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未央章（11）（1 / 1）
漆黑之中，玉色的护腕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在触碰上落石的一刻，淡绿色的、暖黄色的光芒从护腕中溢出，一下子让这黑暗的甬道如灯火通明一般亮堂。料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然而强烈的光芒却一下子晃住了李涉的眼睛，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紧紧抱住了凌铃的脑袋，然而他的意识却已经模糊不清，如坠梦中，轰鸣声渐渐远去，一切都归于沉寂。
“叮铃铃——叮铃铃——”
空气之中散发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清脆的铃声就在耳边响起，李涉觉得身子暖融融的。轻轻挣开眼睛，他见到的却是满林盛放的梨花，如雪堆桠，洁白无暇，美不胜收。
一如与她的初见。
“白梨花，雪满桠，溶月华，夜如纱……”
甜美的歌声从梨花林之中传来，却不似记忆中的哀伤，带着轻快的音调。李涉眯起眼睛，就见到在层层掩映的梨花之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向自己走来。她拨开密集的枝桠，踏着一路动听的铃声，带着盈盈笑意。两只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晶莹透亮，灿若辰星。她走到了李涉的面前，歌声停止，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咧嘴笑道：“行风！”
李涉定定地看着她笑靥如花，眸色越来越深，面色却沉沉的。见他没有反应，女子又糯糯地唤了一声：“行风……”
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李涉将面前的人儿紧紧拥入了怀中，让他与她的身体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缝隙，就像是想要让两人的骨血融为一体。李涉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轻闻她发间甜甜的香气，将额头抵在了她的颈间，她感到脖子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李涉轻轻咬了一口她的玉颈，恶狠狠道：“还笑！”
凌铃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脊背，小声道：“你是小狗吗？还带咬人的！”
闻言，李涉又咬了一口，扬眉：“咬的就是你！看你做的那些混账事！”
凌铃眨眨眼，傻傻地笑了一下：“唔……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涉叹息了一声，吻了一下刚刚被他咬过的地方，松松地搂住她，将下颔搁在了她的柔软的发顶：“答应我，好好地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凌铃乖乖地点了点头：“恩，一辈子都陪着你，我哪里也不会去了！”
千言万语终究只融入了他们相叠的身影之中。
有的时候，所谓激动，所谓感动，所谓思念，所谓等待，都无法用言语表达清楚，其中的辛酸苦楚，其中的痛彻心扉，都只有当事人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但是只要她在，但是只要他在，那些泪水与痛苦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过去的曾经都抵不上他们的现在。
只有真正经历才知道，他们的遇见是多么的难得，他们的相拥是多么的珍贵。
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只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的存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还好我再次抓住了你。
梨花飞散，围绕住相拥的两人翩翩起舞，月色光华将两人笼罩，宁静幽远，时间久像是停止了一般，这一瞬仿佛成了永恒。
“阿音。”
一个熟悉的清清淡淡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们相见的沉默，凌铃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猛地转过头去。
浓重的夜色和清润的月华下，一个亭亭的身影静静站立在那里，浅色的长裙衣袂随风飞舞，披散的头发如瀑倾泻。她有着一双和凌铃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不过眼角多了一丝妩媚冷艳。朱唇皓齿，螓首蛾眉，成熟的容颜上没有岁月的痕迹，有的只是让人一见便永远忘不了的风华。
“母……母后……”凌铃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不敢相信。
李涉闻言竟也愣住，惊讶地看向她：“穆……武烈皇后？！”
他没有见过武烈皇后万俟浅仪，自是不知传闻中的这个天之骄女，到底拥有着怎样的一番天姿国色。他本以为那些民间传闻多有夸大之辞，然而如今看来，所有的描述竟都淡了，世间竟然会有这样一副面容和风姿存在，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
怪不得，李卿……会为了她，宁愿万劫不复。
“母后，您没有死？！”泪水迷蒙了凌铃的眼睛，她急急地挣脱了李涉的怀抱，想要跑去她的面前。
万俟浅仪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已经死了。”
