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未央章（6）（1 / 1）
沧溟山下的时雨村作为最靠近沧溟山的村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流传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日薄西山之后，便禁止入山。
虽然很久很久以前，武烈皇后万俟浅仪将沧溟山作为隐锋军训练的场所，但毕竟那些士兵都是数一数二的术师，其身上自带的强大灵气就足以成为他们的护身符，而对于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夜晚的沧溟山，很恐怖，很惊悚。
深沉的夜幕、弥漫的大雾，李涉的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就连对灵气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许多，而小椿也只能凭着坠崖之后的记忆和身体原本的记忆缓慢地摸索着前进的道路。
“你真的知道怎么走么？”在兜兜转转了很久还没找到歇脚之处后，李涉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质疑。
小椿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跟着我走就成了，废话什么呀！”
李涉道：“在下只不过是对这交易的公平性有所怀疑。”
小椿一窒，横了李涉一眼：“路没有错行了吧！”
李涉嘴角弯了弯，点头道：“那便好。”
“不过你也注意点，这沧溟山有禁令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听说这里的动物什么的因为汲取了超凡的灵力，长得都很……唔……与众不同，所以一旦碰上可就麻烦了！我们得小心地避着走……”
听着小椿絮絮叨叨的声音，李涉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烦或不耐，他淡笑着看着小椿小心翼翼的紧张面容，不觉出声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啊？”小椿不明白。
李涉却是没打算解释。
小椿撇撇嘴：“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麻烦！说话也不说清楚，难不成真以为别人都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啊！”
李涉想了想：“我觉得‘读书人’这个定义不大妥当。”
小椿闻言停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他腰间别着的一把被布裹住的奇怪的剑，点头道：“确实，你还是当‘大侠’吧……”
“不过你若是剑客，手腕上挂个铃铛算怎么回事？叮铃铃的不是容易让敌人知晓你的动作和方位么？”小椿的视线望向李涉那个玉护腕，皱了皱眉又想打翻自己的认定。
李涉奇怪地看着她：“这个铃铛不会响的。”
小椿抽了抽嘴角：“说什么鬼话！虽然声音小，但我还是能听到的好么！难道是你耳朵不好？”
李涉紧紧地盯着小椿像是要确认她有没有说谎，眸色也沉了几分。这个玉护腕上的铃铛不会发出声音这一点他可以确信，因为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它发出的声音。
他一下子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小椿的手腕，眼里散发着阵阵寒意：“你当真能听见？”
小椿被这突然的变化吓到，有些发懵，但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能……能啊……”
李涉声音沉了下来：“你到底是谁？”
感到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愈发用力，这种要折了骨头一般的疼痛感让小椿一下子白了脸，她抽了口气叫道：“你你你能不能先松开？有话好好说啊！”
李涉却全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已经有太多的疑惑缠绕在他的心口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发疯：“说，你到底是谁！”
而小椿可怜兮兮地咬着唇瓣，只觉得眼前的男子突然一下戾气四溢，让她感到十分害怕。她急于想要解救自己被虐待的手腕，只能老老实实地道：“都说了人家叫小椿了……”
“不可能！”丧失理智的低吼不仅让小椿吓了一跳，就连发出声音的主人自己都愣了片刻。
什么时候自己竟如此急躁了？
李涉有些恍惚的同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夹杂着低低沉沉的吼声从身后传来，让两人的脊背均是一寒。
小椿大惊失色，狠狠瞪了一眼李涉：“都怪你！肯定是招来野兽了，这要怎么办啊！”
李涉叹了口气，这朝他们逼近的灵气十分强大，但自己方才竟然毫无察觉，所谓的关心则乱么？想想真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瞥了一眼瞪大了眼睛满是慌乱的小椿，松开了手转过身去，留给了小椿一个坚实可靠的背影：“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说罢，黑色的绸布滑落在地上，在小椿震惊的目光下，李涉手持一把通体全黑的剑，望着眼前在朦朦大雾慢慢显出身形的庞然大物眸色未变：“呵，灵山沧溟……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一头巨大的棕熊朝着两人慢慢靠近，但与一般熊不同的是，它足有一丈之高，皮毛油光发亮，狼一般幽绿的眼睛在白茫茫的雾气和浓重的夜色中显得异常阴森，长长的獠牙□□在外尖利可怖，它低喘的气息扑面而来，带来的一阵血腥的臭味，令人作呕。
“它是吃什么长这么大啊……”小椿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似熊非熊的庞大野兽，因为太过震惊，都已经忘了恐惧。
