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然后他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渐聚起森森杀气:“废话少说,白玉堂,你的‘寂寞’在哪里?”
影一般的锦毛鼠白玉堂背负长刀,半身明月,半身暮色,唇角深深刻着一抹倨傲,似笑非笑。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少年把玩自己的刀,望着他抬头,望着他杀气喧腾。
他没有回答他,只是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总以为,自己是个寂寞的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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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
一身白衣的他,坐在葱茏的树影里擦拭“寂寞”。他的神色安闲温柔,犹如在抚摸情人的脸庞——他的眼睛却茫然地凝在刀锋上,结成一道天真的薄霜。
阳光流过他的左腕,腕上绕着白纱,渗出一道细细的鲜红。
“臭小子,你受了伤?”葱茏树木的那端,一个声音骤起——赫然是刀神孟惊。
“嗯。”丝绒拭过“寂寞”的刀刃,在那唯一的缺口处,顿了一顿。
“那丁浩然如何?”
“我已废了他,他再也不能握刀。”一身白衣的他,声音淡淡。
刀神在那端叹息:“小家伙儿,求胜有的是法子,下手别要那么狠。”
“我只想败他,他却想杀我。若你是我,你怎么办?”
“他第一次见你,纵然比试,又为何要杀你?”
“他说惟有杀了我,才有与你对决的资格。”一身白衣的他微微冷笑,“你也是这般走过来,早都心知肚明,何必要问?”
他的冷笑渐渐在枝条的疏影里蔓延:“师父,我觉得……你和我哥,向来比我还要天真。”
树影那端的孟惊没有说话。
“那年在我哥坟前,我问你,你和我哥,究竟谁的刀厉害。你说:他才是天下第一。”
树影那端的孟惊没有说话。
“知道吗?其实我很久以前就问过我哥,天下第一刀究竟是谁——他说是你。”
树影那端的孟惊仍然没有说话。
那一身白衣的少年纳刀还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师父,你告诉过我,并非每个手中有刀的人都衬得上‘刀客’二字,但天下非凡的刀客,也不是唯一。”
他偏过脸,目光漂移在湛蓝天空的尽头,良久良久,才说下去道:“可是师父,我会让你知道……江湖的刀神,只有一个——不是他,也不是你——”
“而?是?我!”
孟惊在树影的那端,终于答言:“臭小子,我要提醒你:五年之约,两年已去。”
“不错!三年后,你我一战,到时自见分晓。”
孟惊在树影的那端微笑:“只是——臭小子,你打算在这三年里,就这么独活着?江湖太大,一个人走来走去实在寂寞。”
一身白衣的少年轻抚刀鞘:“我怎会寂寞?我有‘寂寞’在我身边。”
“待我败尽天下刀剑,便是败你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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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夜明月当空。
天地长生,月盈月缺。一个人一生能够经过多少月明之夜,谁能确知?
开封府大堂屋顶,一人持剑,一人握刀。
一双漆黑的影。
又一段短暂交集的起始。
白玉堂手握‘寂寞’,目光自上而下,打量背对着一轮明月的执剑男子。
黑衣如墨,身形如铁,步履如风,双眸如剑——这个男人,不过又是一个聪明难缠的对手。
江湖的南侠,皇上的御猫,中原第一名剑——这些名号,不过代表了一些名利缠绕的往昔。
猫鼠之争,刻意编排的玩笑,一激再激的手段——这段恩怨,不过牵引了一场无可避免的对决。
对决,这才是最初和最终的目的。
——他年我须败他,故今日我必败你。
——他,将是我唯一的对手!
仿若无止境的轮回。
他将握着他的“寂寞”沿这轮回走下去,直至两手鲜血,直至满心空空。
刀已动。月光在“寂寞”上起舞,舞得何其寂寞。
他仿佛听见的“寂寞”疲惫的呻吟,可是无法停下轮回的脚步——
一切。一切!
阳光下纯净的白,月夜里漆黑的影,影手中这绝美的刀,以及这惊世的刀舞,终将是天意轮回中无可挽回的匆匆。
谁能打破这轮回?
谁来斩断这寂寞?
——他自己,还是孟惊?
不能知,不能知。
他只知紧握长刀,笑容狂邪无比——
来吧展昭!我的对手——
我的“寂寞”,今夜单为你舞!
他已动,动如厉电,抢占先机。
他的对手却不动,定如渊岳,波澜不兴。
他的对手——展昭——只是淡淡地,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寂寞”上。
然后淡淡地道:“白五弟,你最好换刀再战。”
他诧异,生生一收刀势,黑色的衣袂随之一落。
只冷冷道:“为什么?”
“刀已迟暮,人却少年,此刀并不配你。”那同样一身黑衣的男人道,“强用败刀,轻则刀毁,重则人亡。”
“废话!!!”
——你怎懂得我的“寂寞”!
——你怎懂得我从“他”那里承继的这一把寂寞的刀?!
既是废话,自然无需理会。话出口刀出手,“寂寞”的锋芒织就凛凛的刀网,断尽对手退路,铺天撒下!
刀如罗网,旨在困敌,无论对方如何逃避,都只能一步一步被逼入早已算定的死位——百劫刀之“在劫难逃”,无论如何聪明难缠的对手,都休想逃出这刀网的围困!
然而展昭没有逃。
他甚至连一丝退避的意思也无,只是从容振腕——挺剑迎击!
刀,快意,狂绝,锋芒毕露。
剑,犀利,坚韧,所向披靡。
刀剑相碰,只是刹那——
两条同色的影皆溶在黑夜之内,交击浑如惊风密雨——这一场远比传奇残酷的对决,这一场轮回编排的相遇,只得漂浮于人间繁华灯火之上的明月默收心底,作个见证。
或会有一段模糊残影,留存于江湖一时纷扰的传奇。
红尘众生,却无缘看得真切。
一切如此自然地发生……
一切就如这个江湖千百年内日日上演的对决戏码,无甚特别。
只是……
刺耳锐鸣——蓦然打断对决的鼓点。
一道白光,带起灿烂火星,擦过黑夜……
划破传奇!
是什么划破传奇?
——是刀,锋刃如雪的刀!
但,只有半把——
“寂寞”已断!
被展昭一剑削断!!
那个瞬间,白玉堂没有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
是什么断送“寂寞”?
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不!剑虽珍奇,亦不过死物!何况“寂寞”乃一世魔刀,又加之“百劫刀”的至刚内劲相护,岂会如此不堪一击!
是他!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竟然轻易地发现了“寂寞”上的缺口,并精确无误地……一剑命中!
“展昭!!”
刀的主人怒吼出声——
“展昭!死猫!你给我记着——”
——竟然败了,竟然败给了他!我唯一的对手,唯一能够败我的对手,不该是他!
不该是他!
“你竟敢断我白玉堂的宝刀——”
——你不明白!你这样追求浮世虚名的家伙根本不会明白!“寂寞”于我,根本不只是一把刀——那么简单!
“我会缠你到死!总有一天,我要——”
“讨!回!来!”
黑色的衣袂驭风而起,少年紧握残刀,转身便去。
他的声音还留在此地,人已消失在夜的彼端。
那胜利的一方回复最初的姿态,静立一轮圆月之下,安如磐石。
他的眼睛里,不知不觉浮现一丝笑意。
他用微笑的眼,送那少年消失在寂寂沉夜的天际。
月色洗地,银光如雪。
“好啊,”他听见自己对自己说,“我等你。”
—————《天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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