体罚着的宫女太监们吱声道:
“狠狠的打!教训了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敢帮着宫里的主子欺瞒皇上,就是死了也谢不完罪过!打,狠狠地打!”
颂菊是皇后身边的丫头,皇后临走又说着让她在这宫中好生看着,如今她的话便是皇后说的话,谁敢不听!
责罚着的小太监们,拿着那重重的木板子本来已经打累了,这会儿子听着颂菊这样吩咐了便又用了力气狠狠的敲下去,清宁宫中便又一次响起宫女太监哭天喊地的求饶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得人浑身不自在,已然打的昏死过去的下人们被拖走,身上早已是血肉模糊一片,惨不忍睹的模样让人毛骨悚然。
步非烟平静了一下心情,顾不得地上一片狼藉,忙起了身朝着步婉清的寝宫疾步过去。
寝宫中只有几个贴身的宫女在一边伺候着,步婉清脸色全白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本是灵动的眼眸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光彩,那般无助失落,那般空洞冷清。
步非烟止不住那泪,跪倒在步婉清床前,只觉得心都快要被挖空了,最心疼她的姐姐,那个诗书文画都精通,偶尔还调皮的逗着自己的姐姐,是这天下最善良最温和的女子,无论是了谁犯了什么过错,她从不计较,只知道对别人好!
她本该幸福一生的,如今怎是这样的结局。
步婉清见着步非烟来,眼中终于是带了一丝温暖,轻笑着去擦她脸上的泪,虚弱的已然快要说不出话来。
“好妹妹,不要哭。”
握上步婉清冰凉的如了死人一般的手,心下已经叫这温度吓了一跳,赶忙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中握起来,泪眼婆娑,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压抑自己不要过分难过害的姐姐再伤心,却在步婉清先安慰自己叫自己不要哭的时候,瞬间瓦解。
步婉清脸上带着平静,那是一种大喜大悲之后的洒脱和自然,不过一夜,她的眼眶已然觉得凹陷下去,整个人都混觉得瘦了一圈,与昨日刚见着的模样实在是天壤之别。
她昨日还是威风堂堂的妃子,皇上特赦姑姑亲自接了二娘和自己早些过来,可以多跟姐姐说一会儿话,这般恩宠,放眼皇宫,唯独姐姐一个人。
如今,她失去孩子,宫中的下人正在院子里受着极刑,她被冠上了失宠的名号,下令打入冷宫!而皇上,再未看她一眼。
若这后宫,勾心斗角阴险狡诈,那步婉清已经彻底输了,输给她自己仍不服气的心或者是输给她心底终是抵不过的善良。
她变不了那般阴狠,无论怎样耍着心计,都不会对着别人的孩子下手,她努力的建筑起来的心墙,不过随风而倒,一文不值。
“姐姐,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孩子没有了……以后还会有的,你寻死做什么啊?……”
步婉清淡淡一笑,再也不被任何的事情打扰着自己从未如此平静而又踏实的心了,只觉得昨夜里除了梦见自己的孩儿她有些睡不安稳之外,那一夜好眠是她进宫这些年来睡得最香甜的一梦。
她业已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再不需担心有人会害她或者伤害她的孩子。
安静的开口说着话,那眼中竟然一滴泪都没有。
“我不会再有孩子了,我知道的。”
她淡淡,竟然如同平常,眼中温静如水毫无涟漪。
这般痛楚,于一个女人,于一个皇宫里的女人,步婉清很清楚的知道她的一生已经被改变了。
对于这个皇宫,她毫无半分作用了。
而对于烨煜,无论再怎样相爱,得到了他从不曾给任何一个妃子的恩宠,步婉清始终是清楚的明白,总有新人会代替她,代替她在皇上心中和身边的位置。
一个可以为他、为皇家,绵延子嗣的女子。
想到这里,才觉得那颗好似已然冷冻了的心竟有一丝疼痛和酸楚,让她自嘲的一笑,随即叹气。
“傻妹妹,我哪里会有那样想不开,孩子没有了,我到底是伤心,可怎么会真的寻死去。不过是做给皇后和其他妃嫔看的,我这样疯癫寻死,才好断了她们再要来加害我的心思。”
步婉清随口说着,算是安慰步非烟,轻轻的一笑,像是让人觉得她对所有已经不在乎的同时,说的这话是那般清冷。步非烟不再说话,她虽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了步婉清这样说虽然也觉得有道理,可她顾不上这些,现在只要她的姐姐身体无碍,哪怕被打入了冷宫,也没有关系。
她可以进宫来,作为秀女选进宫来,求皇上让她到冷宫去伺候姐姐吧,她愿意,只要皇上肯,她什么都愿意。
一个劲的来回搓着步婉清冰凉的双手,明明自己也是身子弱的不行,手掌里还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水已经干了,粘连在伤口上,让人不忍多看,不想叫姐姐看见,步非烟坐了起来,将步婉清的一双冰凉放进自己的小袄里暖着,双手也盖了上去,只想让姐姐舒服一些。 “非烟……”步婉清唤她,平日里,姐姐从不这样叫她,只是叫她妹妹或者是她的小名雪儿,现在她沉静安宁的脸上带着严肃和温和道“昨日在这儿,皇上对你,做了什么?”
