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反水（1 / 1）
宿醉难醒。刘一同还是醒了。看看床头的闹钟，上午10：30分。他懒懒的打着哈欠，感觉头隐隐有些疼，昨晚确实喝得太多了。
身为军统云港站的上校总务处长，应酬是免不了的，但像昨天那样喝了这么多，却是第一次。洗漱完毕，刘一同抓起公文包，一边打着领带，一边向宿舍外走去。
云港站的宿舍楼是一座单门独院的欧式别墅，一共4层，坐东朝西，西面是云港市区，东面不远处就是水天相接的东海。鬼子投降后，云港站从地下转为地上，接收了这幢别墅，改造成军官宿舍。刘一同的房间在4层，工作之余，远眺东海，已经成了他疏解压力的一种方式。
刚到宿舍楼门口，便看见睡眼惺忪的张明亮。“张处长。”刘一同边打招呼边走过去。
“一同兄，张某真是佩服你的酒量。”张明亮竖着大拇指向刘一同比划着。
“哪里哪里，还是张处长海量。连吴处长都被你喝趴下了，老兄你堪称云港站酒神。哈哈哈哈哈。”刘一同拍着张明亮的肩膀调侃道。
“吴连举那个王八蛋，老子能喝死他。哼！”张明亮一脸的不屑。
“还记着上次的事？老张，过去就算了吧。”刘一同边说边递过去一根香烟。
“算了？没这么便宜。”张明亮点着香烟，悻悻的猛吸了一口。“他情报处凭什么擅自出外勤？还要我行动处干什么。明摆着是抢功。*分子没抓到不说，还误伤了我两个兄弟，你说这笔账怎么算？也就是王站长护着他，不然老子早收拾他了。”
“都是为了党国，听我一句，消消火吧。”刘一同安慰道。“你开车了么？”
“昨晚兄弟们送我回来，把车给留下了，在那边。走，捎你一段。”
军统云港站总务处处长办公室内，刘一同坐在椅子上，案头放着一杯清茶。茶是新泡的，热气氤氲，缓缓地向上发散。云港站长王福奎的养女王玉莲是个细心的女人，刘一同刚进办公室，她已经把茶泡好端了过来。刘一同望着茶杯里冒出的热气出神，脑子里空空的，感觉很舒服。
哐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张明亮拎着枪套出现在刘一同面前。
“一同兄，我行动处要翻身了。”张明亮说着露出得意的笑。
“什么喜事，让你得意成这样。”刘一同抬起头瞅了张明亮一眼。
“兄弟刚刚得到情报，*江苏省委一名重要干部要向军统投诚，我马上就去接头。这可是老子的功劳，吴连举根本不沾边，什么狗屁情报处。”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看来，云港站副站长的人选非老兄莫属了。”刘一同站起身来，对着张明亮抱了抱拳。
门外有人大声地催着张明亮出发。
“催什么催，老子这就到。”张明亮转头对着门外吼道。回过身，对着刘一同来了个潇洒的美式军礼“兄弟先告辞，晚上请一同兄喝庆功酒。”说完，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刘一同关上办公室的门，先前的轻松情绪一扫而光。真实身份是中共江苏省委敌工部秘密特工的他，此时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张明亮带来的消息无疑是一枚重磅*。这名投敌的省委重要干部是谁？掌握了多少组织的秘密？对整个地下组织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一连串的问题在刘一同脑海里飞快闪过。阻止是来不及了。应该怎么办？
刘一同走到电话机旁，抓起话筒迅速拨了几个号码。通了。刘一同用左手的食指在送话器上轻轻的敲打着。这是约定好的紧急接头方式，用莫尔斯电码进行联络。
挂断电话，刘一同紧接着播了几个号码，“我是刘一同，叫王玉莲过来。”再次挂断电话，刘一同轻轻嘘了口气。
王玉莲来了。一身戎装的她婀娜的出现在刘一同办公室的门前。
“报告。”
“玉莲来了。”刘一同右手不停的揉着太阳穴。“昨天晚上被张明亮灌多了，头疼得厉害。”
“张明亮可是个酒桶，你和他拚个什么劲。疼得厉害么？”王玉莲走到刘一同身前关心地说。
“唉......”刘一同坐直身子。“反正是很难受。”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王玉莲微微伏下身，自然地将一只手搭在刘一同的肩上。
