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公,是在那天半夜。”
清六前来越后屋。
“他向我父母道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去过那座宅邸,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绝不能靠近那里。千万去不得,捕快的话一点都没错。
清六像发烧胡言乱语般,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全身簌簌发抖。
“双亲非常担心,决定让外公在越后屋住下。外公当时就是那般慌乱。”
清太郎打心底感到害怕,因为门锁曾对他作祟。每当周遭的大人谈起安藤坂宅邸,便会唤醒那件往事,令他胆战心惊。不过,也正如此,孩子的内心反而更在意事情的发展。所以,一听见父母的话声,他旋即偷偷跟着起床,躲在拉门后偷看。
清六的叙述杂乱无章,加上牙齿直打颤,益发难听懂。不过,他不断反复的话语,直传入年幼的清太郎耳中。
——大家全在那里。
——那座宅邸确实会吃人。
——辰二郎、阿三、孩子们,还有阿贵,全被它给吞了。阿贵那孩子如今只剩空壳。
——大伙全在那座仓库里,全部都在,且从小窗朝我挥手。过来吧,过来吧。
“外公双目圆睁,口沫横飞的说个没完,我父母极力安抚,让他在房内躺下休息。”
可是,清六却在黎明前消失无踪。
知道当天中午,越后屋众人才得知安藤坂宅邸失火的事。为什么消息会传到越后屋?
“因为我外公的尸体就躺在火场的余烬中。”
清六朝宅邸放火,自己也一并葬身火窟。连骨头都烧成黑炭的清六,不知为何,只有脸部没烧焦,且睁大着双眼。
“整理完火灾遗骸,这里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清太郎莲步向前,朝荒废的空地摊开双手。
“寸草不生。”
或许是心理作用,阿近感觉吹过空地的风,掺杂着一股焦臭。
“不过,如此一来,这魔物应该不会再作祟害人。因为会生吞活人的鬼屋,已从这世上消失。”
伊兵卫颔首赞同阿近的话,清太郎却摇摇头。
“外公死后,阿贵姐便搬入越后屋。家母苦苦央求家父收留她。”
住进越后屋后,阿贵的情况仍不见好转。她终日像缺少人偶师操纵的人偶般,愣坐原地。
“某天,一名女侍在通往阿贵姐房间的廊上发现一道人影。由于不可能有人回来拜访阿贵姐,女侍觉得奇怪,赶前察看,结果。。。”
呆坐在地的阿贵膝上,搁着一个紫色包袱。打开一看,里头有四份以纸裹好的银两。
总共一百两。
清太郎抬起阴郁的双眼,望着阿近。“从那之后,阿贵姐终于能讲话,也开始有表情,乍看之下像是痊愈了。”
其实不然。
“邀小姐到安藤坂宅邸的,并非阿贵姐。”宅邸烧毁后,住在里头的东西势必得找寻新住处不可。
灵魂遭吞噬,只剩空壳的阿贵,是再合适不过的居所。
“安藤坂那座宅邸,如今就在阿贵姐体内,想必阿贵姐接下了这项工作。”
那一百两即是报酬。
而来越后屋拜访阿贵的,便是那名掌柜。
他守护宅邸,打点一切。为避免宅邸饥饿,他四处找寻全新的灵魂,引进宅邸。
伊兵卫悄悄走近,搂住阿近的肩膀。阿近也把手覆在叔叔手上。
请到安腾坂的宅邸吧。以那迷人嗓音向阿近提出邀约的,不是真正的阿贵。那里有许多适合您的衣服,您和那座宅邸十分相配。
“之前阿贵姐也会有如此奇怪的举动,但范围仅限于越后屋四周,所以没酿成什么大事。像这次的情况,可不能坐视不管。”
清太郎昂然而立,合上双眼。,
“看来,越后屋也该为阿贵姐造一座牢房了。”
一阵几欲将三人吹倒的强风拂过,旋即呼啸而去。此刻,阿近仿佛听见少女阿贵由衷喜爱的那座美丽庭院里,树木随风摇曳的沙沙声。
“他是我的亲人,名叫阿贵。其实她是个病人。”
阿近复述着“病人”一词。八十助从旁焦急地附和:没错,是真的。
“受今日的《奇异百物语》之邀,原本讲好是我前来拜访。但我临出门时,突然有事耽误了,没料到她趁机前往三岛屋,真的很抱歉。”
阿近胸闷的情况逐渐好转,呼吸顺畅许多。之前阿贵说故事时,黑白之间宛如时间暂停般,此时年轻人利落的话语,为室内注入一阵清新的凉风。
“请问要叫大夫来吗?”