捂着步婉清双手的那双手一下子弹开,步非烟惊慌失措的表情上全然带着恐惧和不知所措,只是这样的表情里,步婉清如数懂了,她猜想过很多种原因,唯有这一种她最能说服自己,却总是不愿意相信。
眼中终于积了泪下来,步婉清心下愧疚的不行。
“是我害了你的,受了那般屈辱,我应该早就听出,皇上对你有意的……”
“不是的,不是的……姐姐,不是的……怎么会是你害了我呢!是我害了你啊……如果我不反抗皇上,藏枭不会刺伤皇上,姐姐你也不会没有了孩子……姐姐,是我……”
步非烟直直的跪了下去,她觉得这一刻她心中的那痛和悔恨早已经侵蚀了她的全身,让她浑身都痛,浑身都如同万人刀割。
这简单的解释里,步婉清虽然不知道那藏枭是谁,却终是明了了这其中的原因,也是她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虚弱的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又想着去扶跪下去的步非烟,一个不小心竟差一点从床上摔下来,步非烟连忙去扶着她,又见脸色苍白的步婉清道:
“胡说!我的事与你无关,以后再不能这样想……”步婉清靠在步非烟的怀中,一时因为气到说话声音大了些,竟有些吃力,她顿了顿又柔声道“我加了十分的小心,小心护着这孩子,只是不想他再像了以前那般白白丢了性命,只是终是逃不过这宫里的多双眼睛和人心狡诈。”
步非烟先扶着步婉清在床上躺好,又听见外面一直喊叫求救声不断,声声撕裂人心的喊叫着和那木板结结实实的打在皮肉之上的钝击声,实在是听的人浑身发冷。
步婉清一叹气道:
“我还没有被皇上发落有罪,如今我还是婉妃娘娘呢,你当我听不见他们在外头这般受罪吗?我是不愿去救,他们偷着跟各宫娘娘说了我的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这主子。”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步非烟只觉得心里一阵的难过和失落,甚至替她不值!
