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关心则乱(1 / 1)
他保持着一副询问的表情,视线直勾勾地投射到前方,生怕错过江明绿某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直到对方越走越近,用极不自然的语气答道:“没事……你,你换衣服了?”
“嗯?”舟入平生垂头扫了扫自己的新衣服,“嗯。”
刚换过的袍子,白得有些晃眼,下摆正好被风吹起,温柔地流连在江明绿身上。色泽不一图案样式却相同的两块布料缠在一起,仿佛同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发现了这个事实的江明绿顿时忘记了先前的不安,还有点小兴奋地说:“和我的衣服是一样的!”
这个白痴行为成功地把舟入平生给逗乐了,当然,他不是个能畅快笑出来的性子,只是提了提嘴角,以示心情。
“是啊,好像是送魂的时候系统送的吧,我看属性一般,就放在那没管。不过昨晚出了点小事故,只好拿出来穿上了。”
“小事故?什么小事故?”
“没什么,有人认错人了,”对于那乱七八糟的一晚上舟入平生并不是很想提,比起这个,他更关心江明绿,“你刚才在珞山?”
这句话立刻召回了江明绿先前愁云惨淡的情绪,“对,你……那个,你……”
他分明有事要说又说不出口,抓耳挠腮的样子看得舟入平生都着急起来,“我怎么了?”
“你刚才是不是到漓漓去了一趟?”
“漓漓?我怎么进得去漓漓?你又怎么进得漓漓?”舟入平生神色一凛,“再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在栖云么?”
“我怎么能过去说来话长,不过……你……也许是我认错人了。”
说完以后江明绿还画蛇添足地假笑了一下,这表情在舟入平生看来十足刺眼,他的喉咙像是被突然扼住,有什么堵得慌,“你把别人认成了我?”
“不是,你们真的很像,而且我看见的那个人穿着你的衣服。我说的是之前的那件。”
“那件被人偷了,在昨晚练级的时候,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冷串串知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口解释,隔一秒才反应过来要是平常自己早就转身走人了。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实在懒得理会。
可现在却不得不理会。
每每与江明绿相处,总有事情会超出他的控制范围,成了之前想都没想过的特例。
而江明绿本身就是那个最大的特例。
江明绿正想张嘴说什么,却被舟入平生事先打断:“对不起,接个电话。”
过了两分钟,他总算等到他重新戴上设备上线,却没想过还是等不到一个询问的机会——舟入平生连江明绿的脸还没看清,嘴里就先蹦出半句话来。
“我马上就要下——”这时他正与江明绿四目相对,整理衣摆的一只手就这么停了下来,对方心虚地错开视线,听见舟入平生平静地问:“你不信我?”
一般人很难从舟入平生的语调和神态中读到他真实的情绪,但这并不代表江明绿感觉不到。
“不是不是,只是我觉得这事挺奇怪的,因为那个人实在长得和你太像了,按理来说这没可能的,因为系统不会让——”
“我走了,有人找。”
上天似乎也不想再多给他补救的机会,江明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舟入平生消失,连一点空幻的光影都没留下。
他呆呆地站着,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笼罩,也许是怅然,也许是害怕。也就是在刚才,他才意识到他和舟入平生的交集仅仅是这个游戏而已,他们以为的江湖不过是一堆虚拟的数据,江湖的生动在于形形□□的江湖人,他们肆意疏狂,他们勾心斗角,他们出世入道打马天涯,他们唱了一出出好戏,可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出出好戏而已。
他们其实都是些遥不可及的幻影,网络一断,设备一摘,什么江湖啊恩怨啊,只不过是比昨夜的梦稍微清晰一点的镜花水月罢了。
如果舟入平生从此一去不回,这个江湖还是他熟悉的江湖吗?如果舟入平生从此一去不回,他又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是他在夜雨里最大的收获。
没有什么比把一个正在做美梦的人拉回现实更加残忍。那些翻江倒海情绪在此刻被放至无限大,他恨不得立刻抓住舟入平生的手,确认他就算走,也总有个时候会回来。
幸好他还有办法。
纸笔是现成的,收信人也是早就想好的,内容更是罕见地简洁明了,所以这封信江明绿完成得很快。
十年灯收到信的时候惊呆了。
“卧槽,月下宝贝儿和平生宝贝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不小心偷窥到内容的垂杨影断反应更大,“我好像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东西!什么叫作‘他生气了吗?’‘他应该不是AFK了吧?’”
“你能不能一边儿去?”
“不能!因为我也想知道答案,你说,平生宝贝儿要是A掉了,我找谁道歉去?”