昏厥的阿贵面如白纸。阿近担忧的低头望着她,年轻人欲摇头应道:“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店里的人就等在外面,我打算马上带她回去。”
“可是……”
年轻人霎时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这情形并非头一次发生,只要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就能复原,您不必担心。”
“那么,我去请您随行的人进来。”
八十助弹起,或许该说是迅速逃难。此时阿近已差不多恢复镇定。
她走近观察阿贵的气色,阿贵仿佛灵魂出窍,睡得极沉,眼皮不时像抵御寒气的小鸟般颤动。她的睡脸一样迷人,但已不见先前的灵魂,反倒像个小女孩,令人顿觉不可思议。
“您刚提到她有病……”
阿近望着阿贵,悄声问年轻人。
他沉默片刻。阿近抬眼看向他,他复又凝视着阿贵的睡颜。
“应该算精神方面的疾病吧。”
感觉上,他这样回答并非难以启齿,而是苦恼着不知该如何形容。
“方才你唤她“阿贵姐”?”
年轻人再度脸红。这次他似乎很羞愧,直说“对不起”。
“莫非您就是春吉,她的弟弟?”
年轻人紧绷的表情蓦然放松。他保持些距离,面向阿近。
“不,我不是春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堀江町草鞋店越后屋的清太郎。”
堀江町,草鞋店越后屋。这店名好熟,阿近惊呼一声。
“阿贵提过,是她父亲辰二郎的……”
是他师傅,锁匠清六的女婿家。
这名自称清太郎的年轻人展露笑容。
“那么,关于我外祖父的事,姐姐也都告诉您了?”
“是的,她说安藤坂那座宅邸的门锁,咬了他的手……”
清太郎第三次露出难为情的神色,眨眨眼,对阿近说道:“那个遭遇门锁作祟而发高烧的孩子,就是我。”
这下,阿近连“哎呀”或“哦”的回应都发不出,因为故事中的人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姐姐到底透露多少?不,该问……她可有邀您到案藤坂那的宅邸?”
阿近缓缓点头。清太郎痛苦地皱起脸,深深吁口气。
“您一定觉得很可怕吧?不论再怎样道歉,都无法表达我的歉意。要是我能看紧姐姐就好了。”
越后屋的清太郎与阿贵并无血缘关系,却称呼她为“姐姐”。这叫法充满亲近感,而“要是我能看紧姐姐就好了”,则代表他平时一直陪在阿贵身旁。阿近感觉此事更加迷雾重重,她在想继续追问时,多人纷沓的脚步声接近。他们是来搬运阿贵的。
阿近随机低声问:“阿贵小姐一家收取一百两,住进安藤坂的宅邸一年,这是真的吗?”
清太郎颔首,直视阿近的双眸,眼带袪色。
“姐姐一家六口住进宅邸,一年后,只回来一人。”
就是她——清太郎语毕,轻轻摇晃倒在他臂弯中的阿贵。阿贵眼皮微微颤动。
06
三天后,堀江町草鞋店越后屋的清太郎再度来访。这次不是阿近单独会客,伊兵卫也一同接见。这几天,阿近大致将故事原委告诉过叔叔。
“安藤坂那座空屋的怪事,尚未结束吧。”伊兵卫说着皱起眉,心系故事的后续。
“哎呀,叔叔,《奇异百物语》不是我的工作吗?”阿近语带嘲弄。
听说清太郎是个模样俊俏的小伙子,不能让你这谎话大闺女和他独处。
不过,你若坚持要和他独处,我可以回避。“伊兵违反亏道。
清太郎带着一名侍童随行,还拎着许多礼物。他鞠躬道,这是一点小意思,为这次的事赔罪,请笑纳。
“令姐情况如何?”
阿近直接问道,这是她最关心的事。清太郎称阿贵为“姐姐”,所以阿近也学他这样称呼。
“劳您如此操心,感激不尽。”
清太郎再度深深鞠躬,接着依序看向伊兵卫和阿近,才开口:
“倘若不嫌弃,之前没说完的故事,我想接着说下去,关于姐姐一家的遭遇……”
“哦,我等的就是这个。”伊兵卫放弃紧绷的脸颊,移膝向前。
清太郎一脸严肃继续道:“您能和我到安藤坂一趟吗?”
阿近惊诧地望着叔叔,似乎连伊兵卫也有些措手不及。
“去那座古怪的无人宅邸吗?”
“宅邸早不复存在。”清太郎咬牙缓缓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