步婉清当然什么都晓得,也曾经气的想着要告诉烨煜,只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一是她不愿为了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惹了心情,有孕的时候她的各方吃食和一切都是自己亲自来的,只要她的孩子安然无恙任凭那些宫女太监说了什么去。其二,私通给其他宫中回报自家主子的私事,只要被发现是要被活活打死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可怜人,好不容易进了这宫来,算是有了活路,若要送了命去,家里的一家老小要怎么活呢。
她心太善,却也败在这上面。
步非烟刚要说着什么,这时候却听着屋外一阵哭喊吵闹,安稳了一下姐姐,便急着出了门去看。
清宁宫里的一个小丫鬟送着换下来的火盆,走路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颂菊,火盆里虽然已经灭了的炭火残渣还是烫的很,竟然全部都洒到了颂菊的身上,连小袄上外面的缎子都烧破了,颂菊的手上也叫那炭灰烧伤,手背上都是烫起来的红色。
“皮肉松了是不是!真是什么主子出什么奴才!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颂菊一面恶狠狠的骂着,一面叫着几个小太监拿着那绑得结实的软牛皮鞭子抽打着那个已经吓怕了,急忙俯下身去磕着头的小丫鬟,鞭鞭用力极狠,抽打在那个年纪只十五六岁的丫头身上。
“颂菊姐姐,我错了……饶命啊……饶命啊……”
那小丫鬟一面抵不住身上抽着的鞭子痛,一面拉着颂菊的脚扣头道歉,不过是个犯了错的丫鬟,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若不是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谁要舍得将这么小的孩子就送了宫来。
“住手!”步非烟再也看不下去,径直走了过去,那正挥着鞭子的小太监一见是婉妃娘娘母家的人,都停了手不敢再动。
颂菊心下正烦躁的很,一见着步非烟过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奈她仍是主子,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随意一妾身算是请了安。
“下人不过是没有看见撞了你,你又何必这样为难她。”
步非烟刚要探下身去拉着那身上已经见了红的小丫鬟,却被颂菊冷冷的打断了。
“格格怕是不懂宫里的规矩吧,奴婢斗胆告诉格格一句。如今,这清宁宫可不比往昔,婉妃……不不,罪妃步婉清按着礼数现在早就应该去了那冷宫养着了,太后仁慈,这才先允着她还在这宫中带着,可她早已不再是什么娘娘了,这宫里的下人们可就轮不到格格来管了。”颂菊冷哼一声,轻蔑的看一眼步非烟又道“格格还是留着力气,等着今夜火化你姐姐的没了的龙子时候,好极力的拉了你姐姐,不要让她随着那火跟了去!太后仁慈,允她送最后一程,可万不能耽误了太后这般慈爱。”
句句带针带刺,硬生生的扎在步非烟的心上,她只觉一切瞬息变化太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宫中更是变化的悄无声息。只是这会儿,她比起叫一个下人这样当着面说了自己,步非烟更为寝宫中的姐姐心疼。
她一定听见了,太后下旨,做什么成心要了人命去的下贱伎俩!哪里有让小产了的母妃看着自己的孩儿火化的,这该是多么恨极了的狠毒!分明是成心叫步婉清死!
床上的步婉清双目紧闭,只觉得心口猛烈的紧缩,全身都疼痛难忍,泪带着她一生的青春灰烬沾湿了枕头。
“这天下,何时是太后说了算了!”
一行人自清宁宫大门进来,万德全弓着身子扶着烨煜走了进来,君王临驾,一种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笼罩在清宁宫中。
从没有那么一刻,步非烟是感谢他的到来的。
烨煜冷皱着眉头,脸上带着马上就要爆发的盛威大步踏了进来,见着清宁宫中竟然这般狼狈,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爆发而出。
颂菊从未想过皇上会来,婉妃已然是罪妃,那一夜皇上也去了皇后娘娘的寝宫之中休息,难道他不应该对婉妃再无留恋吗。
慌张的连连下跪,声音都颤抖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觉得心中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怅然的呼出口中,从第一次见到皇上到现在,只有这一次她心中因为他的到来而欣喜一些。
步非烟妾身下去,刚要行礼,却听那带着君威的男人冷声:
“谁要你跪了!”
