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东京篇 第四十三章 蝉歌洌(1 / 1)
神农百草,千金方略,御药院一院俱收。
就连一杯甘草茶,一旦经御药院的秘方炮制,回味之间,也似乎分外不同。
展昭放下茶盏,见左右服侍的小宮监皆已散去,便向与他对坐的阎士良微笑道:“阎公公,你托人命展某过来一叙,到底所为何事,现在总可以说了罢。”
阎士良依旧是六品内侍服色,眉宇之间却满是沉凝郁抑,似乎平素从未如此。
他沉默良久,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展昭面前:“展大人,你可识得这是什么?”
展昭伸手接过,只见是一注玄色沉香,嗅了嗅,只觉味道清淡,若有若无。他将沉香交还给阎士良,摇了摇头:“看来像是沉香,味道却有些特别。”
阎士良将那沉香握于掌心之内,长叹一声:“这香产自天竺,极为罕有。大宋国粹,汇于禁中,却也不过只有两注而已。将此香燃之于炉,随烟飘散,无论是武功何等高绝之人,一旦被此香侵入肌肤,一时三刻之内,便会全身内力尽数截断于经脉之间,柔弱如婴儿一般。但普通人闻了,却不会有丝毫害处。”
展昭不禁一惊:“好厉害的香料!可有解药?”
阎士良摇了摇头:“此香,无解。”
展昭点头不语,心内暗道,一中此香,终身内力便毁于一旦,药力之强,实在是骇人听闻。
阎士良又是一阵沉默,似是心事重重,终于又缓缓道:“此香本是为对付绝顶高手所制,因此唤作‘锁麟香’。只可惜,今夜被此香所困者,并非紫电麒麟,却是一只翠羽孤鸾。”
展昭心中吃了一惊,眉峰微蹙,面色却仍是不变:“阎公公此言何意?”
阎士良望了展昭一眼,长叹道:“展大人还不明白么?宫中的两注锁麟香,现下一注在咱家手中,另一注却在睿思殿内……此时此刻,只怕已燃成灰烬了。”
展昭心中重重一震,奋袖而起,厉声道:“阎公公,你可是在说笑么?”
阎士良也站起身来,缓缓道:“展大人,咱家难道像是在说笑么?”
展昭怔怔立在当地,一时间,只觉心头苦楚,眸中酸涩,再不能自制。千百个念头盘旋于脑海之间,却不知该如何行事。
岂能忘记,王府暗夜,言辞凿凿——
……便是忘了此刻言辞,展某也必不会忘记护得姑娘周全……
岂能忘记,朱雀巷里,仰天而誓——
……她所受过的磨难,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纵是抛却了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让她再受半分苦楚……
言犹在耳,到头来,他却还是没能护她周全。
心如万针攒刺,他抬起头来,盯住阎士良双眼:“官家如此处置郡主,到底所为何来?”
阎士良迎上他目光:“官家所为何来,展大人想必比咱家更明白。”
展昭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长久以来,自欺欺人的一丝侥幸,此刻云散烟消。
他只觉满心俱是痛楚愤怒,却不知该将这怨恨抛向何处。
他厉声道:“阎公公,你既知睿思殿今夜有此安排,为何不一早告诉展某?为何一定要等到……等到现下……”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气息哽咽,声音暗哑,再也无法继续。
阎士良低声道:“身为奴婢,圣意为天,咱家亦是无可奈何……官家对郡主相思之苦,咱家平素亲见。此香不燃,官家便无法向郡主尽诉心声……”
展昭怒道:“你可知道,她此生尚有心愿未了。你们如今为了一己私欲,毁去她一生功力,比杀了她更令她痛苦。她父母亲族,一受连诛之祸,一遭灭族之难,你们俱都清楚,为何还忍心再将这等非人苦楚强加于她身上?”
