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楔子+番外第一章(1 / 1)
楔子(追加点设定)
前寅国帝师钟逸的右手的拇指上总带着一个玉扳指,温润无暇,以金线精工镶之。这扳指的来由并不鲜为人知,只要问的人是前寅国三品以上朝臣,便全知晓答案。寅国先王离世前在病榻托孤,这枚扳指是留给帝师钟逸的信物,而钟逸总随身不离的携带,时刻不敢忘记托孤之任。
可没有人知道,连余殊自己也想不到,当他离世后,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枚扳指里。无论他如何抵抗,也始终无法逃离。
起初他不懂老天做此安排意欲为何,直至后来,李栩攻破都城,他跟着先生到了雍城,陪着先生度过了五个年头之后,才总算明白。先生的苦痛,老天是要他也切身体会一番,因为这些苦,都是为了不负他的托孤而受。
他无法出声,也无法做什么,他只是先生拇指上的扳指,他目睹先生寄人篱下,活得提心吊胆,甚至受人折辱,心里几经崩溃,追悔莫及。他分明想让先生放弃那荒谬的重任,去度过一个安稳的余生,可先生每每凝视着玉扳指,只是被提醒,反而愈发坚定。
最后,当目睹先生一身病痛的死去,他的承受能力也终于到了极限。
没有人察觉,在钟逸咽气的瞬间,他手上的玉扳指登时四分五裂了开来。
***
番外
结束了。
那瞬间,余殊竟带着几分释然。他准备也尽快赴上黄泉路,好去扶先生一程。共赴黄泉,来世重聚,今生亏欠先生的,来生再还。
可突然,眼前强光一闪,身子像被丢进一个漩涡之中,他还没能反应过来,猛然间仿佛落了地。他喘着气,两腿发虚地倒向一旁,立刻被人搀住了,下意识的抬手一看,竟是有了久违的身体。
素来听闻投胎之说,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快?偏头看见旁边一个耸肩躬身的小太监,一脸紧张兮兮的扶着他,余殊惊恐的往四周看了一圈,正觉得熟悉又混乱之时,听觉也渐渐恢复了。
耳边嘈嘈杂杂听不真切,恍恍惚惚仿佛看见一群太监围成一团,还未彻底想明白,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他闻声转头后,震惊之余,几乎红了眼眶。
“什么事吵吵闹闹……”
迈入门槛的男子极为高挑,扫视了一番屋内,便板起了脸来,对着余殊怒目而视,“怎么回事?”
“先生……?”余殊整个人已混乱了,面前的人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不正是记忆中的先生吗?
还怎么回事?他也想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逸见眼前的太子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一时有些纳闷的模样,却也未多想,赶紧走到另一边,呵斥太监们,“快住手。”
余殊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太监们散开,才看见了那被按倒在地的一个孩子。
那孩子的容貌仿佛拼图的最后一块,将所有空缺的记忆填充到了余殊的脑子里,他顿时全部都明白了。
现在是十五年前,十五年前先生的生辰!这若不是梦境,那就是老天庇佑,赐了他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
还在发愣理清思路之时,先生就如记忆中一般,疼爱自己却又护短,两边各打五十大板都教训了一番,质子李栩便被气跑了。
余殊知道必须做些什么,可一时想不到能做什么,恍惚中抬头,便见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朝着自己挤眉弄眼。
“?”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余殊一时已记不真切了,不解的皱起眉来看着太监。太监们却以为是得了准,忙跑出去将那一尊貔貅玉雕扛了进来。
“啊啊……!”余殊这才反应过来,忙扯了几句,“先生……祝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面说着,一面已开始焦急跳脚,恨自己多年学识,竟是临到用时,词穷至此。
“……”钟逸原本余怒未消,见太子愣愣怔怔的,便索性闭了眼,道,“唉。先生何须这些,你何时能成熟稳重一些,便是对先生最大的寿礼了。”
天啦!!先生的脸好生气!!明明以前的自己都晓得把错推给李栩,还哄得先生顺了气,怎么重来一世,反而不如之前了。
余殊尴尬的干笑了几声,忽而一低头瞧见书案边一个小锦盒,换作以前,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现在,他再明白不过了,这是齐国皇室中的甘草露,千金难求,原来这小兔崽子就是在这一天拿了这小玩意收买了先生,换得先生另眼相看。
真是老天开眼,让他余殊回到了今天!余殊自信满满,心花怒放,只想着一句:李栩,你已完了!
