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白绫章(4)(1 / 1)
一阵若有若无的梨花香随着清澈的歌声隐隐在鼻尖飘散开来,白绫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就见一片纯白的花瓣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慢慢从空中飘落,轻轻落在自己的桌前。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在心头迅速扩散,白绫惊愕地慢慢睁大自己的双眼,众人的惊呼声也突然传来,打破了静谧悠扬的意境。
一大片蓝色的蝴蝶突然从殿门涌入大殿之中,如一团蓝色的火焰,随着铃襄公主点燃的火种,一下子在上空中燃烧。铃襄公主抬起头看着围绕着自己在空中盘旋的蓝蝶,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歌唱,她突然轻轻转动起了自己的身子,随着摆动,发带上、腕间、腰间、脚踝上的小小铃铛全都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和着她悠扬的歌声,显得更加空灵动听。而在这个时候,蓝蝶飞舞的空中突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纯白的梨花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让整个殿中下起了梨花雨,就像冬日白雪,如此唯美,宛若仙境。
众人都暂时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唯有玄夷皇,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白绫脸上的血色,也在看到蓝蝶的那一刻,消退殆尽。
御物之术,铃襄公主,用的是御物之术。
她不仅控制着这群蓝蝶飞进大殿之中,还让它们托着梨花花瓣撒在殿中。御死物已是极难,御活物更是难上加难。自己靠着袭苑的助力才勉勉强强挥动着绫绸跳下那样一支舞,一旦袭苑的法力消失,自己就无法控制好那九根绫绸了。但是,这个比自己小上五岁的铃襄公主,竟然轻轻松松地驾驭着这么一大片蓝蝶!就如被人抽了一耳光,白绫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是更疼的,是自己的心。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自己无法企及铃襄公主,无论多么努力,她也没有办法比得上她,更遑论超越?其实,自己的那十五年,只是大家会错意了而已。白绫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带着期待与希望,前来和她一决胜负,人家却完完全全不把这当做一场战争。转了一个圈,让自己唱戏唱够了,又一脚将自己踩在脚底下。
都是算计好的么?白绫自嘲地一笑,看向铃襄公主的眼里已布满了恨意。
夜已深沉。
宴席结束之后,白绫向一旁的宫女询问了袭苑的去处,正准备前去,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伴随着铃铛的清响突然从身后传来。
“绫姐姐,你等等我!”
白绫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便看到在朦胧夜色之中,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向自己跑来。
白莯音在白绫面前站定,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好一会才缓过来。她直起身子抚了抚胸口,伸出双手想要握住白绫的手:“绫姐姐你怎么走得怎么快呀?宴席结束之后阿音怎么也找不到你,你也不等等阿音!”
白绫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避开了白莯音的手。白莯音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中堪堪停住,她不解地抬头看向白绫,却听到她疏离的声音响起:“公主真是说笑了,琳琅这种身份,如何有资格与公主殿下结伴而行?”
“绫姐姐,你……你怎么了?”就算是年纪小小的白莯音,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她不确定地看着白绫,心脏跳个不停。
“呵,公主殿下何必惺惺作态?轻而易举地击败我的滋味是不是很好?”白绫冷冷地看着白莯音,语气也如腊月寒冰,“啊是了,琳琅是忘了,公主殿下——根本就没将琳琅放在眼里啊!”
“绫姐姐你说什么啊!你是阿音的姐姐啊,阿音怎么可能不将你放在眼里?而且什么击败?阿音听不懂啊!”听到白绫的那些话,那种害怕的感觉瞬间侵袭而来,白莯音一下子着急了起来,上前一步想要抓住白绫的衣袖。她真的害怕,这个堂姐也会和她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一样,离自己而去。她不想要一个人,她害怕一个人。然而白绫并不知道白莯音的那些心思,她看到白莯音伸过来的手,皱紧了眉头本能地“啪”的一下子拍开。
“别碰我!”白绫满脸的厌恶,“真恶心!”
白莯音的动作在瞬间僵住了,她大脑一下子转为空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白绫冷哼一声,眼里泛着森森阴色和满满的狠戾:“你这个怪物!”
白莯音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像是一下子惊醒了。她有些摇晃地退后了两步,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而在她们身后受到命令无奈地远远观望着的思阙也感觉到了有些什么不对,也不顾不得公主的吩咐,带着忧虑的神色快步走向白莯音。
看到远处的思阙朝这边走来,白绫咬了咬嘴唇,最后再恨恨地瞪了一眼白莯音,转过身小跑着离去了。
“公主,发生什么了?”思阙看到白绫离去,来到了白莯音身边,尽量放柔声音问道。
半晌,白莯音带着几乎察觉不到的哽咽的声音慢慢响起:“思阙啊,我好像……好像又失去了一个亲人……”接着,她转过身来看向思阙,微风拂过,掀起一角面纱,那在脸颊不断滑落的泪水让思阙心头一跳。白莯音此时的声音衬着深沉寂静的夜色,显得更加孤寂和落寞,“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呢?”
思阙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感到心里刺痛着,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蹲下身子紧紧搂住眼前的人儿,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要怕,殿下,不要怕……思阙会一直在您身边……”
轻轻的抽泣声在空荡的庭院里响起,带着无法言说的疼痛与哀伤。今夜,又有谁受了伤,又有谁辗转难眠?