阎士良黯然道:“这世间,本就没有两全其美之法。”
展昭强忍住眸内泪光,冷笑道:“原来,今夜你要告诉我的,竟是这句话。”
阎士良抬起头来,沉声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奴婢请大人进宫,正是为了挽危澜于此际。”
他忽然自称奴婢,面色亦是郑重之极。
展昭冷冷道:“公公言语高深,展某不懂。”
阎士良正色道:“官家想留郡主在身边,本想成就一段千古佳话。但郡主的性子,展大人你最清楚。她本就无意于官家,身遭此变,纵然受困一时,日后也难免不伺机做出激烈之事。她若留在宫中,官家祸福难测,奴婢寝食不安。奴婢父子两代三十年心血,皆是为了官家身心安宁,福寿延绵。此事若听之任之,到头来,必是香尽缘绝,情逝人亡……为尽奴婢之责,昔年郭皇后之事,难免重演……”
展昭蓦地握住阎士良的手臂,厉声道:“你今夜所为,已伤她至此,竟然还想害她性命?”
阎士良只觉臂上剧痛,直入骨髓,却强忍痛楚,咬牙道:“纵然是伤天害理,只要能保官家平安,奴婢愿意自承天谴。当日奴婢义父为郭皇后之事被贬出宫,死于外任,却从未一悔。今日士良子承父志,亦不会明哲保身,避祸趋福。若展大人不能按奴婢所言行事,请恕奴婢直言,郡主必有性命之忧。”
展昭目光如刀般直视阎士良,良久,手指一根根松开他的手臂:“你有何话说,快讲!”
阎士良松了口气,抬头道:“展大人与郡主之间情形,奴婢既有所闻,亦曾在天章阁内亲眼见过。依奴婢所见,展大人与郡主之间,情份殊非寻常……”
见展昭目光黯垂,阎士良沉声道:“若是奴婢所猜不错,则令官家放手,唯一之法,便是令他明了,郡主早已心有所属,万难移情。官家对郡主,本是志在必得。奴婢之前亦曾苦劝,官家只是不听。奴婢前思后想,若展大人与奴婢此刻一同前去睿思殿,明言此事,恳请官家将郡主放归,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深深望入展昭眸中:“圣意难测,吉凶未知。此一去,便如秋夜蝉歌,须抱绝唱之心。这一节,还请大人三思。”
仿佛若有感知一般,窗外蝉鸣骤起,声声入耳,直如裂帛。展昭霍然回首,眸中一点星亮,如火焰般爆开,决绝如刃。
睿思去,情障生。
倾城背倚殿柱勉强站立,望向面前九五之尊,天家贵胄。
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依旧满是倔强孤傲:“原来,我为白玉堂和四小姐所求那一纸圣谕,代价竟是如此。”
赵祯垂下眼眸:“朕如此对你,实在是情非得已……朕的心思,平素从未对你提起,你不懂,情有可原。”
倾城唇角微扬,冷笑道:“陛下的心思,我怎会不懂?陛下或许不知,当日在襄阳城内,为接近赵珏,我曾于歌楼隐身。章台走马之客,每日所见,何止千百?陛下所思所想,只怕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言语尖刻,竟将一国之君比作寻欢之辈,赵祯却只是轻声一叹,并未恼怒。
他缓缓道:“那日在开封府大堂初遇,七尺青锋,一襟碧血,自目入心,令朕再不能忘。朕此生所历虽广,却从未想像过,世间竟会有你这样的女子。其后每每召你入宫相见,更是日增所思,夜增所梦。朕早有决意,无论如何,绝不能轻易放你离开。只是,若冒然表白心迹,却恐怕你就此而去,再不回头。”
倾城冷冷道:“不错,陛下高明,只不过用了个拖字诀,声色不动,一拖数月,便等到我今夜自投罗网。”
她长笑一声,凄厉之极,却无奈气息渐弱,难以支撑:“怪只怪我自作聪明。当日见了那副画像,又听了大娘娘的故事,便以为陛下对我全然是一份同情之心……我识人不明,落得此等下场,只能算是自作自受……”
赵祯眸光一晦,心痛道:“你又何必如此……今日令你气恼难堪,是朕之过。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终会懂得,朕对你说的每一字,为你做的每一事,俱是真心至诚。你一向孤苦,自此之后,有朕在你身边,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倾城冷笑道:“不错,在陛下身边,我并没受半分委屈,只不过此刻全无反抗之力,比起死人不过多了一口气而已……陛下,你如此动人言语,用在我身上,实在是太过可惜……环顾此地,你已有六宫佳丽,粉黛如云,难道竟还嫌不够么?”