“怎么了?……”钟逸见他盯着书案下看个不停,正有些奇怪的弯腰去看,却被余殊慌里慌张的拦了下来。
“没什么!没什么,先生……”余殊赶紧将先生扶到书案边,悄悄的一脚将那小锦盒踢到了一旁,“一日之计在于晨,先生快些开始授课吧。”
见搬着玉雕进屋的小太监们仍在屋里傻站着,余殊忙挥手让他们下去,他早忘了自己与官宦子弟们相约了今日出宫打猎,本该哄得先生开心,放课一日的。小太监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提醒,又难以揣测太子用意,只能莫名其妙的退了下去。
他心里的暗潮汹涌,钟逸却完全没有察觉似得,将玉雕推到一旁,便打开书案上的书籍,继续一日的授课。
这一日直至下课,余殊的目光始终没从先生脸上移开,太子殊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有一天与先生同席而坐,这一整日,心都快要跳出胸口了,满满洋溢的都是万幸的心情。
他庆幸着自己能回到今日,盘算着尽快除去李栩以绝后患,想象着往后或许与先生还有一生一世的长路,幸福的几乎快要爆棚,却是没法说出来,几乎快憋坏了。
正出着神痴想连连,忽然发现自家先生一怔,竟是瞧见了远处高几下的那盒甘草露。
太子殊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果然一到放课,便见先生放下书卷,起身上前,将高几下的锦盒捡了起来。
不!!太子殊心中哀嚎不止,脸上表情僵了一僵,笑呵呵的上前道:“先生,这是什么呀。怪好看的,不如给殊儿吧……”
说着,太子殊伸手去够,却扑了个空,钟逸下意识收手,面色也有些尴尬,道:“见笑了,只是臣的一件小东西。”说着,便将那锦盒收进了袖口,看了看屋外天色,道,“臣该回府了。过一会儿,便差人进宫来取殿下的玉雕。”说罢,便拱了拱手,脚步匆匆的离去了。
国子监书房中只留太子殊一人,表情苦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先生是钟博士之独子,学识渊博,晓古通今,何况区区一个甘草露,他必定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也猜到了是谁拿来的。
可是难道重来一世也无法阻止一切吗?太子殊可不信这邪!
他索性□□了先生,只见先生先去见了聂大人一面,说了些事儿,然后便匆匆出宫,回到府中取了几本书来,不多久复又进宫。
太子殊就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先生是要给那质子给送去,心里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正闷闷的跟着,忽然身侧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唤道“大哥”,吓得太子殊赶紧冲过去捂上了来人的嘴。
二弟余湛年仅六岁,被他反应吓了一跳,一时没了声,倒是他身边那两个十五六岁的官宦子弟开口了。
一个笑道:“说好了一起教二王子骑马,太子殿下怎的今日说放鸽子就放鸽子。”
另一个也揶揄道:“就是,我等叫了好些人一起,有些人可只等着见见太子什么模样呢,殿下也太不给明庆面子了。”
“……”太子殊这才想起今日与明庆和宏之有约,要出宫打猎,一时也不好意思起来,“这……寡人……不,本宫实在是一时没能脱开身。”
明庆哈哈大笑,揶揄道:“反咯反咯,太子殿下都自称寡人了。”
“……”太子殊脸青一阵白一阵,把手里捂着的二弟放了开,此时才后知后觉,大喊一声“糟糕”忙几步追出回廊,可方才紧跟着的先生早是不见踪迹了。
可恶!
明庆和宏之带着二王子,有些奇怪的跟了上来,睨着神色有异的太子殊,终于察觉了些许不对。
宏之没忍住,问出了口:“怎么了?太子殿下?”
明庆附和:“就是,瞧什么呢?”
宏之又关切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明庆又附和:“就是,憋得脸都红了。嗨……能有什么呀,说说,明庆去帮你摆平。”
“……”
太子殊原本心急如焚,听闻两个好友你一言我一语,却渐渐的平息了下来。他如何忘了,如今他是寅国的储君,而李栩只是苟且求生的质子,若李栩是往后的祸害,现在将他除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太子殊于是一时恶向胆边生,阴恻恻笑了一笑,对左右二人道:“走,咱们去弄死那个齐国人。”
太子殊说干就干,立刻带着明庆和宏之去找来了几个高大的太监。明庆和宏之都是朝官之子,自小便和太子殊玩到一块,知道太子殊心善,原本以为太子殊也就是说说罢了,可见他如此认真的□□,突然如此执着,便有些不安起来了。去质子住所的这一路,莫说一贯稳重的宏之劝着,连一直嬉皮笑脸的明庆也帮着腔。
“太子殿下,这不大好吧?”
