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高知(1 / 1)
她发现看一个人的品位,走路的步态比外貌更准。她在历史系工作时曾路遇办公室主任一家,恰是在他们的后面,估计是晚饭后散步,一家人自得其乐地走着,邱主任的妻子落在最后,穿着一套宝石蓝花裙,很有情致的花色,吸引着她的眼光驻留,但她很快就发现这美丽华裳的主人走路竟象大腹便便的鸭子一样,愚钝的气质不声不响地传达出来。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怎么是这样!后来发现邱主任特别喜欢和女老师在各种场合调情,应该就是因为在家中感情得不到寄托。
吃年饭时邱主任到女席挨个倒酒,在五十岁“大姐大”莳老师的“指引”下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按在恬老师的脸颊上,恬老师惊得左手猛然从酒杯口上收回,等邱主任放下手时,恬老师把手扬起竖在空中,哇啦哇啦很急切的几句话,谁也没听到说什么。已转身的邱主任突然低下头扭过来对着恬的脸:“你在说什么?”恬老师平常很幽静,上嘴唇唇尖很厚,同辈的老师们都考上了在职硕士,就自己总是考不上,更不爱说话了,有点楚楚动人的风韵。邱主任仅三十多岁,风流倜傥,有时还会和下属格为了某个风情女教师明争暗夺。当然不会象沈从文《八骏图》里所渲染的那样癫狂,一般高校教师都有分寸,傻子是百里挑一的。系里结了婚的女教师都以能和邱主任开玩笑为工余乐趣。特别是到分部上课时,历史系办公室是他们调情发酵的温室,都拿办公室里的她是空气。有次邱主任到分部上课时未去办公室,韶当着大家发问:“怎么邱主任不过来啊?”历史系办公室和教室都在四楼,系里老师们过来上课时课余时间都会去坐坐。金书记一脸坏笑:“昨天晚上正宫娘娘……”再提到这个话题时,未婚但早以泼辣闻名全校的琼老师重复金的话:“昨天晚上正宫娘娘呢。”韶下断语:“他不怕正宫娘娘。”金笑道:“他不给她气受就算好的了!”
韶可能由于老公是本校美术系系主任的缘故,对人际交往特别敏感,应该是看出了邱主任不来办公室是因为与担任分部专职辅导员的她有了龃龉。邱主任在系里的地位远比她高,当然不会怕她,但分部毕竟主要是她直接管理,办公室是她的大本营,所以当察觉到她的敌对情绪时不得不有所顾忌。
当然韶能当着她的面提及此事,也带了一丝为邱主任说话的意思。她曾亲眼看到有次邱主任在观看完历史系分部学生举行的元旦晚会,所有老师齐聚一堂时与韶开玩笑,电炉室不大,大家都挤作一团,邱是坐着的,站着的韶离他很近,两人对了一句话,他就势猛地把韶揽到腿上,就一刹那,韶立刻羞逃了。
韶上的是历史专业基础课,所以跟两年连续担任大一新生班主任的她有交集,两人总是同样两个班的老师。韶把头发烫成中年妇女最常见的鸡窝头,要以为性格也象长相那样普通那就错了。有年暑假加班不知道心情出了什么状况,天天穿着深色吊带来系上,再搭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大家都离得远远的。直到穿上短袖衬衣,五十岁了很爱打扮的蔟老师才开腔:“今天终于穿起了淑女装!”韶是很随性的人,那时在郁锦大学在职攻读硕士学位,毕业时提出考博,粕院长高兴得心花怒放,但不久就偃旗息鼓,说是有心脏病。韶再上课时就让学生整堂课记笔记。负责教学的晏院长召集各班学习委员开会时韶被举报,结果是韶被叫到晏院长办公室被大训一顿。韶非常恼怒,怀疑与她有关,先是对她恶语相向,要问出告状学生的名字,她当然说不知道。然后韶就在两个班上哭了四节课,边哭边诉,很多学生当场就反过来了,都说韶老师好。刚好有个班的学习委员昔因为高傲原本就被同学孤立,这会学生中有的知情人就话中有话对准了昔。昔第一次见到这阵仗,下了课就来找她寻安慰,等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韶正从教室那边遥遥地走过来,她迅速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韶一脸狐疑和愤怒的表情,到了楼梯时与韶也很近了。她急中生智笑着对昔说:“作业本你下午送过来!”昔自是意会,立马也笑了:“好的,呵呵。”办公室里常放着一摞摞的作业本等待课任老师批改。韶相信了这一幕,因为知道她是很实在的人,也从未看她在任何场合说场面话,唯一想做的事是让她调查出告状学生的名字。她只好表示为难,两个班共有一百多学生,到底是通过何种途径告状也不知道,怎么查?最后韶表态:如果查出来就只扣肇事学生的期末成绩,如果查不出来,两个班都压分。压就压吧,上学期她带的两个班几乎包揽全系前十名,结果怎样呢?金书记和学生工作助理主任一再在她面前斩钉截铁地说:“学生排名要靠实力,是怎样就怎样。”言下之意就是说她做了小动作。切!她过后都没想到要去翻翻韶给学生们的分数。不过年级排名出来后她发现韶食言了。
