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襄阳篇 第四章 玲珑月(1 / 1)
顷刻间变故陡生,展昭心头一震,却虽惊不乱。他仍旧隐身原处,连气息也未透出半丝一毫。
垂花门下出现三条身影。当中一人中等身材,约有四十来岁,身穿一件褐色长衫,俨然便是方才冲霄楼内接递漆盘蜡丸之人。他左手边是一名持刀侍卫,右侧之人却大不寻常。
那人一身劲装,黑巾覆面,身材瘦削,目光似野兽般尖锐锋利,令人见了不寒而栗。他右手青筋毕露,指节嶙峋,握着一柄窄窄的长剑,剑已出鞘,寒芒如电,剑锋垂向地面,正缓缓滴着鲜血。
方才黑暗中剑光一闪,展昭看得分明,正是这黑衣人一剑疾刺,贯穿了那张姓侍卫的喉咙。
那一剑追魂夺命,快得不可思议。展昭的脑海中闪过平日素知的一众江湖门派,一时竟想不到哪一家的剑法能有如此毒辣迅急。
那阎姓侍卫见到这三人,浑身筛糠般地颤抖,软倒在地,向那中间的褐衣人不住地叩头:“杨总管饶命……饶命……”牙齿咯咯作响,竟吓得说不下去了。
那杨总管淡淡道:“阎武,你当差时间也不短了,却怎地越来越糊涂?这雪玉鸮的事情,也是能随便议论的么?”
阎武颤声道:“那张…张勇…初当此差,不懂规矩……本来不等杨总管动手,小人也会封了他的口……谁知还是总管快了一步……”
杨总管道:“阎武,王爷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想与你们为难。但若因这些奴才横生枝节,耽误了王爷的大计,你个人固然是人头不保,你全家九族也免不了要陪斩。”
阎武道:“小人谨遵总管教诲……日后定会加倍小心,绝不敢再有半点差池……”
杨总管嗯了一声,语气稍缓,道:“方才的蜡丸,已经给白十六带上了么?”
阎武道:“回总管的话,还……还没……”
杨总管从袖中取出另一枚蜡丸:“那倒省事了。王爷刚刚改动了消息,你把刚才那颗蜡丸还来,我换一颗给你。”
阎武手中原来托着的漆盘早已跌落在地,蜡丸也滚在一边。他忙不迭地将那枚蜡丸拾起,双手呈给那杨总管,又接下了新的蜡丸,战战兢兢道:“杨总管但请放心,小人自当稳妥从事。”
杨总管一声冷笑,道:“但凡你们真的尽心当差,我也不必如此辛苦了。这三个月来,那边回话说,雪玉鸮来回之间,已经丢了三个消息。再如此下去,你我砍头的日子可真是不远了。”
阎武连忙又跪倒在地“总管放心,小人今夜便一直在此看护白十六,直到天明放归为止。”
杨总管淡淡道:“那倒不必……雪玉鸮歇息最不喜旁边有人打扰,你岂会不知?待会儿做完事情,便下去吧。”
阎武连忙称是,伏在地上,直到那三人离去,才站起身来,靠在垂花门前,手抚胸口,长出了几口气。再低头看时,张勇的尸身早已被杨总管身边的侍卫拖走,石阶上只余下一摊血迹。才不过盏茶时分,方才的同伴已经是阴阳相隔。阎武浑身大汗淋漓,好似刚刚做了一场噩梦。
展昭伏在暗处,见那阎武重又汲了一桶水,步履蹒跚,提到那雪玉鸮跟前。雪玉鸮呼啦一声伸展了翅膀,凑过近前,低下脖颈饮水。约过了一炷香光景,雪玉鸮抬头展翅,显见已经饮饱。阎武放下水桶,突然伸出左手卡住雪玉鸮的脖颈,右手拿起那杨总管方才带来的蜡丸,趁那那雪玉鸮张开嘴的一瞬,将那蜡丸塞进了它的喉咙。