他的神色是罕有的认真,秀气的眉毛就像新生的柳条,被春风吹起。
十年灯突然想起他和垂杨影断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在河畔放了一晚上的灯,垂杨影断似乎特别喜欢逗他说话,嘴里净扯些有的没的。十年灯虽然会嫌他烦,却从没有产生过推开他的想法,甚至有点一步一步被他牵着走的意思。
往昔岁月多回忆,回忆自带柔光效果,搞得十年灯连声音都轻了不少,“你放心,他根本没那么玻璃心。”
“月下不也应该很清楚吗?——哦!这就叫关心则乱!”
“而且舟入平生那个人,疑似生气的时候是有点恐怖,我猜月下大概被吓住了,”他卷好信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去帮月下把话带到。”
“怎么帮?”
“当然是直接告诉他,他就在我隔壁。”
垂杨影断夸张地护住胸口,生怕里面有什么东西碎掉,抹着鼻子无辜地说:“我擦,你俩是什么关系?”
十年灯又想给他一拳了,“他是我发小,因为工作关系我顺便过来看他几天,有意见?”
“完全没有,”垂杨影断好像知道他想做什么,笑嘻嘻地向后退了一步,把自己隔绝在十年灯的拳头范围之外,“去吧去吧。”
用不着他命令,十年灯已经把全息设备摘了,身子往后一仰,对着天花板喊道,“你到底对月下做什么了?”
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这三秒的沉默中,十年灯以为自己是得不到舟入平生的回应了,可三秒后,毫无预兆地,舟入平生开始用整间屋子来回应他。
暴风骤雨山崩地裂般地声音都快把他头顶的天花板给震塌了。
这声音听在别人耳中也许是享受,可十年灯只能一脸抽搐地喊道:“注意点你的琴啊,你有想过它的感受吗?”
他一边叹气,一边无奈地回到游戏,给远在珞山的江明绿回了封信。
信上是这样写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很不冷静。不过你的话我还没找到机会转达,呆会我一定跟他说。
江明绿也惊呆了。
他很好奇舟入平生是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的,总不至于是一本正经地对十年灯说“我生气了”,他想了想这样的场景,觉得完全不可能。也许舟入平生连口都没开,这更符合他的习惯。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
江明绿把原本写好的纸片揉成一团,正想回几句话,十年灯的信却抢先一步到了,“他现在只是不冷静,而且这段时间他太忙了,不要担心。”
十年灯和垂杨影断其实说得没错,现在江明绿纯粹是被一连串的事搞得有点晕,关心则乱罢了。在收到这封信前他就想明白了,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之前那么长时间的相处相知又算什么呢?
现在他的心比谁都通透,他知道自己得去弄清真相。
不过江明绿显然不具备名侦探的素养,他没有走哪死哪,脸太短了点,名字和水果绝缘,也没有足够的情报。
于是江明绿毫不犹豫地找到了陈默。
陈默还是那样,用扇子悠闲地拍着掌心,展露出他那人畜无害的招牌微笑,朝江明绿点了点头。这不是对他表示欢迎,只是想让他稍安勿躁。因为陈默正忙着另一桩生意。
和他进行亲切友好会晤的人江明绿没见过,从穿着打扮上来看也看不出什个所以然来,总之,长得像个高人。
江明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耳听四面眼观八方,最近和原上草有关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都不是什么好话,对此江明绿自然是感觉喜大普奔,就算有一堆人扯着反原上草大旗去围攻漓漓他也不会奇怪。不过漓漓根基在那,可不是想打就打的。
他正走神,就冲着自己说道:“装备不错,哪儿搞的?”
江明绿一抬头,差点没被吓着,原来对他说话的正是那个和陈默谈生意的高人。他耸了耸肩,斩魄剑在背后颠了两下,江明绿猜他说的是这个,便道:“隐藏任务。”
“难怪。”
高人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朝旁边招呼道,“咱们走吧。”
原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姑娘,之前他们站得太远,江明绿都没发现。
两人一离开,江明绿马上凑到陈默身边,开门见山:“上回你跟我说的事还没解释清楚呢,舟入平生真的拿了那个箱子吗?夜雨里是不是有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陈默安逸地扇着扇子,慢悠悠地问:“钱呢?”
“啊?这个时候台词不该是‘我看你有情有义,人也不错,我就友情告诉你吧’吗!”
“想太多。”
江明绿心一横:“那打个折总行吧?”
“不可能,我这人公私分明。”
“我呸!”
陈默敛起笑意,友情赠送了江明绿一个白眼,在他面前,他没必要找不自在,“我又不是金子,人人都要喜——嗯?”
麻栗感从肩头袭来,陈默下意识扭头,发现了一只陌生的手,当他的视线再往上,却发现了一张不那么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