这个言无法不食。
第二年历史系扩招,大一有六个班。分部历史系办公室总是高朋满座,她有时不得不出来透透气。年底系上聚餐她没去。到了下学期来分部上课的老师课余都和其他系老师一样,去了分部校区专为老师们提供的休息室。但只有韶上这学期第一节课前来历史系办公室小坐了会,一副抚慰示好的神气。
也许是自己的青春虚度的缘故,她喜欢和比自己小的同□□往,对于她们的缺陷也很宽容,对和自己同龄或比自己大很多的同性,她喜欢那种很大气很和气的类型,和自己互补。韶的年龄和她姐姐相近,偏偏象她一样总是一副冷脸。她在本部历史系办公室外墙教师一览栏看过韶的照片,应该是五六年前照的。韶把头发烫成大卷,这种发型原本显老,但那么长的头发垂在两边使这个问题不再存在,配上明眸皓齿和一张笑脸,青春四射。现在的韶满脸雀斑包菜头,岁月是把杀猪刀。
到了图书馆地情室工作后,有天韶来了,事先赟馆长打了招呼,她是旧事了无痕的态度,韶却不看她,一借借两大厚本精装地方志,她当即表示希望早日归还,韶哈哈大笑。过了一段时间美术系一位帅哥把书还来了,很热情地问了很多关于这个书库的问题并介绍了自己的专业,偏巧那时正有几车书要上架,实在没功夫细谈,已经有点知道是韶当月老了,用心良苦啊,矮胖老公的得意下属?后来才知道是刚毕业的博士,获得了省级课题。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不过想不到韶还有这份心。那就对了,韶平常都没有多余的话。现在想来其实韶只不过是讨厌她整天板着一张脸,两人经常抬头不见低头见,年龄悬殊也不太大,但偏偏她就只跟几个年轻的女老师投缘,对自己视如空气,软硬不吃。
她和韶以后都不能遇见了。
邱主任牛皮哄哄的,看她第二年仍带新生,柿子就拣软的捏么,那段时间对她的工作吹毛求疵。不过主任就是主任,很识趣。几年后荣升校教导处处长当不是偶然。在网上看到某□□名言:“不好色的男人不易成功。”可是反过来不也一样么,不好色的女人难道就容易成功?说女人好色不象说男人好色那么易被接受,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历史系教学主任莳是性情中人,五十多岁的女人如果是泼辣型,身边的人时不时地可以看到戏剧小场景。莳说话很直露,和系里男老师籍常被大家戏嘲为“一对”。籍给人胡须拉渣的感觉,莳喜欢他是不是因为他象古代的人?两位老师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惺惺相惜。莳也喜欢教务处处长崆,而且更逗的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很特别,类似少不更事却彼此要好的儿童。教务处与各系教学主任的工作重叠,莳在各种场合借工作之机与崆吵架,闹得全校教职工人人皆知,也传到了她的耳中,但直到有次亲眼所见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在学校附近的恰恰餐馆包间里批改期末试卷。历史系有这个传统,吃饭改卷子都在包间里,改完了到晚上就打麻将。那次大家正在改,突然崆处长和系主任鉴来了。崆现场推行新改法,要求不能仅仅只是打勾打叉,要写出错在哪里。鉴应声附和。大家都犯难,因为这样一来非常影响速度,而且卷子又不发回给学生,这样做无意义。莳马上爆开了花,和崆唇枪舌剑起来,声音的高度和强度震得大家无法继续改卷,只好停下来,要劝也插不进去。崆一时处在劣势,新改法只能是理想改法不具有现实性,不过处长岂能在下级面前掉面子,他猛然举起握拢的左手,随着突然提高的声调,在脑袋前有力地一下一下向外抖动,声嘶力竭,地动山摇。莳不做声了。好几个人出去了包括鉴主任。包间里显得空荡荡的,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儿,正在改卷子的莳突然抬起头来,仰视对面的崆处长,眼神迷离。崆处长头扭向一边:“含情脉脉,我受不了!”
