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1 / 1)
皇帝就这么在竹屋住了四日,每日吃着粗茶淡饭,也简直好像压根没有离去的打算,钟逸便苦苦熬着,不知这白日里吵吵闹闹仿佛一派和气,晚上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何时能到尽头。
月明星稀,已是三更天,一个黑影自房中不动声色的出来,也未带灯,便缓步踱至后门,那人方立定不久,便见两个黑衣人从屋檐翻身跃下。
“皇上。”“皇上。”
李栩垂眸,直入主题,言简意赅:“如何?”
“御驾已按计划一路前往吴郡,准备登船渡河。”
另一人接着道:“晋王的人马已开始汇聚,但仍在封地,未启程。”
“老狐狸倒是沉得住气。”李栩轻笑了声,道,“继续观望……记住,若有紧要消息,哪怕是白日,也来禀报。”
“是。”两个影卫应声退下,身形很快便消融在了夜色中,再不知所踪。
李栩理了理衣摆,转身准备回屋,正在此时,却听见一丝丝低得不能再低得抽泣声。李栩扬了扬眉,心下有些好奇,便循着声音,摸索到了一扇房门前。
隔着竹门,里面透出些许微弱烛光,还有孩子的抽泣声。
“先……先生。可是……世安真的好怕。”
“没什么好怕的。别哭,世安已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哭了。不然,先生可要生气了。”
“先生别……别生气。”孩子忙吸了吸鼻子,委屈道,“世安不哭便是了。世安……世安太没用了。”
钟逸见孩子全身颤抖,却还是拼命忍着哭声的样子,心里也是心疼。可此时如若任他哭出来,更是可能就此招来杀生之祸。
眼见孩子抽泣了一会儿,渐渐好转了些,钟逸正略微安下心来,却不料此时门后传来些许动静,抬头望去,竟见到李栩打开房门走了进来,当即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栩的脸色有些阴沉,看了看抽抽搭搭的孩子,又看了看一脸惊恐的钟逸,似乎有些费解的歪了歪头,便在床沿蹲下,一手探入了世安的被子。
钟逸急忙支起身子将他的手腕抓了住:“你做什么!”
李栩没有答话,但那无奈的表情就像在说“你就那样不信任朕?”,也不挣扎,便任钟逸将他的手拉出了被子。
而那手中抓着的,只是一个香囊。
“一点宫里的安神香。”李栩道,“小时候总做噩梦,要带着才能好一些……现如今早已不用了,那些太监们还硬要给朕备着。”李栩说完,睨着钟逸,直到对方将信将疑的放开了手,才笑了一笑,将香囊放进了世安的小手里。
世安捏了捏手里的香囊,拿到鼻子下闻了闻,喃喃道:“香的。”说着,也忘记了哭,又递给钟逸闻,“先生,您闻闻。”
“……”钟逸只是沉默。
“郑哥哥,谢谢。”
听孩子叫他郑哥哥,李栩又是笑了,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拍了拍世安的额头。末了,又看了钟逸一眼,像是要做什么,却终是没做,便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世安时不时的闻闻手里香囊,又时不时将香囊递给钟逸,却始终换不到先生一声夸赞,因为钟逸此时,心里早已开始发苦。
在都城城门,他便眼见了阿兆惨死,想必这自都城到齐国的一路,李栩也定是受了许多的苦。
钟逸并不想为自己辩解,当年自己的那些举动,完全率性而为毫无章法,既有愧于国恩,也的确……有愧于李栩。
可是,倘若当年的李栩在噩梦惊醒时有人好生看护,想必,那心性善良的孩子,也不该变成现今的模样。
不过一会儿,世安便握着香囊闭目睡着了。哄着世安再次入睡,钟逸自己却失眠了,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当年种种过往。
虽然多少有些为自己开脱的嫌疑,但钟逸如今回想起来,当日都城城门,匆匆一瞥实在过于仓促,几乎由不得人细想。
可下意识的,他的的确确……差些将那年仅十四的少年送上死路。当时的李栩什么心情,是悲或怒,他不敢去想象。但只有一样是肯定的,他恨着自己,自打那一日起,恨意逐渐酝酿成酒,灌溉在稚嫩的心田。
钟逸干躺了一会儿,实在是毫无倦意,愧疚之情将脑子乱成一团,无奈之下,只能起身,想去屋外打一盆水,醒醒脑。
怕闹醒了其他人,他脚步很轻,可待他出屋轻轻合上门,转身却见一个身影坐在竹制的台阶上。
听见一些动静,李栩回过头来,月光下凉凉笑了一笑:“太傅怎么跑出来了?”