赵祯摇了摇头,低声道:“弱水三千,朕只求一瓢饮。”
倾城冷笑连声,待要反唇相讥,却只觉气力已将衰竭。她平素心智极快,不输须眉,此刻却觉束手无策,额上冷汗涔涔,容色苍白如雪,如晨露下一枝山樱。
赵祯长叹一声,忽地上前一步。
他全身气息骤然迫近,倾城一声轻呼尚未出口,发上玉簪已被赵祯轻轻摘下。
青丝乌瀑,飞泻而下,散落一肩,映衬她纤细身形,更现出几分惶然无助。
身前传来赵祯低沉语声:“莫怕。朕不过是怕你一时不慎,伤了自己。”
倾城恍然,心中微微一松。左右环顾,只见殿中并无任何尖锐锋利之物,想来是赵祯一早便已交待布置妥当。
她既失内力,又无暗器,不能自保,亦无力自绝。她平素来去潇洒,快意恩仇,此时身处绝地,却是毫无办法。不知怎的,竟忽地想起展昭,一缕酸苦直冲心内,心中暗暗呼道:“你若知道今日,可还会要我莫携兵刃暗器入宫?……此时此刻,你又在哪里?”
赵祯见她怔怔落下泪来,正想出言安慰,却听殿外有人沉声禀奏,语声深重,熟悉之极。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恳请陛下赐见!”
倾城一声惊喜轻呼,一时难以置信。赵祯亦是吃了一惊。
随即又听得另一人禀奏之声,正是阎士良的语声:“奴婢阎士良,请陛下赐见!”
这情形始料未及。赵祯面沉如水,一时无语。
殿外之人禀奏不绝,一意未休。
“臣展昭,求见圣上!”
“奴婢阎士良,求见圣上!”
赵祯眉头渐渐聚拢,眸中阴郁暗生。
他自幼秉性纯良。天家威严,纵然是理所应当,却也从不轻易显露。
但今夜的他,不过是衮服之下一个寻常男子,动了心,动了情,便想用自己手中一切,赢得情锺。任何阻拦,只会令他狂躁愤怒,自制全失。
他忽地一扬衣袖,向殿外喝道:“都给朕退下!今夜无论是谁,朕一概不见!”
殿外一阵默然,便似连天激浪暂时平息了去。
倾城望向赵祯,低声道:“放我走。今夜之事,我权作从未发生。”
赵祯却移开眼神,缓缓道:“朕做不到。”
倾城深深呼吸一声,正想出声向殿外呼唤,却听赵祯低声道:“我若是你,绝不会任性妄为,平白连累了此刻殿外之人。”
倾城心头砰然警醒。她缓缓松开掌心,清眸垂落,将满怀凄苦尽数无声吞咽。
无诏入殿,是何结果,她懂。
不过是一道紫檀殿门,镂云雕月,镶金缀玉,却隔断了她与他。
跪在大殿阴影之下,他似能感知她的气息,细若游丝,韧如蒲草,只在不远处,似是伸手得触。
多年来肩头所负,似有千钧,令他不堪其重。他手臂轻颤,却难以抬起,去触及那道沉重殿门。
自他舍弃南侠之名,追随包拯左右,他血液中原有的炙热,已被渐渐收藏于心。但奉先寺一场山雨,后事重重,常令他不经意间重会昔年性情,再难敛顿身心。
金风淡,心若烛光,一念不息。
玉露寒,情如淡酒,莫饮长恨。
他与她,此生得遇,是命,是缘?
倾城凄然一笑,只觉五内如焚。赵祯见她身子连连摇晃,上前欲扶她站稳。倾城却用尽全身残存气力,伸臂将他推开。谁知她一推之下,自己却失了重心,向一旁踉跄几步,撞翻了琴台上那张短琴。
短琴颓然落地,七弦齐震,琴声若惊涛瀑起,在殿内轰然一声,令人赫然心惊。
冰心碎,玉壶缺。
展昭只觉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聚成一腔执念。千重桎梏骤然碎裂,他长身而起,一掌推开了睿思殿门。
满殿烛光清亮如昼,他与她眸光越过大殿,远远交汇,心中俱是亦喜亦悲。
赵祯惊怒交迸,厉声喝道:“大胆!”