明明是斥责又带着冷峻却叫人听着,竟然有一丝温柔在里面,颂菊眼睛一瞟看了步非烟一眼。
万德全骤然叹气,上前一步挥了挥手,那些还在杖罚的宫女太监便急急的退了下去,宫中一下子就清净了不少。
烨煜不再理会只大步朝着屋中走去,不见步非烟跟上来,不耐烦的回头看她一眼冷声道:
“傻站在原地做什么,你不嫌冷,朕还嫌冷。”
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在烨煜身后进了屋去。
万德全不知神情的一笑,低下身去恭请着还跪在地上的颂菊道:
“请颂菊姑娘移步吧,皇上怕是有话要问的。”
颂菊早已经没有了主意,浑身都冰冷冷的发着抖,万德全说的话更是叫人直直的觉得大事不妙,颂菊颤抖着站了起来跟着万德全走在后面。
离屋子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万德全止了步,先回头吩咐了几个小太监去请皇后娘娘来又转头还是带着笑对颂菊说:
“颂菊姑娘,就在这跪着等吧。”
万德全指了指眼下的地上,只见着雪水化做一片,还有些冰凉的冰碴在地上,跪在这上头,哪里能支撑的住一会儿。
颂菊浑身打着颤,还没说话眼泪就吓得流了下来,无奈只得跪了下去,坚硬的冰碴扎进肉里疼痛难忍。
屋中,步非烟站在距离烨煜身边,低着头也不敢说话,只见着烨煜修长的五指在桌子上轮回敲打着,一脸的不耐烦。
“朕及时救你,你倒好!白白让朕在这口渴吗。”
烨煜冷声,只觉得身后这个看上去灵巧的女子怎么这会儿这样木讷,他坐在屋中有一会儿了,她竟然也傻傻的就站在那,甚至一句话不说,也不倒杯茶来。
听了烨煜发怒,步非烟才回过神来,急忙跑到侧厅里倒一杯桌上的茶拿了回来。
可刚递出去的时候就又后悔了,皇上怎么可以喝这样的茶!这样想着呢,端着茶杯的手就急急的缩了回来。
烨煜更是心下不解,哪有端了茶来又收回去的道理。
大手一挥,将那茶碗端了过来,急着喝了一口。
茶水刚进口,便一双怒目慢慢挑起看一眼站在面前已经知错的女子,又觉得心下好笑,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喝道这样极不知味道又是冷冰冰的茶水了吧。
将那茶杯搁在桌上,烨煜无奈的一笑,却依然冷声道:
“万德全,招呼太医进来。”
太医应着急忙走了进来,烨煜示意他去给步非烟包扎一下那手掌里的伤口。
步非烟坐在一边,看了烨煜一眼,便叫太医碰到的伤口狠狠的把注意力又转了回来。
低声嗯了一声,太医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药,只觉得手上疼的难忍,又因着烨煜在,步非烟咬紧了下唇不敢出声。
“格格忍一忍,伤口已经叫血水凝住了,处理起来麻烦一些,为了格格的手不留疤,只能委屈格格。”
太医一面解释着,步非烟也答应着,可还是觉得手掌里疼的不行,下意识的向后一下下的缩着手。
烨煜终是一叹气,走了过来,竟见她两只手上足有七八条口子,心下一紧又觉得心疼,见她因为那药水倒在手上发痛一个劲的向后抽手,烨煜大手握着她的手腕再不让她动一动。
怒目狠狠的瞪了步非烟一眼,她再不敢动,虽然还是疼着,却一动不动的让太医上好了药。
“你倒是奇女子!手都伤成这样,还有心管别人。”
烨煜冷声,却依然关切的盯着那手掌中的一道道刀口,嘱咐太医轻一点,生怕又弄疼了她。
步非烟没有回答,看着烨煜攥着自己手腕而用力使得骨节发白的手发呆。
这双手,握着天下的权利。
可以挥一挥让人生,也可以挥一挥让人死。
正想的出神,门外万德全来报说皇后已经到了。
烨煜却无关体己的依然只盯着那双手看,然后又问道:
“伤口可严重?”
太医一躬身回到:
“回皇上,伤口不深,只是在这手上,所以血出的多一些,养上一段日子便可痊愈。”
烨煜点头,却依然不对皇后的到来说任何话。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来了。”
步非烟小声的提醒他,却换来烨煜极不耐烦又冷厉的一个眼神,随即又说道:
“朕听到了。”
又繁琐的上了好几种药,烨煜都一直在旁边看着,偶尔问她疼不疼,步非烟哪里还有心思回他,只是随意的应答几句,只盼着包扎快些结束。
皇后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时间越长,步非烟心下越不安。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长时间才弄完,太医低身走了出去,烨煜仍是不紧不慢的仔细瞧着她已经被包好的手道:
“太医开的药要仔细吃,不然留了疤,可不要来怪朕。”
烨煜坐在屋中的正椅上,才招呼皇后进来。
皇后走进来的时候已经脸上铁青,却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躬身道:
“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步非烟也施礼回请了礼,低了头不再看皇后那已经非常难看的表情。
烨煜冷森的眼眸恢复了他以往的神色,不允接近,不允反抗。
“皇后,这天下,是朕的还是皇额娘的?”