“不用了。我想回去睡一会，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站长要是找我你就跟他说一声。”刘一同站起来，像是无意间摆脱了王玉莲搭在肩上的手。
“如果有急事，你就往宿舍打电话。”
“好吧。”王玉莲的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流露着关切。
刘一同驾车在云港市区兜了两个圈，最后停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巷子尽头转个弯就是约好的接头地点--云海茶楼。
“长官，里边请。”云海茶楼门口，伙计热络的打着招呼。
刘一同进了门径直向二楼走去，一面上着楼梯，一面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扫了一遍周围的茶客。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加快脚步上了二楼。
临街一边摆了六七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西首第三张只坐了一个人，30多岁，脸型瘦削，头戴一顶藏蓝色礼帽，烟灰色的长袍显得很干净，纽襻上挂着一杆钢笔，笔帽在阳光照射下闪着亮光。
“这个秦方，什么时候都拾掇得很干净。”刘一同看到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没有摘下帽子，说明秦方已经观察过了，这里很安全。刘一同不再迟疑，走到桌边。
“先生，可以一搭个桌子么？”
“可以，可以。这个位子没有人，您尽管坐。”
“谢谢。”
刘一同坐下身来，把军帽顺手放在桌上。茶馆的伙计眼疾手快，一见有客人落座，赶紧凑到跟前。
“长官喝什么茶？”边问边摆上一小碟葵花籽。
“雨前龙井。”
“好嘞，马上就到。”伙计利落的转身跑开。
刘一同掏出香烟向秦方递过去。
“先生请抽烟。”
“谢谢，不会。”秦方做了个推拒的姿势。
刘一同斜过身子，目光望着楼梯的方向。
“老秦，有紧急情况，必须马上向省委汇报。就在刚才，一名省委重要成员叛变投敌。”
“准确么？”秦方的声音显得很紧张。
“准确。具体是谁还不清楚，我会尽快查出来。”刘一同点着一支烟。
伙计把茶端了上来。
“先生，您要的雨前龙井。”
刘一同掀起壶盖，把鼻子凑近闻了闻。
“不错，是货真价实的雨前龙井。来，赏给你。”撂了一块光洋在桌上。
伙计赶紧抓起钱，连声道谢着退了下去。
“老秦，你立即把这个情况向上级汇报，关键位置的人员要做好转移准备。”
“好，我马上就去。”秦方说着站起身来。
“还有一件事。”刘一同示意秦方坐下。
“这个联络点不要再用了，改成2号方案。紧急情况，随机约定联络地点。”
秦方点了点头。站起身，离开了茶楼。
刘一同驾着车，驶进了宿舍楼的院子。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几包中药。
宿舍门口传达室的老李头，看见刘一同进来，伸出半个脑袋打招呼。
“刘处长，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啊，昨晚喝多了，浑身不舒服。这不，回来睡一会儿，顺便买了点中药。”
“酒大伤身，这话一点都不假。您可要注意身体啊。”老李头的话里透着股子献媚。
刘一同没再搭理他，径直上楼去了。
房间里，刘一同靠窗站着，眼睛一眨都不眨的远眺着东海。当务之急必须立即搞清叛徒的身份。但是总务处和行动处在工作上不搭界，自己贸然去找张明亮断然不行，非但问不出结果，还可能引起怀疑。张明亮这个人看似比较随便，有时甚至透出点匪气，但在涉及具体工作的时候，却十分谨慎多疑。至于王站长，老奸巨猾，更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秘密。吴连举与张明亮一向不合，上次的误伤事件进一步加深了两人之间的矛盾，想必也不可能从吴连举那里得到叛徒的消息。看来，只能依靠一个人了，王玉莲。对，就是她。
