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午餐暴动(1 / 1)
说到此处,蓝水珠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肉,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饼饼语气镇定地安慰道:“在真相还没搞清楚之前,我们所有的猜测,都必须由我们亲自去验证,因为,没有证据的线索,警方是不会采纳的;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你。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可是,你会相信我吗?”
“当然,我当然相信你。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起找到真相的。不过……那可能很危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蓝水珠的嗓音和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可是,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定和镇定:“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不管怎样,总比呆在这儿,眼睁睁地看着身边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要好……你知道吗,那种被未知的恐怖压迫和煎熬的感觉,远比死亡,要恐怖一百倍,一千倍……”
“我能了解,那是一种大难临头、又惶恐,又无助、又绝望的感觉……”饼饼低低的,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
“你……”蓝水珠听得有些吃惊,又有些迷惑。一时之间,她无法想象,网络那端,那个年纪小她很多的男孩儿,竟能用只言片语,说出她内心深处的感受。
“好了,我们别再耽误时间了,”饼饼立刻转开话头,同时也拉回蓝水珠游离的思绪:“就按照你怀疑的方向,去查查看吧。唔……这样,等明天,我把手头的工作交代一下,然后就去找你,到时再跟你联络,好吗?”
“嗯,好的。”
“那你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别再想那些伤神的事了,因为……我们可能会面对很多无法预料的事,假如你精神恍惚,体力不够,那……那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这一夜,蓝水珠终于睡了一个无梦的好觉。第二天,是一个工作日。因为车间没有生产任务,所以,C线全体都上常白班。这就意味着,蓝水珠随时都可以请假,因为在不倒班的情况下,请假制度是相对宽松的,奖金也不会扣得太狠。
一上午,蓝水珠都在留意着手机的动静,想着饼饼会不会突然打来电话。
可是,直到吃午饭的时间,手机都没响。蓝水珠本能地感到几分失望和沮丧。再一想,马上又要去面对那两个必须面对的“恶魔打饭工”,她的两只脚,立刻跟灌了铅似的,异常沉重。原以为,这又是一段痛苦难挨,充满愤懑与屈辱的午餐时光,可是,一个意外的事件,却打破了这种令人想一想,都会头皮发麻的定律。
在排队打饭的过程中,B线科研组的职工贺满满,同那两个恶魔打饭工其中的一个,发生了争吵。
因为当时蓝水珠排队的位置比较靠后,所以,那场架到底是怎么吵起来的,她不太清楚。只是感觉到了队伍最前端的骚动,还听到等候打饭的那条“人龙”,因为突然被阻滞,所发出的,嘈杂、混乱,而怨声怨气的“嗡嗡”。
至于这个“吵架事件”的男主角贺满满,蓝水珠对此人倒是有所耳闻,据说,那是个浑不吝的主儿。向来我行我素,自私自利,从不把别人的意见和议论当回事儿。还听说,他这个人相当抠门,特爱占便宜,不论是公家的便宜,还是个人的便宜,他都是占了没商量。比方说吧,他从来不在家里洗澡,要洗澡,只用单位的浴室,洗衣服,也用单位的洗衣机,不光是洗工作服,就连家里用的床单被套、衣服鞋袜,也统统带到单位来洗……更绝的是,他每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都有一个特殊的习惯,或者说,爱好吧。他总趁着别人在排队的时候,抢在第一个,去打捞汤桶里“底料”,沥掉汤汁,只满满、干干地地打上几碗。
所谓“底料”,无非是些刷锅水里的沉淀物:有时,是反季节的海带冬瓜,有时是紫菜蛋花,有时是油豆腐果果和西红柿,最好的,也不过是那种剁得极碎、极小的排骨或鸡块;硬邦邦,木渣渣的,让人看上一眼,就胃口全无……
实在无法理解,那些个垃圾,为何值得贺满满同志那么刻意执着地,吼巴巴地去争抢和打捞,好像生怕迟一步就吃不到似的。
不过,原本就不太多的“底料”,被他那么生生地捞光挖尽,其他人就算想吃,也所剩无几了。
对于他这样的行为,甚至于对他这个人,多数旁观者只是持鄙夷,或轻微反感的态度,倒也没有人对他深恶痛绝。他们B线同仁,还开玩笑地送给他一个“捞汤大王”的雅号。有时候,当他穿着一套尺码偏紧的旧衣服来上班时,同事们也会笑嘻嘻地调侃他:“嘿,满满,你不是把儿子的旧校服给穿来了吧?”
