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两年之后(加注解)(1 / 1)
公元554年北魏大统二十年腊月初七长安郊外秦岭
“驾、驾、驾……”百马齐奔,荡起一大片的烟尘,有人在马上甩着长长的鞭子‘谔谔’欢呼,更有人吹响骨哨声声尖利。而带领他们的是一个不过十多岁身着黑衣的男子宇文邕。马儿在快随的奔腾着,目标物也在急速奔逃,他计算好马儿起伏的幅度,便搭弓射箭,手松箭出,羽箭疾飞、瞬间命中目标……一头梅花鹿。
有仆从便下马去拾那梅花鹿,远远的有大轮犊车疾奔而来,磕磕绊绊。宇文邕并未等待犊车,他一见到梅花鹿倒地,便驾马离去继续前进到密林深处,向下一个目标进发。今天他的目标是一只雪貂,纯白无暇的雪貂,那头梅花鹿算是他今天的意外收获。又一匹马儿向他方向行来,良久才终于和他并驾齐驱。
“四兄,您还真为了伽罗那丫头猎下一头雪貂啊。”刚刚说完,便看到他四兄宇文邕向他凉凉一瞥,宇文直小声自语“知道了,要叫七姊姊或者七娘。”宇文邕道:“以后记得做到。”说罢一甩马鞭,马儿便快速离开了。
宇文直落后几步,既无心追赶了,马儿也就慢了下来。被后面的乙弗二娘和七娘反超上来,七娘道“难得啊难得、豆罗突(宇文直小名)你这是怎么了?这样一副颓靡相。”
“还不是因为你?”
“我?”七娘疑惑。“今天我招你惹你啦,怎么事情推倒我身上了,豆罗突、随便胡诌是有失君子风度的。”
“哼,还说不是你,要不是你四兄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为你抓雪貂。”
七娘笑开了:“喂、你搞搞清楚,你四兄之所以为我抓雪貂,是因为我和他一起打双陆正儿八经赢来的。你总不能让你的四兄失信于人吧!你因为这个而生我的气,真是好没道理。”
宇文直早想到了,就是想发发火儿而已。他也知道七娘和四兄打赌的是雪貂皮,可四兄派人在集市上随便买一个不就得了,冰天雪地的非要来这里捕猎。最后害的他因为一时新奇,跟来受活罪,手都冻僵了,连呼出的气都瞬间化成雾气,他想念热乎乎的炭盆子。
乙弗二娘不屑鄙夷道:“你这小郎君,真是矫情,怕冷怕累就直说。远看着像是个男子汉,近看着倒像个娘儿们。”
宇文直一听不干了:“喂,说谁呢?某就说呢,说话这么棱角带刺。怪不得某远看时觉着你像是个小娘子,近看才发现原来是个真小子。”
七娘‘濮’的笑了出来,见两人望着她,“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这两个活宝,还真是一对儿,连话都是重样儿的。
刚一转眼,七娘看到一个白影,知道那是雪貂。便示意两人别动莫惊动了雪貂,架起弓箭,单眼瞄准,还未及松开箭矢,便见一箭疾飞,瞬间从雪貂两眼穿过。
七娘抬眼去看,只见那人一袭玄色大翻领胡服,头发随意的用和衣服同色的布帛扎成马尾,额前斜斜的有大片刘海盖在他右眼上。高鼻深目,双眼皮,他继承了母亲的眸色,黑中带着隐约的蓝,大海一样深邃,小小年纪便显得别有一番高深莫测。也正是应该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却难得沉稳内敛。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宇文邕。
“箭法精准,一箭穿眼而过,好箭法。”乙弗二娘赞道。
宇文直也道:“好了,这下可以回府了。”
有识相的仆从早就将雪貂拾起,躬身举给宇文邕,宇文邕看了一眼道:“总算某未曾失约,加上这一只便足够做一件貂皮披风了,某府中有一块儿上好的芋紫缎面也一并送你。”
七娘笑道:“恩,好啊,你送吧,我保证来者不拒。”
宇文直接话,对七娘道:“你可以脸皮再厚些吗?独孤七娘,你这是第几次敲四兄竹杠了?第几次了?某说四兄啊!对于七娘这么乐于敲竹杠的人,你不躲着也就算了,怎么还总是自己凑上去让她敲啊?”