这一下展昭倒是吃了一惊。本以为那雪玉鸮送信不过是像寻常信鸽一般将消息缚在脚爪之上,却没想到是像鱼鹰吞鱼般藏入喉咙。这一着实在是匪夷所思。襄阳王府用上如此隐秘的手段,想来传递的消息必是是机密无比。
阎武收拾了庭院中的物件,便即离去。只见那那雪玉鸮逐渐收拢羽毛,单足撑木,将头颈埋入翅下,似乎是睡着了。
四下俱寂,展昭双手轻轻一按墙头,正待掠进院中,却见那雪玉鸮扑棱棱一声乍开翅膀,双目圆睁,头颈不住四下转动,似乎在倾听究竟是何处传来的动静。
展昭这才得知,这雪玉鸮天性最为警醒,且性情彪悍凶猛。若是被人打扰了睡眠,必会奋起直击。怪不得那杨总管和阎武如此放心,不留一人在此守夜。
展昭只得顿住身形,见那雪玉鸮半晌之后又恢复了睡姿,只盼它早些睡熟,好走近探看,或能再设法取得那雪玉鸮身上的蜡丸。
静夜沉沉,轻云间的月光无声流泻,时而近切,时而疏离。展昭轻轻阖起双目,任深浅变换的光影在眼帘上洒下一层清淡寒意。
一缕飞絮般飘忽的气息拂过,展昭蓦地睁开双眼!
小庭中,樱树下,静静地站了一条袅娜身影。只见她乌发堆云,长袖飘逸,衣衫被满树花影映出一层浅碧,似是个妙龄女子。
雪玉鸮瞬间警醒,甫一睁眼,便张翅疾向那女子扑落。她却似乎胸有成竹,不过侧身一闪,便已避开。右手在怀中一探,随即张开手掌,伸到雪玉鸮的眼前。
纤细手掌中,华光闪动。展昭凝神望去,已看出她掌心之中托着二三十颗金黄色谷粒。
那雪玉鸮本待追击,见了那女子手中的谷粒,竟收翅落在了那女子右臂之上,伸颈在那女子手中啄食起来,温顺驯服,竟好似一只自幼养熟的鸟儿见了主人一般。
那女子轻纱覆面,展昭本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见了她此刻与雪玉鸮周旋的身法,心中却突然一震。
她一举一动间,轻灵淡漠,不着痕迹,绝不带半分烟火气。这份独有意态,便是寻常人也会一见难忘 ,更何况展昭目光敏锐犀利,实属当世罕有。
这王府院落里突然出现的女子,赫然便是日间在奉先寺中遇见的那素衣少女!
那少女伸出左手,轻抚那雪玉鸮背后羽毛,好似在逗弄安抚。突然间,她出手如风,扣住了雪玉鸮的头颈。雪玉鸮咯地低鸣一声,自喉中深处吐出了那枚白色蜡丸。那少女左手一翻,接住了蜡丸,手法竟是极其纯熟。她旋即将蜡丸收入怀中,静立庭中,继续喂食。
那少女于此间重现,已是大出展昭意外;此时见她出手取得蜡丸,更是令展昭惊异满怀。他一时大意,未能完全屏住呼吸。那雪玉鸮天性灵敏,已瞬间察觉有人窥伺在侧,忽地自那少女手臂上一振而起,去势劲急,向展昭藏身之处疾扑而下。
鹰之一击,群禽辟易,更何况这雪玉鸮天生猛悍,更胜于鹰?
千翎百羽,顷刻间遮没了展昭头顶的月光,也遮没了他所有的退路。
展昭没有退。
在雪玉鸮扑下的一瞬,他的身子也立刻飞掠而起,凌空一个翻身,避过了雪玉鸮迅雷般的一击。
身子尚未落入院中,展昭只觉面前银光一闪,两道游丝倏忽间自那少女袖中挥出,无声无息,扑面而至。展昭身子一弓,已斜斜自游丝间的空隙掠出。
那少女一击不中,回袖如风,两道游丝空中翻转,轻搭樱树枝头。她身子借势掠起,头也不回地飘出院落。
寂寞空庭,落樱如雪,轻洒一地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