下午2：30，刘一同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刚一进门，王玉莲就跟了过来。
“刘处长，你也不多休息休息。”
“吃了点中药，舒服多了。”王玉莲接过刘一同的军帽和公文包。
“上午有啥事没有？”刘一同问道。
“没事，电话都没响。”
“站长没找我？”刘一同接着问。
“他没找您，倒是张明亮中午来找过您。”
“哦。没说什么事么？”
“说是晚上约您喝酒。”
“这个老张，真是喝起来没个够。”刘一同笑着说。
“玉莲，晚上陪我一块去吧。”
“好呀。我晚上把他灌醉，帮你报了昨天的一箭之仇。”王玉莲的语调洋溢着喜悦。
大三元酒楼，灯火通明。二楼包厢内，刘一同，张明亮、王玉莲和行动处秘书陈苏把酒言欢。
“老张，这杯酒我敬你。今天你可立了大功了。”刘一同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拍了拍身边的张明亮。
“好，老子的行动处终于打了翻身仗。没说的，干了。”张明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处长，你们这次抓得是不是一条大鱼啊，看你高兴成这样。”王玉莲有些揶揄的说。
“自然是条大鱼，但不是抓的，是自己送上门的，哈哈哈。”张明亮得意的笑着。
“王小姐，不瞒您说，王站长已经向南京发电报给行动处的弟兄们请功了。”陈苏附和着。
“那恭喜您了张处长，我敬你一杯。”王玉莲端起酒杯。
“能和王小姐干一杯，张某荣幸之至。”张明亮抓起酒杯，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玉莲，一杯哪行？要代表总务处连敬三杯。”刘一同说。
“好，三杯就三杯”王玉莲爽快地答应着。
几杯酒下肚，张明亮有些耳热。看着王玉莲微微泛红的脸颊，仿佛吹弹可破，不禁有些心痒。借着酒劲，猛地抓起王玉莲的手。
“王小姐真是我们军统的一枝花，要是到我们行动处来，我把处长的位子让给你，我帮你打下手。”
“我可不敢去行动处，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别把人吓死了”王玉莲说着把手抽出来。
“一同兄，你可是艳福不浅呀。来，咱们再干一个。”张明亮说。
“好，干一个。”刘一同端起酒杯。
饮罢，刘一同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王玉莲碗里。
“玉莲，你喜欢吃鱼，多吃点。”
“谢谢刘处长。”酒后的王玉莲愈发透着妩媚。
“老张，你那边有什么需要总务处帮忙的，尽管讲。”刘一同说。
“好。还真有一事需要一同兄帮忙。”
“此次投诚的*需要秘密安置一处住所，你知道，我们行动处是清水衙门，拿不出这笔钱来。一同兄能不能解决一下？”
“此事好办，就交给玉莲了，不只是住所，饮食问题也可以一并解决。”刘一同说。
“那可真是感谢一同兄了。来，我再敬你和王小姐一杯。”
“应该的，都是为了党国大业。张处长不必客气。”刘一同说着站起身来。
“玉莲，你我共同敬张处长一杯。”……
王玉莲的效率真够快的。半天的时间，已经帮行动处安排好了房子。那是海堤路上的一处四合院，抗战结束时军统站没收的一个汉奸商人的私宅。靠近海边，相对比较偏僻。张明亮看了房子十分满意，执意要送给刘一同两盒茶叶，刘一同也不谦让，收下了。临近中午，站里开了个会，王站长宣读了南京发来的嘉奖令，给行动处全体予以嘉勉。站里额外拿出两根金条奖给了张明亮，把张明亮激动地手足无措，一个劲的感谢王站长。
中午在饭堂吃饭，刘一同特意和王玉莲坐在一起，聊起安排房子的事情，对王玉莲表扬了一番。刘一同有意无意的提到叛变的*，王玉莲却说没见到，只是一群行动处的人忙着在搬家具、装电话。刘一同正感觉有些失望，王玉莲忽然说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人，跟着张明亮进了四合院，但距离较远，容貌没看清，隐约觉得此人是络腮胡子。听到这个消息，刘一同心中一阵狂喜。吃完中饭，他立刻联系了秦方接头，要在最短的时间把这个情报送出去。