“你哪里受不了?!”
要是以为莳好色就错了,说莳不好色也不对。
可是莳付出了代价。
粕院长和系里资深教师钜进来时已是吃饭的时间了,菜还未上,大家都在餐桌旁静候,无人说话。只有莳一个人低头在写试卷分析。
粕院长是本院唯一的一位硕导,尽管只是在外校当兼职硕导。在本校担当的第一个中层干部职务是历史系书记。现在是本校一把手,大概是做学生工作起家,办学理念中很突出的一点是狠抓班主任工作,重视学生,轻视教师。喜怒哀乐皆形于色,有时露出痞子嘴脸。学校网站上刊登了一张粕院长的照片,表情阴险狠毒,不象院长,倒象死刑犯。
钜开玩笑:“莳老师还在写!哦,主任,主任,莳主任!”
“你别惹我哈,我跟你说勒,我现在心情不好!”莳厉声说道。
一旁的鉴主任对钜解释:“刚才跟崆吵了一架。”
粕院长开口:“崆走了。”
“崆走了,”莳高声重复,“他还有八百元在我这里。”
“八百元做不了什么,”粕院长换成评论口吻,“你跟崆是怎么回事,你对崆有那个意思,崆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嗯。”莳拖长了声音答道。
钜老师加重语气继续调笑:“你心情不好撒,崆走了!”
“滚!”随着莳斩钉截铁的高音响起,包间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钜老师当年和粕是同班同学,专业水平高,人也很风趣,但未象粕那样考研,拒绝任何官职,讲课很受学生欢迎,退休时仍是布衣教授。粕对钜非常敬重。
不过她总觉得这份敬重中包含着技不如人的隐意。粕曾在北京跟随名导读在职硕士,现在常在名刊上发论文,但每年都报国家级课题,结果都是落空。
饭快吃完了,有几个人已离席,大家聊着家常。
坐在门边的她听到门外传来很急切很重也很有节奏的步伐声,接着进来一个人,脚步在她侧身后停下,余光瞥见左脚等右脚并拢后双腿得瑟地向上一提一落,脚落地时声音起:“吃完饭后有什么安排?”是粕院长。这里的民风很重享受,系上为了吃顿饭可以坐出租车到这个城市离学校最远的餐馆,饭后打麻将K歌跳舞更是平常事。今年进了六位来自外省的硕士,暑假快结束时粕院长、晏院长和全系教职工一起吃饭,然后去了该市最豪华的沁园春饭店happy,规格之高让人咂舌。是一间带两个小房间和一个四周是沙发中间有个茶几的大舞池的套间,一辆辆由一层层摆满了各式小吃的格架组成的精致小车推进来,大家只是象征性地品尝。
在放卡拉OK,音响效果很好,系上大多数老师都会唱歌,但在这种场合下出手的都不是一般水平,而且也不是有水平就能发挥出来的。亮嗓的都是几个老玩家,年轻人在其中打打酱油,大家都报以热烈掌声。不过郴老师在体育系工作的老公君却是例外的年轻人,先是一曲气势磅礴的《望天下》,唱得酣畅淋漓,然后和蔟老师在众目睽睽之下率先起舞,神色微醺,随后舞池里多了几对,空气中充满了暧昧的气息。一曲结束君准备去小房间,经过沙发后背时正坐着的郴拉住他的手,笑靥如花:“你的舞越跳越好啦!”
粕院长在小房间里打麻将。系里最具魅惑力的女教师甘还沉浸在刚才酒席上成功电到粕的余醉中,唱歌的时候不跟曲子唱,调情似地喊着:“靠倒!”邱嗔着制止道:“轻点说!” 曲子放完了,甘放下话筒一把在沙发上坐下来,两腿分得大开,头低向一侧,良久,起身离开去了侧间。
莳对旁边的籍甩甩头:“去跳。”
“不。”籍摇摇头,惨然地答。
莳大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