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孩子最大。
于是第二日傍晚,四人便自黎山出发,在城门大闭之前进了雍城,夜幕还未降临,市集便热热闹闹的开始往外挂灯结彩。
李栩走在其乐融融的三人身边,忽然轻声问:“方才听世安形容,太傅称朕为……‘以前的学生’?”
钟逸并未慌乱,只道:“孩子突然问起,不知如何回答,觉得若说得复杂了,孩子会听不懂。并无意冒犯皇上。”
听见这不卑不亢的回答,李栩闭眼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道:“还算太傅有自知之明。朕心里,可从未当太傅是先生,恩师之类。”
钟逸并不感到意外,哪怕是在寅国之时,如此倾囊相授,李栩也从未唤过他一声先生。可真正听他直白的说出口,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三年间虽未曾行拜师之礼,他的心里,早已将李栩当成了他的门下,悉心尽力,从未保留。
而李栩就仿佛还不够伤人似得,继续说道:“朕回到齐国后,父王杀了郭先生,另命鬼谋策士澹台公为朕授业,教习兵法,法家重典,治国之道。那些东西,才真正让朕觉得学而有用,受益匪浅。”
钟逸心里浸了冰水一般凉透,却扯出笑来:“……皇上此时说起这些,莫不是要追究钟某教了您那些无用的东西吧?”
“朕想说什么,钟太傅可领会得到。”
钟逸垂下眼帘:“皇上想说,从头到尾,您也未曾承过钟某的情。所做一切,都是钟某一厢情愿。”
钟逸会往这个方向想,李栩毫不意外,看着钟逸难掩伤感的脸,他摇着头笑了:“太傅啊太傅,你还是不懂。朕……”
正在此时,世安叫了起来:“先生,先生,看!”
世安一手拉着喜月,一手牵着先生,一路四处张望,看得目不暇接。最后,在一个摆满手提花灯的摊前,终于是站住脚不肯走了。
“那些灯,好漂亮”世安还从没有主动问先生要过东西,委婉说出口时,脸上都红红的发烧。
见四个恩客站在摊前,摊主大爷喜笑颜开:“一年一次谢河神,给孩子买一个吧。”
喜月与钟逸还没开口,李栩已插了进来,半蹲下问:“世安想要哪个?”
世安跑到摊前,这么多漂亮的花灯摆在眼前,他的眼睛里都要漏出狂喜来了,看看兔子灯,又看看锦鲤灯,转悠了半天,指着最高那一个最大的盘龙灯道:“世安要那个。”
此言一出,喜月心里一个咯噔,回头望自家老爷,也是颇为紧张的神色。
李栩抬头望向最高处的盘龙,似乎颇有些意外,干笑了几声,将世安转过身来,按着他的肩膀问:“为何喜欢那个?世安知道那是什么吗?”
世安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先生,又看了看喜月,最后才摇摇头:“不知道,可是,世安好喜欢那个……”
“……”李栩脸上的笑意收了大半,垂眸思忖了片刻,继而回头看向钟逸,却见后者却已回过神来,带着些许轻松的笑意上前道:“就要那个了。摊主,怎么卖?”