望夫礁，云港海边的一块巨大礁石。下午3点多钟，正是涨潮的时刻，原本裸露在沙滩上的礁石基座，已经被潮水淹没了许多。礁石西南侧有一条宽大的罅隙，好像把望夫礁拉开了一个大口子，平常，潮水是不会到达这里的。每当月圆之夜，海潮会涌进这条罅隙里，退潮后，赶海的人们能拣拾到许多渔获。此时此刻，刘一同和秦方正在这里接头。
“一同，你提供的情报很重要。会为省委甄别叛徒提供依据。关于叛徒的甄别工作，省委已经秘密展开了。由于条件限制，目前不可能召集全体省委委员进行集中甄别，省委委员分散在全省各地，甄别起来难度很大。你提供的情报，会帮助省委加快甄别工作的进度。”
“真希望快一点把叛徒揪出来。”刘一同抽了口烟。
“是啊，这件事应该越快越好。另外，省委敌工部盛川部长让我告诉你，寻找一切机会确认叛徒，并做好锄奸准备。”
“请组织上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回到总务处已经是下午4：30了。刘一同刚坐下身子，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王站长找他有事情。刘一同来到站长办公室门口高声报告，随即听到王福奎低沉沙哑的声音，“进来。”
站长办公室内，王福奎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翠绿的扳指。见到刘一同进来，他站起身，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一同啊，坐吧。”
刘一同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站长叫一同前来有何吩咐？”
“不要这么拘束，坐下说。”
王福奎自己先坐在了沙发上。刘一同应了一声也坐了下来。
王福奎把手里的扳指给刘一同看了看，说是宫里流出的东西，这两天才搞到手，十分喜爱。刘一同接过来仔细端详，确实不错，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古董。接着，王福奎问了问站里的经费使用情况，当得知行动处最近使用经费最多时，不由自主地骂了两声，然后开始心疼起奖赏给张明亮的金条来。
刘一同凑近王福奎耳边。“站长，福州路上的别墅出手了，15根小黄鱼已经帮您存在了汇丰银行的保险柜里，这是钥匙。”掏出钥匙递了过去。
王福奎眼睛一亮，接过钥匙塞进了口袋。突然若有所悟，起身走到办公桌边，从抽屉里先拿出一根金条，想了想又拿出一根，伸到刘一同面前。
“一同辛苦了，拿着，有钱大家赚。”
“为站长效力就是为党国效力，一同应该做的。”
再三推辞，刘一同拿了一根金条。他注意到，王福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趁着王福奎高兴，刘一同把借给行动处海堤路四合院的事做了汇报。王福奎听后，说用完要抓紧收回。刘一同又把安排王玉莲负责协调行动处后勤工作的事告诉王福奎，王福奎说这个安排好，不能让行动处的人乱花钱，总务处要履行监督职责。随后两人又攀谈了几句，刘一同便离开了。
汇报王玉莲协调后勤的事，是刘一同有意为之。王福奎不仅同意，而且要求总务处对经费加强监管，对刘一同来说是正中下怀。这样，王玉莲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入四合院，而他急需的情报就会源源不断地被王玉莲带出来。
一大早，刘一同把王玉莲叫到办公室，向她传达了王福奎的指示。要求对行动处*投诚一案特事特办，加强经费使用情况的监管。每笔费用支出必须由她和张明亮共同签字方可报销。刘一同的安排，王玉莲很高兴，她觉得刘一同是信任她的，于是乎心里对刘一同又多了一层好感。
消息传到张明亮那里，自然是引出他的一肚子牢骚。可是，又不能违抗，便只好接受了。后来想想可以经常与王玉莲来往，竟又觉得有些欣喜起来。这一段时间，他经常吃住在四合院，为多和王玉莲接触，让陈苏在四合院准备了一个单间，说是方便王玉莲协调工作，到这里进行现场办公。
与刘一同预期的一样，一颗钉子插进了四合院。接下来，就看王玉莲带出什么情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