……………………………………………………………………………
皇后本兴致勃勃的一路回了宫去,心情好的不行,接二连三的打赏着自家宫里的下人,自内而外的浑身愉悦,一种多年未见的轻松感席卷了全身。
她是北上名门之后,是整个家族中最出色的的女子,她嫁给了这个王朝最高的统治者,她成为皇后,成为了这个国家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然而这一切却自那一届选秀女之后彻底改变了,宫中新进一批貌美端庄的女子,为年轻的皇帝充盈后宫,延绵子嗣。
这之中,面向秀丽的步婉清,独自一方,夺走了皇帝的心。
皇后下毒,害死了婉妃的第一个孩子,高兴之余竟换的皇上两年之内再未曾踏入自己寝宫一步,除却公开的宴席之上,皇帝悻悻的与她四目相对笑一笑,她一生托付的那个男人再未曾看自己多一眼。
如今,听清宁宫的小宫女说,婉妃娘娘已经两个月没有月事,心下越来越慌张,直到趁着清宁宫没有人的时候叫人翻了婉妃的寝宫,发现了她偷着缝制的小孩子衣物,才彻底印证了她的想法。
她绝不允许这般风头正茂的婉妃生下孩子,哪怕只是个公主也决不允许!
宫中大赦各家小主母家人进宫来,宴会上,唯独婉妃娘娘的餐盘前多了一份酿红果,颜色正红透亮,看着就有食欲,婉妃正是孕下,自然更喜爱吃酸的,便一直拣了那碟子红果吃着。
她的孩子终是没有保住。
这一仗,皇后赢得毫无痕迹。
还未曾在宫中待一会儿,只见御书房的夏福公公回话,说着让赶紧去了清宁宫。
皇后心下随即悬了起来,她未曾想过皇上还会踏足那个肮脏的地方,未曾想过那日烨煜在自己寝宫住了之后,竟然还会再一次去了那罪妃之处,来不及再多想,便连忙乘了轿子赶了过去。
刚进清宁宫,那气氛已然换了样子,不见了被责罚的宫女太监,只见得颂菊在冰水横流的地上跪着,脸色已经苍白。
可对于自己的到来,皇帝未曾说一句话,不说让自己进去,只让堂堂的一国之母站在门外受冻。
像是被人当众狠狠的打了一掌,皇后这会儿只觉得背后像是有无数的人正低头笑着看自己的笑话。
听到烨煜那样问,皇后深知不好,连忙跪了下去却依然冷静的不是分寸道:
“必然是皇上。”
烨煜冷笑,又端了那茶杯想着喝一口茶,忽的想起杯中茶水凉如冰雪一般,蓦地又抬头扫了步非烟一眼,将那已经开了茶盖的茶盏又搁在了桌子上,随即才对着皇后道:
“那这宫中之事,怎么都是太后懿旨了?朕……无关紧要了吧。”
烨煜冷语,丝毫不留半分颜面给皇后,步非烟就在身边,烨煜毫无顾忌直接拆了皇后的台。
皇后脸上划过一丝冷冽,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了烨煜一眼,然后慌张的连忙磕下头去。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在传皇额娘的懿旨。”
“皇额娘,还许你打人了?”
眸中闪过的那丝质问,让皇后心上顿时紧皱,然后紧张的低下头去再不敢看烨煜的神情。
“清宁宫的下人不好好伺候婉妃娘娘,使妹妹小产,理应当惩罚的……臣妾……”
皇后还未曾说完,烨煜冷冷打断她道:
“她也是下人?”