寂静得有些让人害怕的马车内只能听到有些急促的马蹄声和轱辘转动的声响,白绫正襟危坐在车厢的一角,背后已经冷汗涔涔。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袭苑,突然觉得她似乎憔悴了不少。对于昨晚发生的那些事,她回来后师父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只是背对着她兀自收拾着东西。
是对她失望了么?是要放弃她了么?
白绫宁愿袭苑打她一顿、骂她一顿,也比现在这样不声不响什么都没有表示好上百倍万倍——这种凝滞的空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师父,徒儿错了,请师父责罚!”心里千回百转的白绫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沉重压抑的气氛,咬了咬唇忐忑地伏身于地开口道。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白绫仍旧伏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她看不见袭苑现在的表情,也无法知晓袭苑现在在想些什么。仍然寂静的马车内,就好像她之前大声的请罪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这让白绫愈发地不安起来。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脊背和手臂都已经酸麻,袭苑低沉的声音才慢慢响起。
“错?你有什么错?”
“徒儿……徒儿输给了白莯音……”胸口一阵阵的刺痛,即使不愿意去相信,白绫也无法逃避这个事实。她败了,一败涂地,体无完肤。自己那些汗水与血泪,终究成为了一个笑话,父王和母妃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也终于付之东流。
她想象过师父会对她严加斥责,她想象过父王和母妃会对自己失望、不愿意看自己一眼,但是她不敢想象自己会被抛弃。她是母妃唯一的女儿,母妃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下一个儿子,不能代替他们完成大业。而成为一个穆国第一的术师,是她全部的价值。而当这价值、而当她所有的骄傲被毁得粉碎之时,她不愿意去思考还有谁会站在自己的这一边,这个答案,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白绫紧张地等待着袭苑的训骂,她只觉得心脏几乎都已经停止了跳动,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来。反正总是要来的,不如早些结束吧……
袭苑听到白绫的话却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她轻声说道:“抬起头来。”
白绫疑惑地抬起头,便看到袭苑依旧保持着靠在马车内壁的姿势,煞白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还带着点色彩。她平静地看着白绫,那个表情,陌生得让白绫觉得恐惧:“阿绫,你没有错……有罪的是白莯音,是玄夷皇!”
白绫吃惊地看着袭苑,便见她的双目中露出一丝杀意:“玄夷皇夺走了你父王的皇位,而白莯音夺走了你的位子!昨晚的耻辱都是他们带给我们的,你一定要记住!”
“我们确实低估了白澈和白莯音,呵呵……是啊,那个女人的孩子……我怎么可以掉以轻心呢?”
“你绝对要赢过白莯音,无论花费多少年月,无论用怎样的手段,你都要超过她、超过万俟浅仪、成为穆国第一的术师!只有这样,你的父王才有胜算!”
“那是你的位子,是你的位子啊!”
……
袭苑一改之前的沉默,越说越激动,情绪几近崩溃。白绫惊愕地看着袭苑如寒冰一般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的泪水。白绫有些惊慌失措,她隐隐地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她隐隐地觉得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她皱着眉头看着表情愈发狰狞的袭苑,却见她突然仰天长叹一声:
“我明明知道那个男人一直在利用我……阿绫,你不要像我这样……”
“这个世上,最不能去相信的,就是爱情。”
白绫在袭苑的话里好像抓到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抓到。她疑惑地看着突然又平静下来的袭苑,她布满泪水的脸上闪现了一种白绫看不懂的情绪。突然间,一股红色的液体从袭苑的嘴角流下,紧接着又从她的双耳中流下……白绫惊恐地慢慢睁大眼睛,袭苑的双眼中流下两道血水,混着眼泪,显得更加可怖。
“我回去必死无疑,与其死在那个人面前,还不如这样。”
白绫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她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接住慢慢滑落的袭苑的身体,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被袭苑反抓住。
“记住,杀死我的人,是白莯音!一定要记住!”
此时如一片落叶般的袭苑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这么大的力气,竟将白绫的手腕紧紧抓住仿佛要将它折断一样。白绫张了张嘴却发现失去了声音,她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只能一眨不眨地看着袭苑已经扭曲的脸。
那瞪大的血红的双眼,那布满鲜血的脸庞。
袭苑,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到死也没有让白绫放下包袱。
师父啊,你可知道,你的死,让我永远失去了自由?让我永远,带着仇恨,这样如行尸走肉般,生活下去……
白绫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山洞凹凸不平的山壁。颈边突然一凉,白绫面无表情地迅速伸出手将颈边的异物掐断,凉凉的液体溅了白绫一身,白绫嫌恶地看了眼手中被自己一掐两段的白蛇,顿了一下,闭上眼睛舔了一下手上的蛇血。
“真恶心。”
白蛇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一般一下子全部聚集到了这个山洞之中,“嘶嘶”地吐着鲜红的信子,在白绫半躺的石床下围绕着久久没有动作。白绫却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随手一挥衣袖,从袖子里飞出的白绸如利刀一般迅速斩断了一条条蛇,喷涌而出的血液染红了白色的绫绸,令人吃惊的是,那抹刺眼的红色却在慢慢消褪,绫绸依旧洁白无暇。
就好像在饮用蛇血一般。
白绫又随手斩了几条蛇,而后悠闲地打了个哈欠,喃喃道:“白莯音,你什么时候能来呢?”
我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我的战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