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壹壹、表演哑剧(1 / 1)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充满了恨意与绝望,又有如地狱焚烧的红莲一般,亮得惊人。她左手紧握成拳头,牙关紧咬,眉头蹙成一团,那副仿佛痛不欲生的模样惹人心怜。在这表情停顿了五秒之后,她才开始后续的台词。
“我早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别人了,之所以一直不挑明,不过是我知道他为了那点财产是一定不会就这么和我离婚……”说到这里,她唇角轻扬,竟是露出了一个轻柔的笑容,眼神却狠厉如欲吃人的厉鬼一般,这般截然不同的对比出现在她身上,竟又奇妙的融合,透露出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嗓音在一霎变得古怪,她并未加大声音怒吼,只提高了音调,再伴随着声音中的颤抖,有一股恨意从她的嗓音里迸发出来:“我要在他之前找到他和那个女人鬼混的证据!我要让他净身出户!”
第一小节的表演费去了一分钟左右,之后还有三小节的表演。每一节里女性的心理都有所不同,若是无法体现出她心绪的变化以及与之前自己的区别,那这个舞台就失败了,芽衣的戏也就没有了真实性和说服力。
第二小节的表演开始之前,芽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有如靠着无形的墙壁一般,而五指则是扣紧成爪状,就像是五指都扣入了那墙壁一般,本就纤细白皙的手背上横亘着因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只这一个动作就仿佛将人带入了紧张的场景。她面上表情从之前的绝望和憎恨变成了悲伤——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悲伤,如墨一般浓郁,让看着的人都被她感染一般,从内心升腾而起的、令人压抑的悲伤。
那悲伤彻骨彻肤,有如锥心噬骨,仿佛生生从自己身体里挖去了一块肉一般,疼得她全身都开始细细颤抖了起来,这几欲痉挛的痛楚终于让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沿着脸颊缓缓下坠,直至凝聚在下颔的位置,滴落而下。
多么的悲伤!明明并非是嚎啕大哭,只是这么一滴泪水,却淋漓尽致地阐述了她的心境。随着眼泪的滴落,芽衣缓缓念起台词:“很开心吗?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就那么开心吗?我已经多久没看见他的笑脸了,当初不是说了要一直相爱到永远的吗?”嗓音里带着微微的颤音,在台词念到这里的时候,芽衣抬起双手覆上了脸颊,明明身后空无一物,却有如背紧紧抵着墙壁一般,整个人缓缓脱力滑下。
她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脸也埋入了膝盖中,紧紧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犹如在娘胎里一般保护自我的姿势,仿佛世界都将她遗弃,只剩她一个人茕茕孑立一般。她埋着头,有如喃喃自语般地低声道:“……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诺言。”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最后消弭无踪,有如一阵轻烟一般,风一吹就飘散了。只余下她孤零零抱膝而坐的身影,格外突兀和寂寞。
与刚刚那个狠厉的女子又不同,对比起之前的凌厉与憎恨,只觉得此事的女子可怜脆弱得令人心疼。仿佛与她死去的爱情一般,此时她的心也一同死去了。
第二小节已经将她的短剧推向了□□,但同时时间也已经过去三分钟了。最后的两小节需要在这两分钟内表演完,而且要不显仓促。第三和第四小节是全剧的最高/潮,情绪的变化以及转化要掌控得恰到好处,这两点要做得恰好是不容易的。
加贺直人一扫之前的懒意,双手交叉成宝塔状搁在桌上,下巴则是轻轻靠在手背上,目光兴味地看着台上的少女。她坦然自若,仿佛对逼近的时间毫无察觉。
就在她抱膝大概半分钟之后,她抬起头来,脸庞被泪水洗礼过后看着格外狼狈却又透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大约也是因为流过泪的原因,她眼眸十分明亮,透着一股蚀骨的寒意。她牙齿森然,咬着牙关,那力度像是要咬碎一口银牙,连嘴角都被她咬得生生流下一行血迹,看着触目惊心。在座的各位评审都不由得被她那股强烈的恨意所震,她双手撑在地上,四肢着地的模样看着狼狈却能让人感觉到如千斤坠的压力,芽衣有如癫狂般地低吼道:
“我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要让你堕入地狱!”