“你自己发的工作服呢?”
“哈哈,还用问吗?80块一套,卖给人家民工了呗!”
“啊?80块钱一套,你也太财迷了吧,满满?”
“嗬,连咱们单位那些苦哈哈的民工你也不放过呀?还卖给人家80块钱一套?你也太黑了吧?”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奚落,并没有令贺满满显出丝毫的尴尬,他眼珠子一翻,满不在乎、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少放屁啊,谁说我卖给民工了?我是拿到我们家楼下,那个自由市场去卖的。咋?犯法啊?!好多人在那儿卖呢!那些人卖的衣服,还有穿过的呢!人家不照样卖啊?” 蝇头小利,无所不占;个人利益,高于一切……贺满满,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他有些讨厌,但讨厌得让人发笑---从某个角度而言,他很像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尽管,他远没有孔乙己那样的憨厚与善良。
……那个充满戏剧性的中午,贺满满大闹福院食堂,与一个打饭的老娘们儿大动干戈,甚至劈手夺下了勺子,冲到透明罩子后面,恣意任性地狂挖特舀,直到他的不锈钢餐盘里堆满了红烧鸭块儿和肉丸子,这才一抡胳膊,把那根长柄勺子又随意地给抡了回去,吓得那个老娘们儿抱头鼠窜,失声尖叫;另一个老娘们儿冲过来,看架势似乎要去揪贺满满的脖领子,跟他撒泼或是掐架;而贺满满呢,别看他蛮劲十足,其实,他的灵活性也不差,正当另一个老娘们儿靠近伸手之际,他的手里居然又操起一柄勺子,那是汤桶里的勺子,还装着半勺子白菜豆腐呢,“呼啦”一下,连勺儿带菜,带汤水儿,全部“蹂”了出去,兜头盖脸,将那老巫婆泼了个正着。
这下子,可真是乱了套、砸了锅、捅了马蜂窝啦……那老巫婆先是发出“哇呀”一声怪叫,紧接着,又“窟嗵”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又是拍大腿,又是攥拳捶地,没完没了地呼天抢地,鬼哭狼嚎起来……那动静,怎么听,都不像一个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蓝水珠依然听得毛骨悚然,仿若置身于一片阴森无人的鬼域。
周围的人,有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热闹的;有唯恐天下不乱,起哄架秧子的;有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有嫌恶惊恐,生怕伤到自己,弄脏衣服,忙不迭疾闪躲避的;有不冷不热,装模作样劝架的;也有一些人,对事件本身无动于衷,但因为它的发生,影响到自己用餐,因而大感不快……有些人实在是等不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趁乱扯掉罩在菜盆上的透明塑料罩,自己动手打起菜来……当然,下手肯定是毫不客气的啦……
混乱中,蓝水珠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两个女打饭工,尽管哇呀乱叫,鬼哭狼嚎,张牙舞爪,但是,她们脸上的一次性口罩,却一直没有摘下。难道是忘了摘吗?这实在不合常理呀。如果是正常的人,在吵架、发脾气、或需要借助喊叫、哭泣来宣泄情绪的时候,一定会让自己的脸,彻底坦呈在空气里的,否则,肯定会很憋闷,连喘气都不顺畅的;哪有人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把自己的嘴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好像……生怕暴露什么秘密,生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别人看见一样。这……不是太古怪了吗?