而李涉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未央，眼睛一眨不眨地牢牢盯住棕熊幽绿森然的双眼。而那棕熊在离他们五步之远的时候突然停止了前行，形成了对峙的局势，紧张的氛围慢慢蔓延开来……小椿僵直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如擂鼓，身体不住发抖。她咬了咬下唇有些无措地望向李涉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总希望能从他那里获得依赖和可靠的感觉，而她也确实得到了。而此时的李涉，手心竟也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汗水从额头流下滑入了眼睛，可他仍是没有眨一下眼睛，如鹰一般凌厉的目光紧紧锁住那棕熊的眸子，脑中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就连呼吸的声音似乎也淡得听不到了。
小椿不知道这一熊一人正在进行紧张的神经战，她只是直觉般地感到此时不能惊动他们，虽然紧张、虽然害怕、虽然不知所措，但她还是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去相信他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小椿自己都有片刻的茫然，但她向来不愿意去深究太多，既然有了这个想法，那就便去相信它好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在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对峙之后，那棕熊终于按捺不住，嘶吼了一声就直接向李涉冲了过来。那吼声如平地惊雷震得小椿耳膜生疼，她脸一皱捂上耳朵却突然感到地面在剧烈晃动着，她睁大了眼睛往那只熊看去，便见到那棕熊气势汹汹地直起身子，两只前爪想要直接扑上李涉，小椿惊叫了一声，面前的男子身形却突然一闪，棕熊扑了个空却突然觉得后腿传来一阵剧痛，它痛吼了一声，却因疼痛后腿一软跌趴在了地面上。
李涉面不改色，一甩黑色剑刃上殷红的鲜血，旋身又给了棕熊的肚子一剑，棕熊哀嚎一声显然怒不可遏，右前爪带着迅疾的掌风扇向李涉，而李涉跃身一跳刚好避开，落在了棕熊头前，不给它起身的时间，换反手持剑，左手往剑柄用力一推将剑身狠狠刺入了棕熊的右眼，瞬间鲜血喷涌四溅，而李涉却已迅速地拔剑退了一步免得被熊血溅到。
小椿傻傻地看着棕熊的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一声闷响，再傻傻地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衣袂随风飘扬，手中墨色长剑依旧如夜漆黑，未染丝毫血色。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胸的位置，小椿有些怔怔的。
好像有点……心动了呢？
黑色的绸布再次包裹住了那把黑色的长剑，李涉转过身来遥遥望了小椿一眼。身后的棕熊顶多是痛得有些迷糊罢了，他不曾想过要斩杀大得如此惊人的一头猛兽，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供两人逃到安全的地方便可以了。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让两人的感官都有些迟钝。
一个巨大的阴影将纤弱的女子笼罩，李涉瞳孔蓦地一缩，面上难得显现了恐惧的神色。
而小椿看到男子身后的棕熊睁开了左眼，朝着男子举起了硕大的熊掌，不觉惊叫出声。
终是低估了灵山沧溟。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悠扬的歌声不知突然从哪里传来，静谧而美好，与此时此地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带着自然的清新与平易。而当这歌声响起的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两头熊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白茫茫的浓浓雾气踩着歌声向他们涌来，一下子阻挡了二人的视线。
眼前只剩下洁白，看不见彼此。
李涉感到左手腕传来阵阵温热，他朝那里看去，便见到挂着铃铛的玉护腕泛着轻盈而温暖的光，就像是小小却亮亮的萤火之光。
“叮铃铃——叮铃铃——”铃声从雾中传来，他转过身去，便见到在那头只看得见黑影的棕熊之前，一个窈窕的身姿背对着自己站立着。
白衣翩翩，铃声泠泠，梨花的淡淡香气掩盖了血腥的味道。
是谁——？她——是谁？
李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想要向她走去，双脚却似乎被紧紧钉在了地面上。面前凭空卷起一片花瓣，落在脸上竟有些微凉。而在纷纷扬扬的如雪花瓣之中，那个女子微微偏头，李涉只看到了一角面纱，歌声却戛然而止，漫天的花瓣突然如冰雪消融，白雾慢慢散去，而那熟悉的身影、清澈的铃声、玉护腕温柔的光芒，也都随着这茫茫白雾一同消散了。
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两头棕熊呜咽了一声，似乎对面前的两人都失去了兴趣，耷拉着脑袋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小椿余悸未消，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不停地抚着胸口，她望着在远处像是已经成为了一尊雕塑的李涉喊道：“喂，刚刚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两头熊就跑了？”
李涉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亦没有回话。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椿撇撇嘴，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用抖抖索索的腿有些艰难地走到他旁边探过头去：“喂，你是吓傻了不成……”
话语在她看到他的脸时被截断。
李涉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但是从左眼里，一滴冰冷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就好像浸透着无尽的哀伤。
小椿一下子慌了神：“呀呀，你是怎么了啊？！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啊？”
李涉没有看她，也没有去擦那一滴落泪，他只是背过身遮住小椿打量自己的视线，淡淡的嗓音丝毫未变：“夜深了，还是快些赶路吧。”
但是他终于相信，自己，真的忘记了一个人。
忘记了一个于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