居然把第二小节和第三小节完美地结合联系起来了,毫无违和感,而且从脆弱到恨意的转变并不突兀,十分自然,那四肢着地的姿势和肢体动作更能表现她此刻绝望到极致,恨到极致的情感。
紧贴着地面的肢体动作更能表现出她的痛苦和绝望,仿佛整个人已经被这些情绪压得不堪重负一般。
只剩下最后一节了。
芽衣并未从地上站起来,反而斜着腿坐在地上,仿佛有谁正躺在她膝上一般。她右手的手指轻轻拂动着空气,有如在为谁顺发一般,神情柔美而宁静,仿佛刚刚的疯狂和狼狈只是一个幻觉。她轻轻勾起唇角,那是有如初恋一般甜蜜的微笑。她轻轻闭上眼睛,另一手轻轻抬起将鬓发夹到耳后。那样子有如是坐在花园里吹拂微风一般,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她轻启朱唇,十分温柔地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诺言是这么轻易就改变的东西。我们曾经明明那么好,我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情谊,难不成还比不过那个女人吗?明明我们曾这么相爱。”有如微风一般轻柔的声音,细柔温和,与之前截然不同,但是那略微凝滞的神态和反应却让人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突然她弯下腰去,嘴唇碰触着空气,却仿佛让人听见了吻落在肌肤上的声音,但那不过是一片空气而已。她唇角翘起甜蜜的弧度,有如恋爱中的少女一般,方才的歇斯底里仿佛不过是一场幻影,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她轻柔的,仿佛害怕惊扰沉睡中的爱人一般,唇瓣轻轻开合,带着浓烈的依恋与不舍。
“……再见了,吾爱。”女孩俯身的霎时,眼泪也从眼睛里直直地掉落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眼泪跌落在肌肤上发出的响声,冰冷的,清脆的,象征着死亡的。所有人都能猜到男人已经被女孩所杀,而女孩最后幸福宁静的笑容则象征着她已经和所爱的男人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从女孩的表演里看出了女孩一系列的心理变化,从最初的憎恶与冲动,转变成了脆弱与不可置信,再接着便是强烈的恨意,最后则是归于平静却教人毛骨悚然,整个表演环环相扣,将整个气氛推入到了高/潮,剧情紧凑,情节也具有张力。所有人无一不被她的故事所吸引,整个台词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力,它是有生命的,通过女孩的神态、肢体动作阐述得淋漓尽致。
看来,来了个危险的后辈啊。不过,这样才有趣不是么。加贺直人唇角笑意渐浓,凝视着少女的眼神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她的故事所吸引了,就连芽衣自己也是。她沉浸在这悲伤里好久,仿佛她真是故事里的女主角一般。直到时间到了的铃声响起,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用力鞠了一躬:“我的表演结束了。谢谢!”
“很激烈的感情……这也是你自己的心情么。”墨镜导演第一个开口说话,此时他的墨镜已经被取下,令人惊讶的是墨镜下的脸竟是出乎意料的俊秀,在下颔上青色胡茬的映衬下,整个人有股颓废的美感。
“是……”芽衣脸有点红,刚刚一瞬间她竟然想到迹部要是找了别人自己的心情,不知不觉就表现出来了……但是现在她却觉得羞愧又难过。羞愧于自己的卑劣,又在想到如果迹部真的有了女朋友的话,她就蓦然难过了起来。
迹部……要是她一个人的就好了。
她为自己这突然生出的占有欲而感到心中愧疚。
明明只是青梅竹马而已,怎么就将迹部自然而然地想成自己的了呢。不能这样的……若是迹部知道,想必会讨厌她的吧……
“喂!喂!你发什么呆?”突然听见耳畔响起的巨大声音,芽衣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之前那一身重金属打扮的少年正在自己身侧,一脸不悦的表情。
“啊!对……对不起!”她后退一步忙不迭鞠躬,却反而被对方握住了肩膀,阻止了她弯腰的姿势。芽衣被他突然出手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脸讶然地看着他,只见少年唇角挑起邪肆的笑容弧度,一脸不羁。
芽衣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他是想干嘛,却见少年笑嘻嘻地松开了手,弯下腰凑到她脸颊前,笑眯眯道:“很不错的故事嘛。”
芽衣这才发现他的声音是清亮的少年声线,与重金属朋克的外表不相符,而且笑容也十分干净清澈,单纯无邪如小孩一般:“我倒是很期待……有机会和你合作。”
“我叫凉木熏,我也是演员。”
他说“也”,那就是认可了她也是个演员吗?
方才饰演那女性角色的感觉还在体内,好像有另一个人在身体里活了过来,“她”敢爱敢恨,因为爱到极致反而变得疯狂,这样的“她”是芽衣所不熟悉的,虽然最后一小节有掺杂入她自己亲身的感情,但是这个人并不同于芽衣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她浑身都仿佛在发烫,仿佛……
她的身体里曾经存活过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好神奇,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发起烫来。
这就是演戏,身心都成为另一个人,连情感都被另一个人所代替,仿佛在那一霎那,她不是原田芽衣了。
是啊,这就是当初她梦想的初衷。过多姿多彩的生活,享受不同的人生,给观众们带来欢笑和感动——这就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阿熏,谁让你单独行动的,回来。”墨镜男不悦地扬了扬手,少年耸了耸肩,脸上纯净的笑容收起,恢复了一派吊儿郎当:“真是的,阿原你太麻烦了。”
他随意地一摆手就回到了座位上。
“好了,你先回去吧,等甄选结束会出结果通知下一轮面试名单。”被称为“阿原”的墨镜男礼貌地冲芽衣点了点头。芽衣这才回过神来,礼貌地点头退出了会场。
“她很不错。”听着门合上的声音,墨镜男重新将别在头上的墨镜拉回眼睛前,语带赞赏地说道。
身边的加贺直人难得地开口补充道:“不止如此,她还很危险。”
“莫不是大名鼎鼎的加贺君害怕了不成?”方才行为不羁的少年长腿一收,语带挑衅地看向身边。
“凉木君也感觉到她的潜力了吧。”加贺直人不置可否,却是语焉不详地反问了一句,有如承认了一般。
“哦~”凉木熏拖长了声音,似有所指地说道:“我与万年配角的加贺君可不同……我只觉得兴奋哦。”凉木单手托腮,眯起细长的眼眸,紧盯着身边的加贺,锐光一闪而逝。两人之间的气氛立刻便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虽然演技还有些生涩,在表现上稍嫌欠缺,但是非常有吸引力,节奏感相当好……我想她应当能够确定入围了。”墨镜男打破有些诡异的气氛,下笔在“原田芽衣”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画完圈后,墨镜男笔头一顿,饶有兴致道:“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潜力的新人了……加上之前那个椎名十七,这届新人还真是有看头呢。”
“阿原你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啊。”
“凉木熏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