有了这个新的发现之后,蓝水珠对自己先前的猜测,又增添了几分把握。
……这桩“午餐暴动”,在有关领导相继赶到处理之后,总算平息下来。
直到离开食堂,返回休息室,蓝水珠才从其他人的议论中,搞清楚整个事件的始末。
跟她预料的差不多,正是因为,那两个恶魔打饭工,给贺满满打菜打得令他不满意,所以才发生争吵的。
一开始,贺满满质问站在左边那个负责打荤菜的老娘们儿:”鸭块为什么总挖菜盆边上的那一撮?挖来挖去,那里没有肉,净是骨头,你为什么不挖这边的?”贺满满边问,边用手指着鸭肉多的地方。
那个老娘们儿一开始爱搭不理,贺满满继续质问,她就很不耐烦地咕哝道:“菜都是顺着打,不能到处乱挖。”
贺满满一听更火了,嚷嚷起来:“什么屁话!顺着打,你就打给老子骨头啊?这些大块的鸭肉,你要留给谁啊?!”
……就这么着,隔着那个透明的塑料罩子,里头一句,外头一句的,吵将起来,最后,*味越来越浓,吵架升级,干脆乒乒乓乓,抡勺撒汤地干起仗来……
听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蓝水珠不禁莞尔一笑。这一笑,所包含的情绪相当复杂。几分辛酸,几分无奈,又几分欣慰和释然……
一直以来,那两个打饭的老娘们儿,嚣张跋扈,为所欲为,她们手里的勺子,想给谁打得多就打得多,想给谁打得好就打得好;这两个罪不可赦的恶婆娘,她们利用手里的那把勺子,肆意玩弄、享受着属于她们的权利;同时,也践踏和羞辱着别人的自尊和灵魂……可悲的是,长久以来,都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更没有人想到,要去反抗和斗争……
至于蓝水珠,尽管她的感受很深刻,很强烈,但是,她过于怯懦,缺乏做一只“出头鸟”的勇气;并且,她也或多或少在乎别人的评价和看法……虽然,这些年,她努力修炼,让自己变得成熟、淡定,尽量不去在乎别人的评价……可是,谁又能做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的评价和看法呢?毕竟,她是个生活在人堆里的普通人啊!虽然,她的内心,她的思想,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可是,谁会在乎她的内心,她的思想呢?
几乎所有的人,都那么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地,在为自己谋利益,谁有空闲,去理会她的喜怒哀乐,辛酸苦辣呢?
假如,没有这个浑不吝的,为了一己私利而跟老巫婆们大打出手的贺满满,蓝水珠压在心头的那股带着疼痛的怨气,恐怕是一辈子都无从宣泄了。
就冲这一点,贺满满就是一个英雄。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他至少敢于跟恶势力抗争,敢于说出心中的不满,敢于灭掉那两个老巫婆的威风和气焰。
在这个丑恶的,黑白颠倒的世界里,哪怕是像贺满满这种浑不吝的,自私自利的大英雄,也是稀罕珍贵的。
想到这里,蓝水珠的心情,又有些苦涩和悲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从B线过来串门儿聊天的女同事,不经意地,轻轻说出这样一个细节:“……诶,你们发现了吗?那两个老妇女挺奇怪的,贺满满跟她们打在一起的时候,想把口罩给扯下来,可你猜怎么着?那俩女的,死命按着,压着,愣是没扯下来……”
蓝水珠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窥出其中诡异端倪的,不止自己一个。
听完那女同事的话,其他人的反应都是不以为然。
有的说:“这很正常啊,要是有人伸手过来扯我脸上的口罩,我也不让啊……”
“就是,那个扯口罩的动作明摆着是侮辱人嘛……”
“也有可能,是脸上有什么缺陷,或者疤痕之类,需要口罩遮丑吧?”
“不会吧?俩女的都有缺陷?”
……众人的猜测云山雾罩,蓝水珠也越听越糊涂,不过,她在心中默默记下了几个要点,连同自己的疑虑。
或许过不了多久,饼饼就会来电话,与她相约会面,然后,同她一起去探索真相,解开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