展昭缓缓走入殿门,撩起朱袍一角,静静跪下。
蜀都毯薄,锦花冷。
膝下可觉地板冷硬如甲,身躯却仍挺得笔直。他抬眼望向赵祯,毫无退缩之意:“臣万死。”
阎士良虽知此行结局未卜,却也绝未想到展昭竟会有此惊人之举。他怔了半晌,心中亦涌起一股决绝之意,起身走进殿内,并跪在展昭身旁。
赵祯见他二人如此,忽然仰头冷笑道:“好,你们求朕赐见,朕不允,你们却偏要见朕。趁此刻殿前禁军未至,你们究竟有何事禀奏,一早说明了罢。”
展昭目光凝注在赵祯面上,缓缓道:“臣恳请陛下放甘宁郡主就此离去。”
赵祯眸中蓦地一紧,顿了半晌,扬首道:“郡主是朕今夜上宾,你有此一求,是何立场居心?”
展昭一字字道:“当日甘宁郡主与臣在襄阳城时,臣曾以性命担保,与郡主立下一约。郡主随臣入京,开封府还她一个公道。甘州旧案,因圣上明断,终是沉冤得雪,郡主本待离开汴京,是臣苦劝她暂留此地。是以郡主一身平安,全乃臣份内之责。若郡主有任何不测,纵是大内禁中,纵是御驾之前,臣亦绝不能袖手事外!”
赵祯眉心攒起,眸中怒意隐现:“展昭,你闯宫犯禁,舍弃性命,便为了这公案之约,值得么?”
展昭垂下眼帘,缓缓道:“臣与郡主,是生死之约。”
倾城本来倚靠琴台,勉强斜立,听了这一句,心中重重一震,竟后退了一步。
赵祯身子亦是一震。他心内将这一句反复念诵了数遍,唇角紧紧抿起,心中五味杂陈。
是了悟,是气恼。
是嫉妒,亦是无奈。
……臣与郡主,是生死之约……
原来,竟是如此。
阎士良见此,连连叩首道:“陛下情有独钟,本是无可厚非之事。但使君有意,罗敷无心,强求又有何益?陛下,当断不断,害莫大焉。奴婢愚钝,不能解陛下一时之忧,却更不想见陛下身受一世之苦……”
赵祯怔怔不语,忽地仰天长笑一声,鼻中竟有一丝酸意:“士良,昔年废黜郭皇后时,你义父借故要将尚美人和杨美人也遣出宫去,朕心中不舍,却依旧任他行事。朕其后欲立陈氏为后,你义父因她家世低贱,百般阻拦,以致事终未成。郭皇后薨逝,你义父本是罪不容赦,朕顾念主仆恩情,并未深究……朕与你自幼情若兄弟,你义父故去之后,朕将你擢拔为内殿崇班,宠遇之隆,一时无二……难道朕如此苦心,最后换来的,竟是你今日这一番言语么……”
他心中千般愤懑,无处可泄:“在你们心中,难道朕真是如桀纣一般的好色之君么?为何你们不能明白,朕对素光,是真心眷恋?朕今夜所求,不过是将挚爱之人,留在朕的身边?”
阎士良回思种种往事,心中酸楚,泪珠溢出眼眶,一时伏首不起。
展昭却缓缓道:“陛下,你对郡主的心意,旁人不解,臣却能明白。”
他抬起头来,与赵祯目光相接:“当日陛下重绘玛尔赛郡主画像赐予甘宁郡主。臣一见便知,陛下笔下所绘,其实便是甘宁郡主!玛尔赛郡主眼眸本为碧玉色,而陛下笔下之人眼眸却是乌如点漆。只不过,画中人本是侧身而立,眼眸之色并不醒目,是以众人观看之时,俱未察觉而已。”
赵祯从未想到过自己这一番苦心竟被展昭识出,心潮激荡,哽住了喉咙。
展昭轻叹一声:“那日开封府大堂之上,残像被赵珏血迹所染,实难借图重绘。而陛下当时对甘宁郡主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即便如此,陛下所绘之图,仍是栩栩如生,宛若天成。论起缘故,自因陛下画技精湛。但陛下对甘宁郡主思虑之深,用情之诚,恐怕才是根由。”
这一番故事讲出,倾城亦是大出意外。今夜之事,她本已对赵祯恨之入骨,但此刻却也不得不心有感触。
她望向赵祯,缓缓摇了摇头:“你……你这又是何苦?”