“诶诶!那个龙灯本是挂个招牌的,仅此一个!既然客人要买,那就四十文吧。”
钟逸取出钱袋,掏出四十文钱来递了摊主,摊主卖了个最大的花灯满脸喜气洋洋,忙用竹竿将那花灯取了下来,递到了早已迫不及待的世安手里。
喜月见世安抱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花灯,也半蹲下身,夸道:“世安真有眼光,好亮好好看!”世安看看手里的盘龙,又看看摊上剩下的那些小玩意,顿时一脸得意:“那当然。世安的灯,是最大,最好看的。”
“走吧。前面好像还有灯谜会呢……”
说完,钟逸收好钱袋,正准备往前走上几步,却被李栩一把拉住了手。
李栩面色有些阴鸷的凑近了几步,低语道:“太傅,很是临危不乱啊。”
钟逸笑笑:“是个孩子都会挑最大的,万岁大概是想得太多了。”说罢动了动手腕,却是挣脱不开。
李栩冷着一张脸,扭头便将他往人群外拖,钟逸挣不开,只能回头对喜月道:“喜月,看好世安。逛完灯会回钟府。”
“先生?”世安哪里肯依,刚想追过去,喜月却拉住了他。
不过一会儿,李栩与钟逸两人便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世安傻傻的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许久,又低头看了看花灯,颇为难过的模样。
喜月蹲下身来,勉强的露出笑:“世安不喜欢喜月姐姐陪你么?看,前面还有灯谜猜呢……咱们走吧。”
世安失落的瞅着手里的花灯,忽然道:“喜月姐姐。世安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喜月一时无言。
“方才,哥哥问,为什么喜欢这个花灯。其实世安想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可是……见先生和喜月姐姐都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改了口。说……不知道。”
孩子稚气的话语越说越轻,听得喜月差点哭出来,抽了抽鼻子,不知该庆幸劫后余生还是该悲哀,只能一把将世安搂在了怀里:“世安……”
世安虽不知喜月在哭什么,却是在那时开始,觉得心里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乱如散沙的不安,就自那时开始汇聚,凝固了起来,变成了最坚毅的护盾,将孩子的心,武装了起来。
***
两人皆是沉默,钟逸被一路拉着,离开喧哗的市集,只朝静谧处走。最后,两人行至石桥下的河滩处,河岸只有一个乌蓬小船,船家五六十岁,坐在船尾悠闲的抽着烟。
李栩脚步不停,拉着钟逸就上了船。小船本就有些摇晃,李栩又拉着他走得很急,钟逸拄着拐杖一步没踩稳,自船舷一崴跌在他怀里。
李栩很顺手的接住了他,轻笑道:“干嘛急着投怀送抱,美人计?”
“……我腿脚不便,你也不知走得缓些。”
听着钟逸一本正经的回答,李栩“哼”了一声,夺了拐杖,便将他塞进了船篷下,然后从袖口摸出二两银子,丢了坐在船尾的老头:“船家,离岸随便逛逛。”
“好嘞!”船家接了银子,在船头敲敲烟杆,倒了烟灰,便支起了桨。
“哦等等。”李栩出声制止了他的动作,又朝着不远处使了个眼色,两个鬼魅般的影卫便窜了出来,身轻如燕的双双跳到床头,将老头吓了一跳。
“走吧。”说完,李栩便掀开帘子,也钻进了船篷下,不多久,小船便晃了晃,离了岸。
钟逸正坐在竹编的榻上,没了拐杖少了许多安全感似得,反手抓着船舷,李栩垂眼瞧了瞧他,便在对面坐下。
“这孩子长得有点像当年的太子。”
钟逸对他的开门见山丝毫不显得紧张,反倒笑了笑:“呵呵……疑邻盗斧,杯弓蛇影的事儿。”
“真是如此倒好,若不是……你知道后果。”李栩静坐着,半垂的眼帘下,透着危险的气息。
方才被李栩单独拉出来,他只能把事情往最坏去想,心里早已鼓声如雷,见李栩并未步步紧逼,他虽有些意外,却仍是放低了姿态,平静道:“……这子虚乌有的事,皇上何苦紧抓不放。别疑神疑鬼了,如今我也就只剩世安这些念想……就当……放我一马。”
其实两人一个屋檐下住了小半个月,言语间也没有太多隔阂了,可钟逸如此低声下气的同他说话,这好像也还是第一次,李栩玩味的弯起了嘴角,“太傅这般用心良苦,反倒让朕更加想抓着这事儿不放了。”
“胡闹。”
钟逸板起脸来,看看四周,又掀开帘子望了望外头,两人已是到了一片稍稍宽敞的水域,小舟在水波里轻晃着。船头端坐着两个黑衣的影卫,船尾则是船家在默不作声的划桨。
他不大明白,李栩特地将他拉出来,又并非执着于世安的事,那他究竟是要干嘛。
就像回应他的想法一般,李栩的声音传了过来。
“把衣裳脱了。”
“……?”钟逸偏头看向他,眼神里透着股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