皇后应声抬头看着冷声询问的烨煜,指着身边的步非烟。
说到自己的时候,步非烟先是一顿,只到了这会儿才想起刚才叫颂菊打了的那巴掌还热滚滚的在脸上发烫。
皇后见着事情不对,她刚才在门口等着,心下一阵猜测,皇上为何不叫自己进去,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竟有御医从屋中出来,这会儿又看见步非烟的手上正解的缠着白布。
皇上的心意已经明了,再多的辩解都没有用,现在最好的办法是顺着皇上的意思说。
伴君数载,这点道理她早已牢记于心。
“皇上明察,方才臣妾一直在婉妃的寝宫中,未发现妹妹来,只怕是颂菊那丫头不知好歹才犯了这天大的错误,误伤了妹妹的。”
皇后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着真是贴暖人心,步非烟自然知道这番解释也只是托辞,若不是她指使,凭着颂菊一个小丫头怎敢伸手去打一个格格。
烨煜盯着皇后声泪俱下的脸上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对着外面的万德全道:
“把人带进来。”
万德全应声将颂菊带了进来,一身的狼狈已经是不堪入目,那双腿已经长时间跪着这会儿快要站不起来,厚厚的冰碴隔着薄薄的棉裙子怎么会不痛。
颂菊猛地下跪,直求着皇上饶命。
“皇后宫中下人管教不严,冒犯格格,万德全,掌嘴。”
万德全应声上前,对着已经哭出声的颂菊狠狠的几个耳光,小小的人哪里承受的住这样的苦,四个耳光下去,嘴里早已经吐出血来。
皇后凤眸紧闭,一话不语,她怎么会因为一个卑微的宫女在这时候出面得罪皇上,虽然听着一直跟着自己贴身的颂菊这会儿被万德全打的已经是连话都说不口,可她不会出面求皇上救她。
前几巴掌打下去,步非烟还未曾觉得什么,只是越打越叫人不忍直视,虽说颂菊确实刁钻一些,可这会儿看着叫人打成这个样子又实在叫人再也看不下去。
转身走到烨煜面前跪下,直的对上他的眸子道:
“求皇上,别打了。”
烨煜这会儿看着眼前的步非烟,竟想起了他的婉妃,也是这样的灵眸,也是这样善存的心。
伸手扶了步非烟起来,摆了摆手,万德全才停了下来。
颂菊早已经昏倒过去,脸颊上肿的老高,鲜红的血印子在白嫩的脸颊上尤为明显,缓了一会儿才能支撑起身子跪好道:
“谢皇上……谢皇上……谢格格……”
比起这些,现在心下最难受的只怕是皇后了。
贵为天子的皇帝竟然屈身下去扶着那个女子起了身,她不过是受了一巴掌,就活活的叫万德全把颂菊打成这幅模样,颂菊是自己贴身的宫女,在自己面前这样狠打本就同样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那女子求着说不要再打,从来都君令不可违的烨煜竟然如此简单的听了她的话。
她不过是罪妃的妹妹,被烨煜俯身扶起。
而自己是堂堂一国之母,竟然还跪在地上。
一种不甘或是不平在皇后心中猛地升起,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心情里还掺杂着失落和寂寥。
烨煜起了身拉着步非烟就要离开,刚要出门的时候冷道:
“从此,再不许你和太后踏足插手清宁宫任何一事。如有违抗,罪当抗旨!”
这一仗,算是胜利还是失败?
仍然跪在地上的皇后再无心得失,她名门之后的尊严不允许她落泪,不允许她示弱,却在烨煜冷冷的转身之后再也忍不住。
她确是一国之母,礼当做尽表率母仪天下。
她也是北上最大名门之后,如今贵为皇后,也应当为族人争光。
可是退却了这些名头,她也不过是年岁正好的女子。
需要人来疼爱和关怀,而不是看着自己的皇上只与自己在公开宴席上敷衍了事的对望和浅笑,更不是为了其他女子失去孩子而让自己独守空房整整以年计算。
婉妃失去了孩子,从此再不能生养。
那自己呢,连得到皇上哪怕一丝的垂青都未曾有过。
清宁宫中,一向光彩耀人的皇后瘫倒在地,目光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她浅笑,或者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