“……就是。虽然那李栩只是个质子,好歹也是齐国的王室血脉,当真可以就这么弄死他?”
“这小子没少来招惹本宫,本宫又不是没打过,这次就打得重些,当不小心呗。”想到先生在雍城受过的苦,太子殊心里何尝只是想弄死他,说是想将李栩碎尸万段也不为过。于是道,“去不去由你们,本宫主意已定。”
身后两个小跟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收了声。
质子李栩在宫中住的十分偏远僻静,住所里乱糟糟的,一个下人也没有。一行人到达他的住所后,李栩正独自在屋外坐着,看见太子殊便当即怒目而视,太子也不甘示弱,一声令下“给我打!”,那年仅十一岁的孩子便被太监们拉到了房里好一顿拳打脚踢。
太子殊内心其实并非表现出的镇定,他见到李栩的时候便有些动摇,因为无论他往后做过什么,至少现在他只是一个十一岁身在异乡孤苦无依的孩子。
毕竟曾在世间逗留了三十年,太子殊内心已不是曾经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以他现在的心性,也有些明白先生为何当年会动恻隐之心了。
可是不除掉李栩,对寅国,对先生,都是巨大的隐患。为了保护珍视的人,他必须狠下心来,将这株幼苗扼杀。
带着忐忑不安的明庆和宏之二人,太子殊在外面转了转,过了好半天,屋内的辱骂和挣扎声才开始渐渐的疲软下来,最终消失不见。
快成了。
太子殊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可就在他翘首期盼时,突然住所外头跑进来几个公公。领头的那个连声喊着“哎哟祖宗啊”,身后的太监则忙进屋去解救。
***
太子殊漏算了李栩那神出鬼没的小跟班,因行事暴戾,差些把齐国质子活活打死,被大王罚禁足寝宫,明庆和宏之也没好到哪去,全部禁足府中,于是第二日,钟逸便没有前去国子监,而是直接去了太子寝宫。
那质子的跟班敢去告黑状也就算了,怎么连父王也不懂自己的用心良苦,太子殊一整天都在闷闷的生着气,听闻先生来了,却突然有些惶恐。
钟逸在殿外静坐着等候了几柱香,才余光中瞧见太子殊扭扭捏捏的在门外探头看,迟迟不敢进来。他昨日夜半没有等候到李栩,前去打听才知道李栩被太子派人打得重伤,昏迷在住所。
于是带着几分愠色,钟逸头也不偏,道:“既然知道害臊,行事前何不多考量考量,三思而行。哪一本圣贤书教会殿下,可以无缘无故将邻国质子活活打死?”
以往自己犯了错,先生虽然也会指责,却总是温言开导,极少用如此严肃的口吻。
太子殊知道先生是真的生气了。
“先生……”太子殊快委屈爆了,这质子李栩虽然年纪比他小,可从来到宫中就一直存心挑衅,即便如此,太子殊也一直不曾真的将他怎样。若非知道他日后的所作所为,自己又怎会狠下心下手?
他想说这都是为了先生您啊,等这李栩长大,可是攻破了寅国,更对您做了无法宽恕的事啊!
可……谁会相信呢。
太子殊越想便越委屈,站在殿外哭丧着脸道:“难道在先生眼里,本宫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吗?……难道先生觉得……李栩与本宫的争执,定然是本宫的错吗……?”
“……”钟逸闻言,沉默了片刻,表情总算缓和了一些,起身上前拉着太子殊的手带进殿中,一同在长案边坐下。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先生并非觉得纷争皆由你而起,只是殿下身为储君,迟早成为一方霸主,位高权重,司掌寅国群臣百姓生杀大权,当时刻不忘以仁治国,以德服人……”
类似的话太子殊是听过的,他还记得三年后先生犯下通敌死罪,身陷牢狱之中,也说了类似的一段话。
先生若不是这样护短,那才不像他了。所以,面前的人真的就是先生啊……真的是先生再度回到了自己身边……
过去了好几天,太子殊才终于有了失而复得的真实感,于是突然之间不再觉得委屈了,留下的只是庆幸。
年仅十六岁的身体,让他无需遮掩心性中的幼稚,问道。
“所以……在先生心里,殊儿是比李栩重要的,是不是?”
两人已是四年师生之谊,而李栩,严格上来讲他们并不认识,如何比较?钟逸似乎觉得有些滑稽,但仍是答道:“那是自然。”
太子殊的积郁便在那瞬间消散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