赵祯走到她身前,凝目相望,低声道:“素光,朕之心,你可见?”
倾城苦叹一声,凄然一笑:“只可惜,陛下此情,所寄非人。”
赵祯颤声道:“素光,你此生情愫,难道真的已全然托付给他人了?”
倾城眸光朦胧,摇头道:“陛下还不明白么?此刻站在陛下面前的,本就不是素光。十二年前甘州之夜,素光便已死了。今时今日,唯有孤女倾城尚残存世间。倾城本就是个无心无情之人,无论是对陛下,还是那缔约之人,都是如此。”
她碧衣飘摇,风骨冷峭,遗世独立,恍惚之间,竟不似红尘中人。
赵祯怔怔半晌,喃喃而语,竟有三分自嘲:“既如此,也算公平。”
他忽然收尽面上惆怅伤感,恢复了君王气度。轻轻整顿衣袍,踱出几步,忽地向殿外朗声喝道:“殿前禁军进殿!”
倾城一惊,旋即便见八名殿前金甲禁军执仗涌入,一阵盔胄轻响,俱都跪下候旨。
赵祯眸光沉凝,静静道:“展昭深夜无诏,擅入睿思殿,拖出殿外,立斩,无赦!”
倾城心中惊急,上前几步,拖住赵祯手臂,颤声道:“你……你要杀他?”
赵祯淡淡道:“他方才走入此殿之时,便早知有此结果。法度如此,朕也爱莫能助。”
倾城气息起伏,忽地一咬牙,道:“好,若是陛下放过展昭,陛下今夜所命,倾城无不尽从。”
赵祯身子一震,怔怔望着她,蓦地恼恨交加:“你……为了他,竟肯如此!你以为,朕只是觊觎你的身子么?……朕要的,是你的真心真情!……难道说,你能从朕此命么?”
倾城喉咙一哽,手臂仍是紧紧抓住他衣袖:“你……你便真的不肯放过他?”
赵祯见她眸中满是求恳之意,心头一软,但此夜挫败之感,实在无法尽释,冷冷道:“天意如此,朕也无可奈何!”
倾城怔了半晌,松开手,放开赵祯。回头看时,只见展昭已被那几名殿前禁军押解起身,向殿外走去。他忽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向她静静一瞥。
未相剖,却永诀。
倾城只觉一腔悲愤直冲心头,霍然转身,向赵祯恨声道:“展昭获罪,因我而起。他所受苦楚,我必以身同当!”
展昭隔殿听她此言,心中剧惊,厉声叫道:“你怎能如此糊涂!你若真的做出这等傻事,我便是死了,也绝不会原谅!”
倾城并未回头,却一字一语,俱是对他而言:“既是生死之约,又岂能失信?……你我之间,今生未来得及算清楚的,便到黄泉路上再理头绪罢……”
赵祯见她如此,终知以自己帝王之尊,在她心中,竟全然比不上一名侍卫。一时间伤痛气恼竟是此生未有,盛怒之下,颤声道:“你……你便是一心求死,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倾城冷笑道:“陛下便如此自信么?”
她踉跄退后几步,仆倒于地,恰跌在那从琴台上跌落的古琴之旁。她左手伸向琴弦之下,手腕疾翻,七条琴弦拧于一处,张力到处,细韧丝弦已深深勒入腕上肌肤。
铮地一声,七弦俱断,惊散满殿尘埃。
天丝锐,脉息断。
乌发散,碧血绝。
唇边逸出凄然笑意,倾现一生绝艳。
泪逝愿未偿,还尽心头血。
此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