“……”分明是为了躲着脑子里这人才出来的,却碰到活人,钟逸只觉得头疼,正转身回屋,身后的李栩开口唤道,“太傅……陪朕坐坐吧。”
“……”
不知为何,钟逸推门的手停下了。
或许是因为这是李栩自重逢以来,第一次用并非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又或许是因为这口吻软得把他心里的愧疚感全部牵连了起来,令他无法拒绝。
见李栩笑笑,钟逸叹了口气,上前去放下拐杖坐下,这才看见李栩像捧着手炉一般在膝盖上捧着阿望。
钟逸立刻有些尴尬的将阿望抱了过来:“皇上为何坐在这。”
李栩自嘲的笑笑:“朕还当自己已长大成人,早已不用那安神香了,原来没了,还是睡不安稳。习惯真是可怕。”
“……我去拿来。”
“不用了。”李栩立刻出声拦下了准备起身的钟逸,“朕明日命人再送个就是。”末了还酸溜溜道,“你的学生比较要紧嘛。”
“……”
不等钟逸回应,李栩便垂眸叹了口气:“太傅还是这样好为人师……一刻也闲不下来。”
“……”
李栩见钟逸一言不发抚摸着膝上鸽子,宽松的里衣袖子滑下露出一截手腕,上头留下的捆绑痕迹,正是不久以前自己留下的,想起如今两人的处境,心里不知是苦是酸,喃喃自语道:“其实,朕是真想一世待你好。但朕做不到……一看到太傅,心里便翻腾出些许恨来。”
钟逸闻言,低头看看,伸手将衣袖拉高,遮住了狰狞痕迹。
“还记得阿兆吗?”
听见这个名字,钟逸心中顿时一个咯噔,那一日那一刻的场景,那挥刀的将士,那血泊中的孩子,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忘怀。
“和朕一般年岁,以前太傅常给他画册零嘴稀奇玩意,让他带给朕。”李栩的目光沉静如水,望向漆黑一片的远处,仿佛往事画片般闪现,“那时在寅国,就只有阿兆还当朕是个主子,明明那日的李栩就是个棋盘上的废子,而他,就是个那么实诚的孩子。”
“太傅,你可知道,他之所以被安排在后面的马车,就是以防前面出了差池,以做声东击西保朕平安。”李栩闭上眼,脸上一丝表情也没了,“他是为朕而死,也是因太傅而死。”
离开都城前一夜许诺他的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就像个笑话似得。
已试图忘记好多年,钟逸也不想多谈这事,淡淡道:“我为寅国臣子,世间本就难有双全法。”
李栩凑过身来,抵着钟逸的额头,四目相对也不见钟逸退却,于是弯起唇角:“太傅。朕就是喜欢你这么无情。让朕报复起来,也不必留手。”
当然,这不是为阿兆。阿兆是替他而死,而李栩也是为自己而对钟逸报复。
报复他将自己看轻,报复他在自己与太子殊之间,做出的那个选择。
脸与脸的距离之近,让接下来这一个吻变得理所当然,李栩将试图回避的钟逸下巴掰过来,以指腹摩挲着他湿润的下唇笑:“余殊吻过你吗。”
“以己度人,不可理喻。”
“……这是说吻过,还是没有吻过?”
李栩垂眸长久的凝视他,钟逸被他这么看着,本来是清清白白的,却也莫名窘迫起来:“自然没有!”
“是吗……那朕赢了一筹。”李栩向下吻去,一手探入衣襟,揉搓着平坦胸膛上那两粒已有些发硬的小点,“他上过你吗?”说话间,另一手绕到他后腰,还未摸索到腰结,便被钟逸死死按了住:“你简直是疯了。”
李栩可以轻易的压制下他的反抗,可他没有那么做,只是凑在钟逸的耳边呢喃道:“什么以己度人,太子殊对你是什么龌龊心思,朕可明白的很。……那怂货只是不敢。”
钟逸无心同他争辩,只道:“逝者已矣,积点口德吧。”
“……”李栩眼神中有些许动容,没头没脑道,“若现在死的人是朕,太傅是不是也会记一辈子。”
“……”
李栩没有得到回应,却不觉得索然无味,他用甜的发腻的声音,在钟逸耳边说着疯了一般的话:“朕若是死,也定要死在太傅手里。这样……太傅就会记得朕。一辈子。”
钟逸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见他一时没了动作,便抽身去取拐杖,回房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