凌铃的身体一下子冻住。
“不过是在临死之前，我将自己剩余的灵力封入了清音碧月铃里，以它为引，注入了我的祈愿。”万俟浅仪看着凌铃，声音慢慢柔和了下来，“其实在你出生没多久，我便偷偷地将你一般的灵力封进了清音碧月铃里，我想或许它能给你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毕竟，即便用雪玉石做出了你的身体，飘散的灵力还是很难回到你的身体之中。”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用它做祈祷，并将它作为护身法器送给了另外一个人……”万俟浅仪望向李涉，“不过还好在你离去的那刻他在你的身边，想必当时你溃散的灵力也有一部分进入了清音碧月铃中，所以一开始进入这副躯体的灵魂并不完整吧。”
原来从一开始，万俟浅仪就安排好了一切，只为确保让自己的女儿能摆脱身为玉真将军的束缚，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清音碧月铃中被封的你的灵力可以保证你几十年的寿命，但切不可再妄用术法了。”万俟浅仪严肃地告诫凌铃，看她含泪点了点头，才松了一口气般满意地轻轻道，“不要辜负了你母后的心血呀！”
凌铃咬着唇，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听到母后能够与她这样说话——就像真正的母女一般。
她总以为母后厌恶着她，憎恨着她，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母后都会不高兴。她多么希望母后能对自己展颜一笑，能摸着自己的脑袋对自己说“我的女儿真厉害！”；她希望能拉着母后的手去赏梨花，希望能在母后祝福的目光中披上火红的嫁衣……
然而她还没有做到这些，母后就已经早早地永远离开了她。
看着凌铃哭得梨花带雨，万俟浅仪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李涉道：“辛苦你了……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李涉无比郑重地点头，眼里满是认真，搂着凌铃肩膀的手更紧了一些：“请您放心，即便倾我所有，李涉也会护得她……一生安然。”
“李涉……”万俟浅仪轻声自语，突然对李涉道，“你的父亲……可是李卿？”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李涉点头：“正是。”
万俟浅仪“啊”了一声，却也只能苦涩地一笑，眼里却没有任何迟疑和迷茫：“我无法与你的父皇说对不起，因我从未后悔。”
李涉怔愣了半晌，缓缓道：“父皇他……亦是。”
万俟浅仪轻轻笑了起来，无数的梨花花瓣突然从她周身飞起，温暖的光亮将她笼罩，她的身影在柔和的光芒中慢慢模糊了起来。在记忆中从未笑过的母后，此刻却是温婉地笑着、心满意足地笑着，眼里是她没有见过的如水柔情，一刹那仿佛春暖花开，漫天的花瓣浸透温和的光，美丽地闪耀着：“阿音，一定要幸福！”
眼见万俟浅仪的身子开始变得透明，凌铃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两步，失声叫道：“母后！”
她叫过无数遍，但是母后从来没有好好回应过她。
万俟浅仪凝视着自己的女儿，细细地看着，每一笔每一划，似是要将她的模样烙印在自己的眼里与心中。眼里渐渐涌出了温热的液体，她微笑，轻轻应道：“恩。”
十五年的委屈与辛酸在万俟浅仪回应的那一瞬间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凌铃不敢眨眼，也不敢抹去脸上的泪水，生怕就在那刹那眼前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会消失不见。她努力地睁大双眼，想要透过那层层水雾看清自己的母亲。
“母后。”
“恩。”
“母后。”
“恩。”
……
凌铃一遍一遍地唤着，万俟浅仪一声一声地应着，似是想把这空缺了十五年的回应在这最后时刻全都补偿给自己的孩子。
万俟浅仪的身影越来越淡，好像随时都会随风散去一般，而就在这时，光芒倏然如绽放的火花一般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凌铃看着即将消失的万俟浅仪，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出了那两个自己想了十几年却从未敢喊出的两个字——
“娘亲！”
要是我们，只是寻常百姓家的母女，那该多好。
“……恩。”泪水划过脸颊，万俟浅仪依旧带着笑容，而那眼底的水波，荡漾着满满的慈爱和感动。
凌铃定定地看着她，看到她一字一句地，无比清晰地说道——
“我爱你。”
席卷而来的风带着纷飞的花瓣，而那光芒一下子冲撞开来让他们短暂地失去了视觉。感到身边的人儿在不住地抽泣和颤抖，李涉将她拥入了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发，听到她哽咽地说道：“阿音一直一直……都在思念着您。”
凌铃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珠。她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潮湿的味道，发现自己躺在青葱的草地上，月亮挂在已然全黑的天幕中清清亮亮地洒着光，将一旁陷落的废墟都照耀得温柔无比。她察觉到了什么，偏过头去，便对上了一双染着月华的深沉黑眸。
同样躺在地上，李涉见她转醒，微微扬起嘴角，向她伸出了手。
凌铃盯着他伸过来的手微微一愣，睫毛颤了颤，她笑了起来，将自己的纤纤玉手放入了他大大的手掌之中。
寂静的夜晚，明亮的星空，皎洁的月光。风有些微凉，他们的眼中却只有彼此。
轻轻却又紧紧地包裹住她柔软的小手，李涉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凌铃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