七娘瞥了宇文直一眼接话道“喂喂,你可不能冤枉人,我哪里有总敲啊,不过是过几天敲一下而已。”
宇文邕唇角微动,扯出一个淡笑道:“没错,是不常敲。”
“没错?是不常敲?”宇文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兄竟然说没错,可是随即他又决定,一定要锉一锉四兄的锐气。遂对着七娘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敲四兄竹杠吗?”话音刚落,他便准备扬鞭打马好随时逃命。可是见四兄没有什么动作,他那一鞭子便没有落下。
七娘再闻这个问题,就有些不耐烦,更有些无奈:“喂,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还在问啊?”两年前她回答这个问题,都已经快成为条件反射了,那时好多人都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还记得什么什么吗?内容不同,句式相同,她还以为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再问起这个问题了呢。
宇文直假意咳嗽两声,便便贼眉鼠眼,双眼放光对七娘道:“你不记得没关系,某来给你讲讲我直击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全过程。那是四年前,你将六岁,某四兄七岁。”其实那时他还小,他也没有机会见到,是后来听大嫂给他说,他觉得有趣,才记下的。见宇文邕没有反对,他便接着讲了下去
———四年前———
(公元550年,西魏大统十六年)
六月十三日,宜扫舍、开光、交易、纳彩、迁徙、婚娶、祭祀、破屋、定盟。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日子,今天独孤府处处喜气洋洋,这个万事皆宜的日子显然独孤府不愿错过,遂选在这个黄道吉日里准备嫁女。
已近申时,众家宾客也多已就绪,一个个前来赴宴的都是喜气洋洋,就等晚宴。所谓婚礼,就是黄昏举行的仪式,一定要等到日暮新郎才会来,所以此时尚早。
七娘手中拿了根长长的竹子,这个是她精挑细选的,保证能把人打得痛上好几天。七娘看看几个姊妹一起按照婚礼习俗蹲点儿,看着几个姊妹们手中十分没有诚意的一折就断的荆条,觉得这几个姊妹们着实不上道,所谓打新郎就一定要把他给打怕了,这样才不会欺负未来的新娘子,好让他知道知道新娘子也是有后盾的。她们几个姊妹的今天的任务很简单、目标很准确——打新郎,未来他们几人的大姊夫。
有笙箫丝竹声音在大门外奏响唱起,一曲鸾凤和鸣吹的甚是欢畅,一曲吹罢接连下一曲响起,正是耳熟能详的喜洋洋。七娘知道这是迎亲队伍已经到了这里的意思,顿时浑身都兴奋了起来。就等着瞅准目标,看新郎跨门而来。
七娘看准目标闭上眼睛,踏着喜洋洋的鼓点直冲而去,众姊妹们一哄而上。今天刚刚当上新郎官,年仅十六岁还有些许书生气的宇文毓,看着这些小娘子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默默无言的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又一步。正经的新郎官退了开去,跟随而来参与迎亲队伍的四弟宇文邕遭了秧,殃及池鱼。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娘子,啊啊叫着,偕风雨不可阻挡之势,就那么直呼呼的用竹子啪的一下打到了他……屁股上,火辣辣的痛。
疼得他跳开几步,对着尚在闭眼的七娘喊道:“喂,你打错了。”
七娘这才睁开眼睛,看了看确实打错了,看到别的姊妹们都拿的是细荆条,向宇文毓打去。可是显然没有什么威慑力,已经断了几根。遂晃了晃手中粗粗的竹竿,大喝一声:“姊姊们闪开,我来。”
姊姊们让开一条道,七娘挟着和她差不多高地竹竿,向宇文毓挥去。却在要打到他身上的时候,轻轻落下,显然和她那一冲之势严重不符,众人疑惑。七娘皱着还未长浓密的眉毛,说着童言稚语,有些颓然道:“我本想用力打你的,可我看打到你小跟班身上,他都疼成那样,说不定他未来会报复我也不一定。我要是打在你身上,把你打疼了,你打不到我,你打大姊姊怎么办?”
宇文毓的小跟班宇文邕,看了七娘一眼,默默无言的收回已经伸到一半的手,众姊妹们的荆条也顿了下来。
宇文毓轻轻揉了揉七娘尚扎成两团儿的包子头,瘦瘦的脸上带着笑:“你们不打大姊夫,大姊夫很高兴,大姊夫会好好待你们姊姊,这个是红包,给你拿着买糖吃。”说罢手上又多了几个红包,分别分给几个姊姊们,几个姊姊们散开,这一关,宇文毓算是过了。
临进门的时候,七娘再次要宇文毓打包票,“你会待大姊姊好吗,你要保证,一定给大姊姊做漂亮衣裳,买好多好多的糖给她吃。”
人逢喜事精神爽,宇文毓对七娘颔首一笑,算是应了,人便进屋而去。
后面跟着的宇文邕却没有跟着宇文毓进屋,而是在七娘背后道:“你不怕他反悔吗?”
七娘对他一笑,透出些许狡黠,很是可爱“姊姊们不是已经打了吗,荆条都打断了,再者他这关过了也不打紧,后面还有好多关卡等着他呢。”
“那他将来欺负你大姊姊,你怎么办?”
七娘觉得这是个长远的问题,遂想了想道:“他要是敢欺负大姊姊,阿耶一定会打他的啊。”说罢看看他,将手中的竹竿向地上一叉,傲气十足、豪气干云道“你不知道吗?不久前阿耶大军东讨,率陇右数万人从军,至崤坂而还。官升到了尚书令,建六宫,拜大司马。那么多的人阿耶说打就打,还打了胜仗。”复又看了看已经进屋的宇文毓,目含雀跃,“我看着大姊夫的身子骨,他定然打不过阿耶。”
他该不该告诉她,他家大兄宇文毓已经于两年前,封宁都郡公。就在今年,大兄行华州事。寻拜开府仪同三司、宜州诸军事、宜州刺史。再有是他阿耶派独孤信去打的仗,官也是身为丞相的阿耶代陛下封的,他的大兄不是说打就能打的,因为大兄背后站着的是阿耶。他发现他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他们将进入无可逆转的拼爹话题。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独孤,行七,你可以叫我七娘或者伽罗。”七娘遂看向他“你呢?”
“宇文邕,小字祢罗突。”
这就是宇文邕和独孤伽罗的第一次见面,她打了他,他记住了她……那一竹杠。只是此时的他不会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